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致淡雅的包间中,唐钰沉默了良久。
他可以用人类千年的发展积累去指导熙宁党如何变革,却不能叫一个自小便信仰皇权至上的赵顼幡然醒悟,在这个以皇帝为尊的时代,又有哪一位能够如此大度,愿意与他人共享权利?
伟岸如秦皇汉武,英明如唐宗宋祖,哪怕是以“仁”闻名于世,驾崩时连敌国皇帝也暗自垂泪的赵祯,在面对想要剥夺自己权利的人时,所下的圣旨只怕也是“诛你九族”吧。
“此事在下恐怕是无能为力。”唐钰爱莫能助地摊了摊手,“制度改革有两种方式,一是快刀斩乱麻,以一场轰轰烈烈的战争直接改变格局,这便是皇帝口中的谋逆,相爷忠于朝廷,自然不会选这条有损大宋之事,二是温水煮青蛙,控制火候循序渐进,这需要决策者的小心经营,量变积累到一定程度,自然会产生质变。”
前者是民主共和,后者是君主立宪。
早在坚定制度改革的决心之时,王安石便选择了后者,可惜他的性格与做事的方式,正在将自己一步步逼向前者。
经济变革所取得的那些成绩令王安石更加的急功近利,恨不能次日清晨醒来便能看到大宋天翻地覆的变化,熙宁党扩张迅速,只是区区一个月,便以发展出数千的成员,且个个都是大宋各地城池之中的中流砥柱,如此扩张哪能不引起有心人的防备与皇帝的警觉?
有一句古话叫做欲速则不达,唐钰很想让王雱带给他的父亲。
“伴君如伴虎,如今父亲已然引起了官家的些许不满,若是有个什么差池,那便是熙宁党群龙无首的局面,我们的辛苦经营便会付之东流,唐兄也不希望走到这一步吧?”
在如今还拥有至高皇权的赵顼面前,天圣党似乎已只是一群跳梁小丑不值一提了。
唐钰双手抱胸,后背也靠在了身后的木椅上,一副沉思的模样:“官家怀疑相爷图谋不轨,是出于主观意识,一个人的脾性又岂是轻易能够改变的,对此在下还真没什么好办法,不过……”
“如何?”日前出京之时,父亲也对自己说过,对于皇帝的信任问题,唐钰肯定束手无策,也就无需再问了,只不过王雱实在担忧父亲的处境,还是将此事问了出来,正如王安石所料,唐钰的确没有什么解决办法,王雱心中刚刚泛起一丝失望,唐钰冷不丁的一句“不过”似乎又令事情峰回路转,怎能不叫他喜出望外?
“去年九月相爷曾布下一枚棋子在渔州,如今已接近渔州学堂放暑假的时候,若是相爷愿意,倒是可以启用那枚棋子了,只不过我丑话在前,二皇子到渔州的时日尙短,我实在不敢保证效果如何,只能姑且一试吧。”
“二皇子赵仅?”王雱皱眉,赵仅不是为了躲避宫斗,这才被官家安排常住渔州城的么,为何又成了父亲的棋子了?只是短暂的疑惑之后,王雱便释然了,父亲的深谋远虑,又岂是自己能够猜测的。
唐钰提及赵仅,到让王雱想起了同他一起远去渔州的儿子王桐。
“犬子年幼,在渔州受唐兄颇多照顾,王某心中实在感激。”
唐钰哑然失笑,自己何时对那居心不良的小子照顾有加了?王雱不是在说反话吧。
“这一年以来,桐儿寄回过几封家书,提及学堂中的几位老师均是赞不绝口钦佩至极,说这几年都不回京城,打算读完渔州学堂的所有学科,看他如此奋发,我这个做父亲的也是老怀为安。”话到此处,王雱脸上的那一抹喜色倒是令唐钰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那小子……没向家里告状,说我不让他进家门?”
唐钰的问话令王雱稍稍愣了愣神,之后便哈哈大笑起来:“去年父亲让桐儿前往渔州求学之时倒是说过,他此行的另一个目的是与你家棉儿多亲近,我自然也是很喜欢棉儿那丫头的,若是两家结成秦晋之好便是再好不过,只是犬子顽劣,又太过年幼,对于儿女情长之事似乎还未开窍,此前是整日只想着胡闹,现在是只想着学业,在信中也提及过自己不大愿意与女孩子玩在一起,父亲虽觉可惜,倒也未曾大动肝火,唐兄只管放心,没人打算拐带你唐家的千金。”
“这还像句人话。”唐钰嘟囔了一句,心中想起那个见到自己便找地方躲避的小王桐,竟有些愧疚起来,这一年以来,他总以为这小子是觊觎自家闺女,对他从未有过好脸色,如今看来倒是自己有些杞人忧天了。
本就只是八、九岁的孩童,正是疯玩起来狗都嫌的年纪,哪里会有这些龌龊心思,还不是家里强加灌输的思想,难道非要结为姻亲才能使两家的关系更为牢固?这是做给政敌看,还是自欺欺人?
当然了,若是十七、八岁的棉儿果真看中了王桐,他也并非一个不通情达理的父亲,两情相悦,他自然不会棒打鸳鸯,带着强烈的联姻图谋而来,便不行。
说过王桐,王雱又提起了自己的二弟,听说如今他还是孑然一人,不免有些担忧,毕竟相府二公子王旁也是二十有余,早已过了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父亲将他调去渔州,便是想要他远离政治风暴的中心,再觅得一位良配,为王家开枝散叶,至于一不小心便会掉脑袋的事,便由他与父亲去做。
“王通判如今的建设生意做得是风生水起,王兄可以去西南的几处城池打听打听,有谁不认识专管渔州建筑队的通判大人。”
渔州是一座军管城池,城中居民大多都是渔州军将士,士卒由将领管辖,偶尔遇上矛盾,也是找军队高层仲裁,王旁这个渔州通判根本就是个摆设,还好在泸州经历地龙翻身之后找了个管理建筑队的差事,否则他真能憋出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