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丧之事一毕之后,朱文圻便回了南京,没有在北京多待。
他离开的时候,脑子都还是一团浆糊。
因为在北京的几日里,他的父皇,大明的皇帝朱允炆甚至没有单独的接见过他一次,连他入宫呈请想要问安都没有批准。
这个细节,让所有人都能看出来,皇帝已是彻底的放弃了这位二皇子。
江山社稷,终还是要嫡长子朱文奎来接的。
合乎情理也合乎法统。
话又说回来,皇帝表现的实在是太明显了,留京带了几个月后,就带着几个妃子离开北京北上,说是去漠庭放松一下心情。
北京连着大小国事又一次全给了朱文奎这么位太子。
“怕是要不了几年,皇帝就该退位了。”
江南已经开始传出这种大不敬的风言,江南几个省的主官吓得额头冒汗,一边将乱嚼舌根的狂生找出来明正典刑,一边自己私下里也没少往这上面猜想。
这太像了。
直到皇明四十七年初,四五计划收官连带着五五计划启动,朱允炆这么位皇帝才回京露上一面,而距离他离开北京,已经过了近两年!
这两年的锻炼和独揽国政,朱文奎甚至比朱允炆还要像皇帝。
“儿臣参见父皇圣躬安。”
重回阔别日久的乾清宫,朱允炆竟然还有些陌生。
这是他当政以来,离开皇宫时间最长的一次。
没有坐上那每日清洁,干净到一尘不染的龙椅,朱允炆在大殿中随意寻了把椅子坐下,招呼着恭敬跪在不远处的朱文奎坐到自己旁边。
“来坐吧,不要那么拘谨。”
后者应了一声,但还是保持着恭顺的姿态,没敢太过放肆。
“朕这离京一年半,你在北京做的很好。”双喜去倒茶,朱允炆就拍了拍自家儿子的小臂,夸耀道:“许阁老都同朕讲了。”
朱文奎嘴里道着谢,道罢了谢就又沉默下来。
这已是他现在的为人准则。
低调。
尤其是在自己父皇的近前,能多低调就多低调。
只要自己老实本分,要不得几年,皇位迟早是自己的,没道理这个时候轻狂再不小心犯了错。
“许阁老今日跟朕说,他上个月向你递了辞呈,你没有批。”
这事才是大明朝近两年最大的政治新闻。
柄国朝政,堪称独揽大权的许不忌在皇明四十六年的年尾,向朱文奎递了辞呈。
“儿臣不敢。”
朱文奎吓得起身,惶恐道:“许阁老执政治国,是我大明的贤相,儿臣能理清国事还全部仰赖许阁老一直以来的帮衬和教诲,岂敢有此想。”
“那你说,朕批不批。”
茶送了过来,朱允炆尝了一口,又冲双喜交代了一句‘给朕换杯白水’,说完复又看向朱文奎,等着后者的回应。
事关许不忌这般大事,朱文奎自是一百个不敢表态,一开口也是把皮球踢回给朱允炆:“全凭父皇圣裁。”
“许阁老说他老了,干不动了。”
朱允炆眼帘微垂,嗯了一声:“既然他一心要走,朕没道理不允,那就批了吧。”
身旁,朱文奎惊的险些魂飞。
如此干系重大的事,父皇就这么轻率的定了?
“让高炽接内阁首辅,杨稷录进内阁吧。”
朱允炆似乎已经不太想多聊国事,简单说了两句便起身:“朕乏了,其他的事你拿主意便行。”
说完迈步就走,真个只把朱文奎一人留在了乾清宫里发呆。
朱高炽接首辅,杨稷补录内阁?
这,全是妥妥的自己人。
朱文奎怎么想,都不明白自家父皇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
若是如此安排内阁人选,将来朱允炆再离京的话,那这朝堂上下,可就真是他朱文奎一人说的算了。
以前还有个许不忌这位霸道首辅占着位子,而许不忌又是朱允炆的狂热拥趸,现在不但允了许不忌请辞,还安排了这么两个阁臣来接权。
你哪怕是安排于谦入阁,朱文奎都能理解。
毕竟在朱文奎的认知里,于谦也是朱允炆的心腹。
离开乾清宫的时候,朱文奎走路都是飘的,等他回到家中的时候,数十名这两年向他靠拢的近臣已经守满了一屋子。
所有人都在等他。
皇帝回京的首日接见太子,父子两人之间的谈话绝对不缺少极具重量的政治信息。
但大家还是有些吃惊,因为这次接见太快了。
“殿下,君父说了什么吗。”
王雨森也在这群人之中,而他本人更是这些人官职最显赫的。
内阁阁臣之一嘛。
内阁五名阁臣,许不忌、王雨森、朱高炽、邝奕和、曾文济,前两人是同出常熟,王雨森做南京府尹的时候,就是许不忌抬举入得阁。
自打去年年底许不忌递辞呈之后,王雨森就开始向朱文奎靠拢。
毕竟,谁不想做首辅?
“父皇,批了许阁老的辞呈。”
直到这个时候朱文奎都还有些不真实的感觉,要不是茶水烫了他一下,他都打算回房睡觉了。
皇帝批了许不忌辞呈?!
众人大惊,王雨森更是面露喜色,急切道:“可说谁来接任吗。”
不仅他急,在座十几人就没有不急的。
这些人倒是不指望一飞冲天,但是许不忌一走,内阁总得新补录一位阁臣不是,这些人就惦记能增补入阁便此生足矣了。
朱文奎瞥了一眼王雨森,微微蹙了下眉头有些不喜,但还是开口道:“由高炽叔接内阁首辅,增补南京知府杨稷入阁。”
大家伙又垂头丧气起来。
唯独王雨森,虽失去了梦寐以求的首辅宝座,却反而更加开心,拱手向朱文奎道:“恭喜太子殿下。”
“何喜之有?”
朱文奎有些不解,首辅的位置只有一个,给了朱高炽就不可能轮到王雨森,王雨森在这里开心个什么劲?
“因为朱高炽是宗亲。”
王雨森呵呵一笑,解释道:“让他做内阁首辅,等于是让您兼任内阁首辅,假日陛下再离京出巡,朱高炽是不敢置喙国政的,一应事务都得在您这早请示晚汇报。
因为谁让他是宗亲啊,万一让人觉得他是宗室擅权,那可就很容易踩红线犯大错,祸连满门,朱高炽为人谨慎慎重,所以他做内阁首辅必深居简出,到头来还是您说了算。
而杨稷不仅是您当年同学,又是昔年杨阁老的儿子,江南之事,杨阁老可是坚定不移的支持您,所以杨稷亦是您天然的近臣。
内阁如此,天下便尽委于太子殿下之手,此当贺。”
如此解释,朱文奎便明了,亦面露喜色,嘴里念叨了一句。
“难怪本宫见父皇的时候,父皇已不愿同本宫再聊国事了。”
堂内面面相觑,都喜上眉梢。
皇帝不聊国事,这江山落主谁手,还有什么悬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