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雨没有正面回答林兮的问题,而是笑着说:
“你又不是孤儿,我听说伯父伯母的官司已经结束了,这段不幸的婚姻及时的画下了休止符,也是件好事,我昨天还去康复中心看了灵儿,院长说,再过两日,灵儿的领养手续就下来了,到时候灵儿会跟伯母一起回家,小兮,你今天怎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
说到灵儿,林兮不由得感慨:
“灵儿虽然是个自闭症孩童,但她万一哪天康复了,你说她会不会去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
老祖宗常说,落叶归根。
老太太心心念念的那个孩子,不知道跟迟未到底有什么样的渊源纠葛。
林兮脑袋里很混乱,过生日的哥哥端着一块蛋糕来到夏雨和林兮面前,把蛋糕递给了林兮:“仙女姐姐,这块有草莓的蛋糕给你吃,夏雨哥哥说,女孩子家都是喜欢吃草莓的,仙女姐姐也应该会喜欢的吧?”
被这个稚嫩的声音一打断,林兮脑袋里顿时浮现出自己儿子的身影。
她蹲下身去,接过小男孩手里的蛋糕,露出一个好看的笑脸来:
“生日快乐呀,过桥的小狗狗,怎么样?夏雨哥哥为你准备的生日大餐,你喜欢吗?”
小男孩点点头,还不忘舔了舔遗留在自己手上的奶油:
“喜欢,夏雨哥哥是个好人,仙女姐姐,如果我长大了,我也想像夏雨哥哥一样,做一个能给无家可归的孩子一个避风港湾的大靠山,我不会想去找回我的亲生父母,因为在他们将我遗弃的那一刻起,我这辈子就有比报答他们恩情更重要的事情做。”
这话倒是让林兮大吃一惊,他一个不过才七岁的孩子,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夏雨让他先去陪着妹妹吃蛋糕,然后笑着跟林兮解释:
“他很懂事,来的时候就很懂事,你能想象吗?一个四岁的孩子,他能自己梳洗,自己铺床,自己刷鞋,还能自己煎蛋做早餐,他是有一双多么不懂事的父母,才能把自己逼成这么懂事的样子?”
懂事的孩子,早当家。
林兮很心疼他:
“他这么乖,每年都有那么多的人来孤儿院领养孩子,怎么没把他带走呢?”
夏雨感慨:
“这三年来,有太多夫妻想把他领走了,倒不是因为他懂事,而是因为他真的太让人心疼了,可他不肯走,他说希望一直留在孤儿院里长大,我们也不能违背他的意愿,再加上孤儿院里的孩子们都很喜欢他依赖他,在他的带领下,现在这群几岁的孩子,能在一个简单的节日里,做出一桌子好吃的来,上周院长过生日,孩子们不仅送上了自己制作的小礼物,还做了满满一桌子的好菜,可把院长给感动哭了。”
还真是一群贴心的小天使。
林兮在孤儿院呆到夜深,顾书卿和孟拂都已经急疯了,最后还是夏雨给顾书卿打了电话,才把林兮给接了回去。
顾书卿没有带孟拂一起来,自从孟拂跟了林兮后,早睡这个梗,渐渐的就被打破了,但顾书卿还是让孟拂在家里等,他怕孟拂一路上会叨叨个没完没了,而顾书卿已经从夏雨口中得知林兮状态有些不佳。
所以在回去的路上,林兮什么都没说,顾书卿也就什么都没问。
这样的默契已经持续很多年了,回到家,罗婶早已把孟拂给哄睡下,林兮洗了个热水澡,躺在床上没多久就睡着了。
以前林兮这样任性的时候,都是她偷偷跑去见战墨池的时候。
顾书卿以为,她今天又是偷偷跑去见战墨池了。
就连林兮自己都没想到,她这小半天溜神,居然去见了一个自己在此之前完全想不到要去相见的人。
迟未那张脸,就这么莫名且突兀的,在林兮的脑海里一直盘旋着。
她把这一切都归根于她自己心里的执念,她一直认为老太太在找自己的孙子,之前误以为是简睿,现在又开始怀疑是迟未了。
这个大胆的假设让她一整晚都没办法安然入睡,如果迟未真的是迟家人,那当年的恩恩怨怨,是不是又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可即使睡前她想了这么多,这一夜,她仍旧在做这个梦,梦里,她成了迟未的新娘。
早起的时候,她不由得想起自己为关山出的馊主意,还真就把宋果给追到了手,虽然他们现在在跟宋果的妈妈打持久战,但这一对有情人,总算是心意相通了。
再联想到自己,林兮觉得有些搞笑,难道自己会被这样的套路给俘获?
