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汴梁,皇宫,左承天门内北廊。
皇城司便设在这里。
皇城司,京中寻常百姓只听说过这个衙门的名字,却从没见过这个衙门,甚至连这个衙门的确切办公地点也不知道,但却心里却是对这个衙门畏惧到了极点;京官们知道这里,但来皇宫时只是远远的看了这个衙门一眼,远远的便打了一个寒颤,早早远去,唯恐避之不及。
皇城司虽没有后世锦衣卫那般臭名昭著,但名声也好不到哪里去,大臣们私下里的牢骚与百姓们信口雌黄的胡诌,若是被这些天杀的查子捕捉到,保不准就有无妄之灾落到头上。
“嘉王殿下这副百鸟鸣园当真是漂亮的紧,画上这鸟儿如活过来了一般!”
嘉王赵楷刚刚落笔,正打量着自己的新画作,侍奉在一旁的小黄门徐福子一脸阿谀的奉承道。
“小福子,你净会说些讨喜的话。”赵楷摇了摇头,面容上露出几分不满之色,叹道:“精致倒是精致,只是着墨粗黑欠生动耳!”
“那是殿下对自己的要求太过苛刻了些!”徐福子说话极为中听,又说道:“小底前几日去画院走了一遭,特意瞅了瞅画院里那画工们画的花鸟,没有一个比得了嘉王殿下!”
赵楷笑道:“你这张小嘴就是会讨人喜欢!”
“嘉王殿下,蔡州急报!”
就在二人说话间,皇城司史勾当官进得屋来,手中捏着一小卷纸条呈了上来。
“何事?”赵楷问道,伸手接过纸条。
史勾当官拱手作揖道:“蔡州加急,淮康军有哗变之忧!”
展开纸条,赵楷紧挑眉头说道:“我朝对禁军士卒向来优渥,若无人挑拨,军营怎会有哗变之忧?”
史勾当官回道:“条子上说,蔡州州衙粮官与淮康军粮官勾结中饱私囊,使军卒口粮恶劣,引发士卒不满。”
“乐天……”看着纸条上最后的署名,赵楷眯起了眼睛:“这个名字有些熟。”
一旁的小黄门徐福子忙回道:“殿下莫非忘记了,史勾当官曾向那人求了首词献与殿下,若小底没有记错的话,好像那人就是唤做这个名字。”
史勾当官也是回道:“殿下,这乐天正是写了那首临江仙的县衙小吏,更是您亲手担拨的,眼下在蔡州做事。”
“原来是他!”赵楷恍然:“那首临江仙大气磅礴,父亲读了之后也是赞不绝口,此人当真是有几分才华。”
“这乐天有几分才气,又怎比得上殿下,若不是眼下官家实行三舍制,又不许皇室成员参加科举,怕是以殿下的才华,夺得状元郎如探囊取物一般呢。”徐福子的嘴够甜。
“闲话少说!”轻叱了徐福子一句,赵楷将目光投向史勾当官,问道:“史锋,淮康军有可能哗变这件事你怎样看?”
史勾当官回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淮康军粮草官与蔡州粮仓官吏勾结中饱私囊的话,哗变之事的可能性极大,只是……”
“只是什么,说话别吞吞吐吐的。”赵楷不满道。
史勾当官回道:“只是那乐天刚进皇城司,虽被殿下封了个九品散官虚职,但只是个小小的吏员,属下怕此人探事不大牢靠,万一再如田威那般自摆乌龙……”
赵楷问道:“军中稽查由卫尉寺负责,卫尉寺那边就没有消息么?”
“属下这便着人打探!”史勾当官回道。
“去罢!”赵楷说道,又叮嘱道:“谭稹那边,你别忘了知会一声。”
史勾当官应道,转身告辞离去。
见史锋离去,赵楷忽说道:“徐福子,随我去延福宫去见父亲。”
“是!”徐福子回道,随在赵楷身后向延福宫行去,突然又道:“小底前两日听延福宫的小黄门说,近来有朝臣向官家上了折子,言称三舍法弊端,奏请重开科举。”
“喁?”赵楷有些意外,随即目光四下扫视了一眼,责怪道:“休要在宫内言朝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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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乐天临时办公的这间吏员廨所内,气氛异常的沉闷,叶知州、陈知县等一众官佐每个人都紧锁着眉头一发一语。
那平舆县的刘巡检刚刚得知淮康军要哗变的消息,一张脸立时变的惨白起来。
“淮康军有人马四千多人,厢军也有两千多号,二者若是合在一起,形势堪忧!”叶知州叹道。
陈知县也是摇头道:“州衙加上从平舆带来的人马,至多不到四百号人,与蔡州驻军相比十五比一,形势险峻!”
