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开元寺前,乐天便做好了吃闭门羹的准备,却没想到这开元寺中的和尚居然会这般强横,更没想到自己险些被那射桥里正打了板子,差点斯文扫地。
倘若屁股上真的挨了板子,恐怕自己会成为笑谈,与人生若只是如初见一起传扬天下了。
坐上来时的牛车,乐天一脸郁闷的赶回县城。
回家住了一夜,第二日来县衙上差,却没见到县衙三大老爷,问同僚原因,那同僚望着乐天的眼中尽是羡慕,将事情道与乐天知晓。
原来昨日有位朝中大员路过蔡州,县衙的三位老爷齐齐赴蔡州去拜访了。临行前知县大老爷还着人来寻乐天,欲带乐天一同前往,却被严主簿告之乐天出去办事,这才做罢。
闻言,乐天懊恼的差些捶胸顿足,自己昨日去什么开元寺,还险些落得狼狈不堪。不如随大老爷去那蔡州,见那朝中大员是假,自己再抄上两首词才是真,至时恐怕自己的才名会更加响亮几分。
想起开元寺,乐天便有些头痛,这开元寺是本县僧道之首,若是这开元寺肯向县衙缴纳善款,全县寺院道观便会纷纷效仿。
“乐先生!”就在乐天心中反复琢磨之际,在刑房担任孔目的蒋书吏敲门走进屋来。
“何事?”乐天问道。
刑房的蒋孔目乐天自是识的,娶妻李氏,是姐丈家族中的女儿,所以在县衙内算做是李都头这一方势力的人。论起职位,这蒋孔目还高于乐天的。
按宋代官制,主管刑房的押司放在今日相当于法院副院长的职位,这蒋孔目的职位也便相当于法庭庭长。
有看官会问,看古装电视剧里什么案子都是知县大老爷一手操办的,其实这就是看官们被电视剧误导了,那些人口在十数万以上的大县,若是连偷鸡摸狗拨蒜苗之事都要由大老爷亲自过问,这知县老爷怕是累也累死了,所以是凡不起眼的小案都是由刑房代办。当然那些人口不过万把的小县,则用不到这么多吏员。
这蒋孔目见左右无人,低声对乐天说道:“在下听得线报,顺来酒楼私酿酒水,足有数千斤之多!”
“此案归刑房管辖,为何要说与乐某知晓?”乐天有些惊讶。张押司离职,虽说严主簿许自己刑房贴一司,但开元寺筹款之事一日不成,这刑房押司的职位便一日如空中楼阁,可望而不可及!
蒋孔目谄媚的说道:“眼下刑房张押司去职,刑房、事务无人做主,今日县衙三位老爷都去了蔡州,得到这条线报我等也不敢自做主张,转念又想乐先生迟早是我等的上司,便来向您通报了!”
顿了顿,蒋孔目又说道:“此前大老爷还曾命先生监管过酒务,此事由先生出面最为合适不过了!”
蒋孔目这般说话,也是有几分道理的,缉察私酒也与酒务也着关系,乐天思索了片刻,问道:“这个消息哪里得来的,是否可靠?”
“消息自是可靠!”蒋孔目点头应承道,出门张望了一下,关上门与乐天小声说道:“我朝严禁私酿水酒,然菜肴利润微薄,私酿水酒利润丰厚,所以私酿酒水在酒肆间早己是公开的秘密,在下的一个远房舅弟恰在那顺来酒楼学厨,时常被掌柜大师傅打骂责罚,时间久了自然心生怨恨,便将顺来酒楼私酿酒水之事说了出来,连藏酒的酒窖在哪里都指认的出。”
闻言,乐天心想蒋孔目或是想弄些灰色收入,才会提及此事,又想起眼下自己手头也是紧张,点头道:“且随我去寻李都头,再差人去酒务寻沈吏目,多带些差伇才好成事!”
蒋孔目点头应是,随在乐天身后去寻李都头。
正在行走间,乐天突然停住脚步,感觉这顺来酒楼的名字听来有几分熟悉,挑眉问道:“这顺来酒楼的东家姓字名谁,又是哪埯人?”
“顺来酒楼的东家姓秦,唤做秦老万,现秦老万年事渐高,由儿子秦放打理,生意也还说的过去。”蒋书吏应声答道。
顺来酒楼,秦家,秦员外,秦小娘子!
乐天突然想了起来,这顺来酒楼便是那秦小娘子家的产业。
“哼哼!秦老头,秦老匹夫,你出尔反尔三番两次结亲拒亲,令乐某人几近无颜示人,今日乐某人便要你的好看!”乐天暗暗咬牙,脸上渐渐现出阴冷之色。
差尺七去酒务寻沈吏目,自己带着蒋孔目来到县衙快班班房。
“什么风将乐先生吹来了!”见到乐天到来,快班的一众捕快悉数站起身来,这些人望着乐天这个当初一众人眼中的后辈,数月间成为平舆的一号人物,心中也是羡慕感叹。
“来此何事?”做为姐丈,李都头还是要拿几分架子的。
拱手与捕快们做礼,乐天来到姐丈近前,低声将顺来酒楼私酿水酒之事说了一遍。
在县衙做差十多年,李都头经手案子众多,自是司空见惯:“二郎的意思是?”