不过她很快否定了自己,开什么国际玩笑,我才不会呢。
总之,十八岁怀春的姑娘才会有的小心思,居然在二十多岁的林兮身上重现了,而她却不断的在为自己找说辞。
从讨厌,到莫名的想去探究。
这个过程,实在是太过于迅猛和愕然,林兮根本不愿意去相信。
早起罗婶说,林柏杨在门口等,刚好今天周六,学校没课。
林川一直在楼上没下来,林兮让罗叔把林柏杨给请了进来,官司结束后,林柏杨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加上穿衣打扮都不再像以前那么精神,他看起来像个垂垂老矣的老头。
林兮坐在餐桌上,罗婶自作主张添了副碗筷:
“坐下吃个早饭吧。”
林柏杨局促的摆手,仿佛这儿从来就不是他的家一样:“不用不用,我来,是根据小兮的意思,来接小川回去,小兮,我跟你郁姨商量过了,不管以后我们将会过怎样的生活,我们都愿意承担。”
话是自己说出口的,林兮没有多话,而是对罗婶说:
“去把小川带下来吧。”
林柏杨开心的双手都在颤抖,很快,林川下了楼,林兮看着他们父子俩说:“我说过的话,绝不会反悔,现在,小川,你愿意跟他走吗?”
没料到林兮会来这么一出的林柏杨有些惊慌的质问林兮:
“你这是什么意思?”
林兮冷笑:
“怎么?你怕什么?你怕一个当亲妈的,一个当亲爹的,却赢不过我一个做姐姐的?”
林柏杨顿时火了:
“林兮,你说话不算数,你说了,只要我来了,你就让我带小川走的。”
林兮没有起身,而是把椅子往后挪了挪,拿了个鸡蛋在手心里搓了搓:“你不用害怕,也不必惊慌,这些日子,我跟小川虽然同住一个屋檐下,却从未打过照面,不信的话,你可以问小川,我之所以问一问小川的意愿,是因为我昨天在孤儿院听到一个孩子说,与其跟在一对不幸福的父母身边成长,不如和孩子们在一起。”
之前林川说过,只要她愿意放郁今佲一马,他会选择孤儿院,不会回到郁今佲的身边去。
但林川毕竟是个孩子。
林兮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想让林柏杨知道,如何才能让孩子心甘情愿的跟他走。
只可惜林柏杨完全没有理会到林兮的用意,只是一味的着急,相比下来,林川淡定许多:“如果我能选择的话,我不愿意跟任何一个人。”
林柏杨急了,伸手去拉林川:
“你个臭小子,你说什么胡话呢?你妈大病一场,就为了等你回去,你要是不回去,你这不是要你妈的命吗?”
害怕林川真的不回去,林兮起身,将剥好的鸡蛋递给林川:
“你不是跟姐姐说过吗?你这辈子住过最贵的房子,是那个人的子宫,姐姐一直记得这句话,所以不管她对我做过什么,我都知道,十个月的恩情,需要我终其一生去报答,你也一样,回去吧,回到那个人身边去,至于你们如何过完你们这一生,从你踏出这扇门开始,我便不再过问。”
听了林兮这么一说,林柏杨才算是放下心来,他紧紧拉着林川的手:
“走吧,我们回家。”
走之前,林川突然跪在了林兮面前。
他的举动把林兮吓了一大跳,也把一旁吃早餐的孟拂给惊到了,要不是林兮伸手,孟拂这拳头估计要落到一个十岁的孩子身上了。
林兮立刻弯腰去扶他:
“小川,你这是做什么?姐姐不是你的长辈,受不起你这一跪,你快起来,有什么话,你站着跟姐姐说。”
林川不肯:
“姐姐,我之前说过的话,依然算数,我会回到她身边去,也会给她养老送终,但我说过的,我只有一个母亲,今天我走,只有一个请求,哪天我想念母亲的时候,希望姐姐能让我回来看母亲一眼。”
难道他真的要喊郁今佲一辈子的姨?
