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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展宏商厦, 方然带着亲手做的爱心便当来看任乔, 任乔从一大堆资料里抬起头来, 对着她一阵唉声叹气。
  方然不解, 关心地问:“大乔, 怎么了?临时要你接手展宏太棘手了?”
  “不是, 我根本什么都看不进去。上午我去监狱里看望周云青嘛, 他说的话我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心疼。”
  “他说了什么?”
  “他说以前每次见我之前,都会把要说的话打好几遍腹稿,对着镜子先练上好几遍。和我相处, 让他这么累的吗?”
  方然打开便当盒放好,夹给任乔一个鸡腿:“换个角度想想,似乎也可以理解?他可能只是太爱你了吧。”
  任乔反问她:“你会这样对赵锦年吗?”
  “不会啊, 刚交往的时候, 我每次见他都要掏空心思化个新的妆容,但这都在一起三年多, 老夫老妻了。现在和他约会, 我连头发都懒得洗……喏, 我的不洗头之交, 一共也没几个, 我爷爷、我爸妈, 小五算一个,你一个,还有就是傻年了。”
  “对吧?情侣熟悉了, 相处会变得越来越自然。”任乔颇为苦恼:“可周云青不一样, 他的自我形象特别低,很自卑,也很缺爱。他总是觉得自己配不上我,连看我都不敢。”
  方然:“……”
  她实话实说:“大乔,讲真,他有什么好自卑的?年纪不到三十,就靠自己的奋斗成为富一代,是诸夏国富豪排行榜上前十的有名大人物。人长的又帅,娱乐圈还有好多人是他的颜粉呢,学生时代他一直都是学霸吧?全校男神那种。
  还有,你知道吗?小五都要被气死了,他一个专业黑客,就是吃这行饭的,居然比不过周云青这种副业敲代码的,人家随便编个游戏玩玩就能完虐他,也只能用天分来解释了吧。这种帅气多金的天才都要自卑,还给不给普通人活路了?”
  任乔幽怨地看了她一眼:“所以说他有病啊,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去理解他,他的病他妈有责任,我也有责任。你看他每年捐那么多钱给慈善事业,就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是个罪人,只能尽量做好事赎罪。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算了,但是他又做过很偏执的事情,我以前没和你讲过,他当时从黑三角救我回来,想要把我囚禁在地下密室里。他总是在两个极端摇摆,all or nothing,没有中间值。”
  方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放下筷子,双手交叉,手肘放在桌面上,非常严肃地问:“大乔,你爱他吗?你和他复合,到底是因为还爱着他,还是你觉得他很可怜,或是你把他看作一种责任?”
  她举了一个例子:“我高中同学的老公去年瘫痪了,她爸妈劝她和老公离婚,她不愿意,当时信誓旦旦地说要留下来照顾他。结果只是半年,爱情就消磨一空,她对他只剩下怨恨,最后出轨了一个小鲜肉,离婚闹得很难看。
  这就是活生生的前车之鉴,大乔,你最好想明白了,你是不是真的爱他?如果你因为害他得病,同情他的病,把他当作你的责任,我怕最后既耽误了你,也耽误了他。”
  任乔弱弱地说:“其实我们还没复合……”
  “啊?”方然吃惊脸,“那你们这到底算怎么一回事?”
  任乔胡乱揉揉头发,柔软顺滑的银发自然地垂落在桌上,一如上好的丝绸。她用手撑着后脑勺,偏着脸闲看方然:“我也不知道,我心里乱糟糟的。我曾经很依赖他,他在我看来就像是一座高山,考卷里没有他解不出的难题,世界上没有他办不成的事情。
  可是原来他那么脆弱,比普通人更加敏感脆弱,一直有很重的情绪方面的疾病。我想要保护他,想要让他不再恐惧,想要他和正常人一样,拥有爱人和被爱的能力。”
  方然点点头,安慰她:“我看过一份调查,现代社会压力这么大,心理疾病的发病率急剧上升,每个人都有或多或少的心理疾病。胡医生是业界数一数二的权威,他的导师是业界的泰山北斗,只是上了年纪才不出诊,有胡医生出马,一定没问题的。”
  “胡医生说,除了药物的治疗和医生的疏导之外,病人很需要亲朋好友的支持和陪伴。”任乔转回先前的话题,“然然,你说爱是什么?”
  “爱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你在心里很清楚地知道就是他了,愿意和他携手度过余生漫长的岁月。”方然曾经千帆过尽,在这方面很有发言权。
  任乔眼睛亮晶晶的:“没有遇到周云青之前,我从没想过谈恋爱。遇到他之后,我再没有想过和别人在一起,这是爱吗?”
  “别找我求证,这种问题只有你的心才能回答。”方然笑了,重新拿起筷子,夹起一块青椒。
  监狱里,正是放风的时间,周云青躺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枕着手臂看天,白云又高又远,天空蓝汪汪的像是一块水晶。
  每次放风,所有囚犯都会集中在一起,原本监狱里公认的老大,凑过来讨好刑锋,凶巴巴地对周云青说:“你,说你呢,给我锋哥让让地方。就你会挑地方,这里最舒服。”
  周云青还没开口,刑锋先一拳头呼撸上去:“瞎了你的狗眼,装什么威风,这是我老大青爷!”
  地头蛇双眼瞪得发直,只要出来混的,哪怕消息再是落后,都听说过青爷的名头。虽然从不参与黑帮斗争,可阎王见了都要礼让三分。
  他把刑锋拉到一旁,谄媚地笑笑:“锋哥,你别逗我,青爷也会进来蹲号子?他随便喊上一声,多的是替他卖命的弟兄啊。”
  “轮得到你们?青爷需要的话,死刑我都替他认。”
  “是是是。”
  地头蛇是个大喇叭,转脸就宣扬了出去,很快整间监狱的人都知道,426囚室里那个沉默的俊朗青年,就是道上赫赫有名的青爷。
  等到做劳动改造任务,一大堆人排着队给周云青献殷勤,抢着要替他做木匠活。周云青拒绝了他们:“我自己来。”
  知道周云青的身份之后,倒是间接改善了监狱里的风气。你看人家青爷,事事亲力亲为,一点架子都没有。瞧着他瘦瘦的小身板,苍白的脸色看起来很孱弱,可是从零开始学的木匠活已经做得有模有样。
  他们总不能比青爷差吧?一时之间,牢里的囚犯各个精神昂扬,原本大半个月都背不下来的监规,现在张口就来特别流利。劳动比以前更加积极,就连拉帮结派、打架斗殴都少了很多。新风气效果显著,减刑名单下来以后,他们各个喜笑颜开。
  明天就是梅姨来探监的日子,台灯下面,周云青摊开纸笔,是一封誊写了不知道多少遍的信,修修改改,字迹瘦而有风骨,看来赏心悦目。
  单单是开头两个字,就让他心里柔情万千:“乔乔。”笔画并不多,他写的却很慢。从提笔到落下,在心头默念,由舌尖到笔尖,转了千万遍,仍觉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