“有仇不报非君子!”乐天从牙缝里吐出几个字。
知道自家这位内弟一直将被秦家拒亲视为平生大耻,李捕头也点头表示同意。
当下将李都头将手下十几号捕快聚齐,又叫了十几个帮伇,一齐向顺来酒楼奔去。
昨日在开元寺动手后,乐天才发现,那作出人生若只如初见的桃花庵主与人动手打架的消息,若是传扬出去,岂不是有自己的斯文,败坏自己的声名。看来以后自己要注意了,这查抄顺来酒楼之事,乐天也便不亲自出面了,这里是平舆县城,做为小有名气的名士自己更要注意些颜面,况且再随这些差伇在一起,不又是自降了身份。
官吏分流,自己名义上还是吏,但在某人的心里,却将自己当做是知识分子的一部分。
监管过酒务,乐天对本朝酒务律法也是了解一些的。
宋代的酒务无疑是历代最为严酷的,严禁外地酒水进入本境,犯私酒者至四硕以上处死,犯私曲者五十斤以上处理,这还是律法放松之下的管控。比之在宋初时犯私酒五斗处死,私曲二十斤以上处死,己经是大大的放松了。
加之榷酒收入大部分归府县财赋,本朝各地府衙对榷酒无不尽力,力度也是越来越大。
衙门的高管控便意味着高利润,酒肆拍户又怎会都是守法良民,私下酿酒己是不是秘密的秘密。
事实上秦家私酿酒水,某种程度上来还是拜乐天所敇,此前乐天曾支会过沈吏目,将秦家顺来酒楼的米酒减半供应,引的秦家酒楼酒水供应不足,再者说酒水利润高,加大自酿私酒的比例。
蒋孔目无意中知晓这个消息,原本无意多事,然而整个县衙都风闻不久后乐天将会成为刑房押司,那可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又是大老爷面前的红人,虽说自己是李都头那边的人,但毕竟亲缘关系远了些,怕是说不上什么话。
无意间,蒋孔目又听闻乐天两次被秦家拒婚之事,心下立时欢喜,正好拿捏住秦家私酿酒水的短处,来向乐天示好。
半个多时辰,李都头等一行人陆陆续续的回来,随在这些捕快身后是两辆牛车,显然是收获甚丰,乐天看着车上的酒坛,足足有近两千斤之多。估算了一下,最少也值个六、七十贯。
看着这些酒水,乐天眯起了眼睛,依律而言,宋初时私犯五十斤酒水便是死刑,距现在百多年己过,虽然律法执行起来放松,但这近两千斤的酒水着实不是个小数字,虽说秦家与自己有怨,却不是大仇,不必往灭门的程度去整。
除了这些酒水外,还抓到了人犯十多名,这人犯中包括顺来酒楼的东家、伙计、大厨还有掌柜,显然是一锅烩的捕了来。
“乐贴司,所有人犯都拿来了!”在众人面前,姐丈李都头不好再唤内弟为二郎,便喊起了官场称谓。
“老爷,这些人私酿酒水是小人举报的,小人可不是人犯啊!”未待乐天说话,十多名人犯中一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少年,扑嗵一声硊在地上,向乐天磕头道。
听闻这半大少年说话,那一众人犯中有个三十多岁的胖厨子眼冒怒火,上前一步挥拳便要打向那少年,口中骂道:“原来是你这小杂种告秘!”
那半大少年吓的惊呼,向几个差伇的背后躲去:“老爷救我!”
“人犯不得嚣张!”
见那胖厨子欲动粗,乐天朗声斥道,随即吩咐道:“将这些人押入牢中审问!”
十多个人犯中,有个二十几岁的锦衣男子引起乐天的注意,这见这男子眼中带着几分怒意的望着那少年与乐天一眼,却没有说话。
差伇们应了声是,便将这十多个人犯押到了刑房。
“那身着锦衣的男子,便是顺来酒楼的少东家秦放!”蒋孔目在乐天耳边说道。
乐天点头,目光投向自家姐丈,心中有些犯了难:“现下三大老爷俱不在衙中,刑房押司空缺,无人能管得此案!”
李都头此刻也是有些犯难,从秦家搜出近两千斤的私酿酒水,按律这顺来酒楼的掌柜与东家,恐怕是性命不保,大家是本地人世代住在平舆,不是世交却也是世代为邻,甚至还沾新带故,若依律而行,还真下不去这手。
乐天也是一脸沉思之色,立在县衙门口足有盏茶时间,才向县衙里走去。
现在的县衙是山中无老虎,六房押司剩下四房俱管不到刑房,想起昔日最为强势吕押司的下场,四房押司见到乐天时无不笑脸相对。
衙里不少人知道秦家曾两度欲与乐天结亲,最后又退去亲事,眼下乐天捉了秦家的痛角,且水人证物证俱在,免不了吃顿官司。同时心中又是感叹,在平舆得罪谁都可以,就是千万别得罪乐贴司。
秦家与吕押司都是前车之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