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宁四年九月十六日。
秋雨渐歇的清晨,偌大的汴京城被连夜的雨水清洗得一尘不染,微微泛着黄色的树叶上依旧挂着晶莹的水滴,未及铺设水泥的街头巷尾里,凹凸不平的青石板路面上一处处水洼映照出乌云散尽之后的碧蓝色天空。
秋风吹过,放眼望去,繁华的大宋都城尽显盛夏过境之后的渐渐萧瑟。
金色的冷秋意味着收获,同时也预示着寒冬的悄然而至,虽说如今的大宋丰衣足食,再无人会因饥寒交迫之苦,百姓们却因往昔的忍饥受寒,无论如何都对冬日是爱不起来的。
满城的百姓都在为了囤积过冬所需的粮食与衣物愁眉不展,三柳巷里一个身材壮硕的青年男子却是神清气爽红光满面。
青年名为朱荐,京城人氏,祖上小有积蓄,三六巷三十六间宅子,曾经都是朱家的产业,只可惜富不过三代是一个千百年来无人破解的魔咒,但凡兴旺的家族,总会出现一位败家子。
很显然,朱家也逃脱不了如此厄运,随着一处处家产被变卖,朱荐也因为自己的极品叔叔,从一个衣食无忧的富三代渐渐沦落成为生计发愁的寻常百姓。
关键时刻,父亲拿出了作为富家子应有的担当。
作为朱家最后的血脉,朱荐读书倒也勤勉,却终究不是读书的材料,好在他身体还算壮实,舞枪弄棒的倒也有几分架势,在朱荐弱冠之年,父亲当机立断,让他弃文从武,变卖了最后一处闲置的二层小楼,花银子走了关系,将他送入了衙门当差。
捕头收了银子,初时对朱荐也算照顾,只因朱家后继乏力,加上朱荐读过几年书,受了礼义廉耻的毒害,不愿随波逐流同流合污收取各家摊贩与商铺的保护费,因此受了同僚的排挤,混了三年,却还是一个见习捕快,连佩刀的资格都没有。
天可怜见,便在九月初,朝廷下发公文,官家新奉的四位节度使大人要在本月进京朝圣,为了确保京城以及周边地区的绝对安全,各衙门需要加派人手巡查各自负责的区域,便也就在因为缺乏人手而焦头烂额之际,总捕头似乎总算记起了衙门中几乎与闲散人员无异的朱荐。
沉默了三年的朱荐总算得到了晋升,而他也不辱使命,在上街巡查的第一日,便捉到了一个惯犯,如今不但配了腰刀,连刚刚由工部研制出的黑色便携式小弩也被朱荐挂在了腰间。
这种弩箭是从唐钰随身携带的黑色弓弩改进而成,捕快配发的目的自然是更快更好地将犯罪扼杀在摇篮之中。
由于材料紧缺,工部只铸造了百余把弓弩,捕头在配发时便强调,能够得到此武器的均是各衙门之中的精英,将来会得到更进一步的机会,即便成为皇帝的亲卫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一袭紫衣制服在身,铁十字腰带横在腰间,黑色的便携式弓弩随着自己的步伐前后摇摆,再加上手中的一把制式长刀,否极泰来的朱荐走在朱雀大街上,一阵意气风发涌上心头,竟令他感觉有些飘飘然。
在兴远斋用了早膳,朱荐与自己的同僚已来回巡视了不下三遍,眼看日头过了辰时,已是回衙门交接的时候。
二人正待往回走,大街上突生变故。
整个京城最为热闹的朱雀大街上,两拨人自街角走出,带着一股杀气腾腾,缓缓向着中央聚集,所过之处更是一片狼藉,赶早市的摊贩们早已发现形势不对,纷纷让出了安全距离,沿街的所有商铺大门紧闭,只在门缝里露出无数双眼睛,观察着大街上两群人的一举一动。
“朝廷不是不允许当街斗殴了吗?帮杀千刀的富家公子才消停了几日,又来祸祸我等这些百姓。”
“秦、林两家的私斗过了有五年了吧,当时闹出了人命,朝廷这才明令禁止私斗,看来这帮记吃不记打的混账少爷们又闲来无事了啊。”
“他们闲着无聊,受苦的却是寻常百姓,经这么一闹,八成又有十天半月开不了张了。”
店内的老板伙计们长吁短叹,店外的大街上则是一阵肃杀,两拨人隔着大街中央站定,似乎当中有些一道无形的界限,百余名大汉无人敢越雷池一步,只是带着不善的目光不停扫视着对面。
仿佛有着默契一般,等双方所有人站定,两方的人马各自向左右移动,让出一个供一人行走的通道,人群之后,各有一位年轻公子缓步走来,他们一黑一白,黑衣青年双手抱胸,嘴角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白衣青年手持一把折扇,衣袂飘飘,倒是有着一股与生俱来的贵族气息。
两人行至人前,隔着无形的结界相视而立,忽而朝对方拱手行礼。
“还以为王爷不敢赴约呢。”
“笑话。”白衣青年一收折扇,望向对方的眼中满是嘲讽,“此处不是幽州,本王为何惧你。”
“不惧便好,省得一会临阵逃脱,还需老子满大街去寻你。”黑衣青年笑道,“此处既然不是战场,你我之间的矛盾也无法靠厮杀解决,既然均是纨绔出身,那便用纨绔之间的解决方法,此番私斗没有规则,没有时限,直到一方投降认输,亦或者全部被打死为止,如何?”
“来啊,今日既分高下,也分生死,趁此机会将你解决,本王也好尽快接手幽州城。”
听闻此言,黑衣青年微微抽动了一下嘴角,身子向后退了一步,伸出右手微微挥了一挥,身后的一群壮汉便抄着手中的家伙口中大叫着朝对方冲了出去。
只是一个瞬间,双方百十号人便混战在了一处,霎时间,人群中板砖飞舞,棍挥残影,时不时有人惊声大叫,各处更是溅起一蓬蓬血花,混乱的场面令沿街店铺之内暗中窥视的人们惊得瞠目结舌,这还是纨绔之间的群殴吗?完全是不顾生死的战场厮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