林兮本想说他不用这样,但她苦笑一声,这或许就是郁今佲的命。
当然,林川还是个孩子,也许他现在说的是气话,三五十年后,或许郁今佲给他的母爱,会打动他的心。
但那都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跟她又有何干。
林兮答应了林川的请求,并且送他到门口:“小川,姐姐还是那句话,只要你想,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只要你愿意,不管你什么时候回来,姐姐都欢迎。”
谢过林兮后,林川一转身就泪如雨下。
昨晚睡前,他问罗婶,我离开之前,能见妈妈一面吗?
罗婶只能红着眼眶跟他说:“我不知道你的妈妈现在在哪儿,但我相信,她一定很爱你,一定很舍不得你,所以你一定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别让她担心。”
今天,他没能见到沈千云。
上车的时候,他痴痴的回头望着这个离他渐渐远去的家,丝毫没有看到,在一辆黑色的商务车里,坐着爱了他十载的母亲。
沈千云来看林川,是林远的成全。
他大清早就去康复中心接了沈千云,然后等在林家门口,他原本以为沈千云会进屋的,可沈千云连车都不肯下。
她说,不是她的,终究不是她的。
既然注定要失去,那离别的眼泪,落再多都毫无意义。
林川带着遗憾离去,沈千云更是噙着眼泪回到了康复中心。
关于灵儿的领养手续,比想象中的要快了很多,下午,简睿通知林兮,说是沈千云和灵儿准备离开康复中心前往杏山别墅了。
和沈千云一样,林兮也只是坐在车里远远的看着自己的母亲,然后开着车,跟了沈千云一路,从康复中心到杏山别墅,她也自始至终都没下车,直到沈千云牵着灵儿的手,一步一个脚印的走进了杏山别墅。
林兮低下了头,也没有看到沈千云牵着灵儿的手,在门关的时候的那一回眸。
一天之中,这个千疮百孔的家,终于分崩离析。
林兮一滴眼泪都没掉下,只不过她从杏山别墅离开后,也没有去公司,而是让简睿开着车,带着她在这座城市里,像个孤魂野鬼一般的来回游荡。
天气出奇得好,简睿给出的很多提议,都在林兮的沉默中被否决了。
最后,坐的有些晕车的林兮,眯着眼睛说:
“送我去孤儿院吧,我想跟孩子们在一起。”
简睿却替她做了个决定:
“我带你去个比孤儿院更好的地方,保证你会喜欢,如果你不喜欢的话,要打要骂,我绝无怨言。”
林兮苦笑一声:
“比孤儿院更好的地方,你该不会是想带我去产科吧?一般的人劝说人的时候,不是带人去医院,就是带人去殡仪馆。”
简睿大笑:
“我怎么觉得殡仪馆这个地方很不错啊,人来的时候,一无所有,走的时候,灰飞烟灭,你看,一辈子不论出生的时候哭啼声多么洪亮,走的时候多么风光,始终不过是过眼烟云,所以我们活着的每一天,都应该无比珍惜才对,这个天的日落,应该会比日出更美,所以更应该和有意义的人在一起。”
林兮不知道简睿要带她去哪儿,她一夜没睡,安心的把自己交给了简睿,等她睡的正香的时候,简睿突然轻轻推了推她的臂膀说:
“老大,我们到了。”
林兮幽幽睁开眼,立刻脸色大变:
“这就是你说的孤儿院更好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