钱塘城西湖外摘星楼上的一间雅间里,两浙路驻军都尉于崇独自一人坐在方桌前,桌上已经摆满了各式精美的菜肴,于崇却并未急着动筷子,显然是在等人。
楼下跑堂的小儿一声吆喝,领着一位青年上了楼,推开于崇所在的雅间让开了身子,青年迈腿而入,见到于崇便笑着拱手:“让于都尉久侯了。”
“好说。”于崇并未起身,只是坐着回了礼,并给了青年一个请坐的手势,青年也不客气,将手中的折扇往桌上一放,右手一撩衣摆拉开椅子坐了下去。
“不知于都尉邀在下前来有何差遣?”
此人正是方家庄的宁松,虽然今年上半年的孝敬已经交付,照理说他们两人之间的见面次数越少,他们才越安全,只是于崇忽然差人送了信去了联络点邀他见面,他却不能不来。
见宁松果真来了,原本悬着的心也渐渐落了回去,夫妻都只是同林鸟,大难临头也知道各自飞,如今有人找上了门,你不来我便要死,于崇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与前途,只能出卖宁松。
“找你的另有其人。”于都尉拍了拍手,两声脆响之后,雅间内的屏风后走出一人,白色长袍风流儒雅,笑意淡然风度翩翩,不是唐钰又是何人?
见到雅间内突然出现了一个陌生人,宁松原本的轻松神态消失殆尽,脸上泛出的尽是惊愕,他强自镇定地朝唐钰拱手施礼:“未请教这位公子大名?”
唐钰回道:“在下是方暑的朋友,此番请宁兄过来的确是有事相求。”
乍然听闻方暑这个名字,宁松“噌”得一声便站起了身子,抬脚便要向雅间外冲去,却还是被门外的虎子推回了屋内。
眼见自己再无退路,宁松朝着于都尉冷笑一声:“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的道理,都尉大人不会不懂吧?”
于崇闻言立即暴起大怒:“小小山贼到了此刻还想威胁本官,若非本官受你的花言巧语蒙骗,又怎会一时糊涂上你的当,如今捉住了你,本官也算是功过相抵。”转而又对唐钰低首施礼道,“日后为公子冲锋陷阵铲平你方家庄,于崇必定万死不辞。”
面对于崇谄媚式的请战,唐钰也只是摆摆手,对宁松道:“宁兄大可不必惊慌,在下并非官府中人,也不是什么剿匪的将领,此次前来钱塘,也并非专为剿灭方家庄而来。”
宁松冷哼一声:“既然你我井水不犯河水,那今日这阵仗又是为何?”
唐钰在桌前坐下,举起酒壶替宁松面前的酒杯斟满酒:“宁兄认识方小四,如此便好办多了,古有杨香扼虎救父成为美谈,如今方坤身陷险境,作为儿子的方暑全力营救,算不算尽孝道?”
宁松却是哑然失笑:“方坤是我方家庄族长,是整个庄子最为崇高之人,阁下却说我族长深陷险境,何其荒谬?”
唐钰摇了摇头:“明人不说暗话,方家庄如今是何模样想必宁兄要比在下清楚得多,我们将宁兄诱来,并非为了伤你性命,更不是为扫平方家庄做准备,而只是打算一命换一命。”
宁松皱了皱眉,忽而压低了声音问道:“公子所言非虚?你们真的……不会伤我性命?”
见到唐钰毫不犹豫地点头,宁松原本凝重的脸色也渐渐有了些轻松,“说吧,要在下如何配合?”
方家庄内,一封信摊在四位长老的面前,是唐钰差人送来的,信中的内容自然是告知方家庄互换人质的时辰与地点。
虽然早已知道了唐钰的计划,几人的面色还是稍显凝重,因为整个捉捕人质的过程只有区区七日,便也是说,在七日之中,对方不但查出了娄明的所在,还挖出了与宁松接头的于崇,如此高效的行动力,在他们几人心中绝对无法想象。
良久之后,娄长老一声叹息:“老夫之前便说过,这个叫做唐钰的小子不简单。”
“那我们之后该如何做?便由这小子轻易拿捏了?”杜长老在缓过神之后心中有些不服,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而已,难道方家庄还怕了他不成?
包长老面露不屑之色:“这小子是有些过人的手段,只可惜过于自负,至今为止还不知道方暑的人中有我们的细作,如今我们掌握着先机,他的死活还是在我们的手中。”
娄长老点点头:“不错,虽然此次交换人质的具体细节均由对方所定,我们却能在第一时间拿到他们的内部消息,若是对方有所布置,我们便将计就计,直接将这批人斩杀,以绝后患。”
其他三人点头称是,杜长老更是豪横道:“管他有没有布置,我们都布下奇兵,到时候一杀了之。”
族长木屋内,方氏一族也在做着交谈,方暑的回庄引起了轩然大波,尤其是负责农桑的三哥隐约听见庄中的议论,说是方暑为了救父,已经捉走了娄家长子娄明与包家外侄宁松,以防坤为首的方家人更是处于惶恐之中。
四大长老老谋深算,又怎会轻易放人,此番方暑必定会遭人暗算,若是他丢了性命,那自己的所有的努力便付之东流,方家也永远不复存在了。
只是方坤心中焦急,却也苦无对策,此刻整个方家已被下了禁足令,所有方家子嗣都被召回了方家庄,娄长老此举便是摆明了要囚禁方家,即便他想去通知方暑不要中计,却也是毫无办法。
便在众人苦思无果之时,木门被轻轻叩响:“娄淼有事求见族长。”
在一片寂静之中,娄长老从打开的木门外走了进来,面对虎视眈眈的方氏族人,也只是微微一笑,弯腰说道:“方才接了一封信,二公子方暑要以娄明与宁松的性命交换族长与大公子方正的自由,不知族长意下如何?”
方坤闻言一声冷笑:“想必娄长老已有打算,又何必来问我?”
面对方坤的讥讽之语,娄淼也不反驳,态度依旧恭敬:“属下是想,既然二公子想要将族长接出庄外以尽孝道,我等理应成人之美,只是属下也担心,族长这一走,方家庄再无主事之人,又该当如何?”
“如今我方家庄早已不复当年,我方家更是人丁单薄,再无执掌方家庄之理由,也该是卸下重担,交由能者居之的时候了,娄长老的威望远超我方家任何一人,应该当仁不让才是。”娄淼闻言只是冷笑,方坤你这贼子倒也不傻,想让老子背锅,只是这是你方家的宿命,既然你想一走了之,那便由你的儿子做替死鬼。
“早在方家庄建立之初,我等祖先便在排位前发过毒誓,以方家为尊,反叛者不得好死,属下可不敢违背祖训。”
方坤终于被他的推诿搪塞之词激得心中愤慨却发作不得,只能冷冷问道:“以长老之意,方家当如何自处?”
“依属下的意思自然是要去交换了,毕竟属下的长子也被二公子捉了去,于公于私,属下都应该遵从二公子的意思,将族长与大公子放了,只是两位离去之后,方家庄又该何去何从?还请族长明示。”
娄淼的言下之意便是,你与方正可以走,但是方家必须有人继续出任族长,方家手足情深,方坤又怎会不顾兄弟自己选择离开?
果然,只在片刻之后,方坤轻叹一口气,沉声说道:“娄长老的意思,我很清楚,我可以留下,但是方正必须离开。”
这是他作为父亲为了儿子所做的最后的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