“依属下的看法,不如我等趁士卒没有发生哗变之前,先且撤离州衙避其锋芒,并上报朝廷,由朝廷派兵征剿。”刘巡检说道。
“不可!”霍县尉摆手。
“此法不可行!”严主簿也是摇头,说道:“淮康军士卒哗变在即,我等撤离,将来朝廷免不了追责我等临阵脱逃之罪,便是侥幸活得一条性命,怕是余生也不好过。”
说到这里,严主簿将目光投向刘巡检,道:“我等皆是文官,而刘巡检与霍县尉俱是武官,官家虽说不杀士大夫,但在座的武官便难说了。”
严主簿意思表达的很明白,文官们可留得一条性命,但霍县尉、刘巡检还有乐天,就没有这么好运了,十有八、九会被当做替罪羊砍了脑袋。
听闻,刘巡检面色越发的苍白。
乐天险些骂了出来,这赵官家什么狗屁的祖训,只杀武官不杀文臣,难道武官天生就是用来背黑锅的么。随即乐天又揣测道,自己无论如何以后都要想办法弄个文官当当,若是没有文官这个护身符,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当做替罪羊,被人咔嚓了。
叶知州将目光投向乐天,问道:“现在,你有何打算?”
乐天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老大人不妨下令,将淮康军军衙的差伇皂吏、杂伇等人调到州衙,再加上州衙差伇募来的帮伇,想来有六、七百人之众。”
“那也是十比一,与送死有什么两样?”刘巡检摇头。
“州衙占地不大,便是那些哗变士卒想到攻打州衙,几千人也难以展开,我等依据有利地形防守坚守几天,或许能将援军等来。”乐天说道。
“看来眼下也只有此法了!”叶知州叹道:“本官这便下令淮康军军衙知军等人带人赶赴州衙。”
霍县尉哼道:“走是一个死,留下来却未必死,不如与他们拼了!”
宋时,在关隘等兵家必争的军事要地,通常设军一级地方行政机构,但这个“军”非军队的军,而是根据治所的大小,相当于州县一级的地方行政区域称号,只是以“军”字来形容地势的重要性。
蔡州的淮康军相当于府县同城的县级设置,淮康军的最高长官名为知军,却是文官体系,与陈知县是同一行政级别,下边分设主簿、县衙之职,也有三班快伇、六房吏员。
蔡州号称为开封的南大门,是扼守咽喉之地,州县同城,淮康军是地名也可以看做是一县之地,而驻军也以地为名,称为淮康军,当然管制军队的最高长官,是军队的将军。
当然以军为地名的地方行政有大有少,大者相当于州一级治所,小的相当于县一级治所,这淮康军便是县一级行政机构。
心中对蔡州驻军没底,乐天想了想说道:“下官想去军营查看一番虚实。”
“眼下情况危急,淮康军更是危险境地,以身犯险要不得。”严主簿说道。
叶知州想了想说道:“打探一下虚实也好,也好有备无患,只是多加小心!”
乐天应了声,去官舍寻了套日常穿着的长衫换上,带上尺七、涂四、张彪,在童四的带领下,向着蔡州淮康军驻地行去。
朝廷设置淮康军,目的是牵制南面军队或是百姓有可能发生的哗变,故而将驻地设在蔡州城北,或是将驻地设在蔡州城南,却是将军队置于险地,虽说有背水一战之说,却不是任何一个将帅都能指挥的好的。
出城遥看对面,乐天便能看到驻扎在北岸边的军营,营盘周围架起了栅栏,营盘里帐|篷并不算多,乐天有些不可思议:“淮康军名上有一万人,去了军官吃的空饷外,至少有四、五千多人,怎么就这么几顶账|篷?”
“现在天下太平,军中的士卒多在城中有住房,每日下了差或是下了工,便返回城里去居住了。”童四一边说话一边为乐天引路。
乐天只见岸边尽是渡船,想来都是为淮康军中那些士卒准备的。
“客官坐船么?”见乐天一行人走来,艄工起身问道。
“去对岸。”童四扔下几个铜钱道。
那艄工收起铜钱,好心说道:“几位客官,去了对岸要小心些,这几天这些军爷的脾气不好,可要当心了!”
“船家,为何对岸的军爷这些天脾气不好?”乐天故意问道。
那艄工答道:“听坐船回城的军爷们抱怨,军中伙食太差,正要找州衙讨个说法。”
“军中伙食不好,与州衙有何干系,要找也要去找粮草官。”乐天笑道。
艄工摇头:“小官人切莫要胡说,被那些军爷听到可不好。”
上了岸,乐天来到军营外,恰见那吴二立守在军营外,显然是要等童四来接头。
示意吴二立不要多礼,乐天问道:“军营里的情况怎样?”
吴二立回道:“听几个主要挑唆哗变的军卒说,只等厢军那边回话了,只要厢军同意起事,二者一起去寻蔡州州衙。”
“我可以进军营么?”乐天问道。
“可以。”吴二立回道:“属下这便带您进去。”
进入淮康军军营顺利的超乎想像,那把守军营的士卒没有向进出军营的牌票,也不说话,甚至多看乐天一行人一眼的兴致也没有,便全部放行了。
淮康军的守卫居然松懈到了这种地步,乐天难以置信。
进了军营,更加无法想像的事情出现在乐天的眼前,甚至乐天怀疑自己是不是来错了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