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排衙,排衙在通判厅里举行,病愈归来的乐天赫然站在一众官员里,在一群年纪在三、四、五十岁诸年龄段的官员中,那张年轻的脸显的得特扎眼。
叶知州上表自劾闭门思过,州衙大堂自然便空下来,排衙仪事必然在通判堂上进行。
在黄通判眼中看来,乐天上差,颇有几分看自己笑话的意思,能给乐天点好脸色才怪。
衙参过后,一众官员便要各自回衙,只听得州衙大门外人声鼎沸,又响起了哄闹声。
坐于通判大堂上的黄通判觉得面子挂不过去,吩咐一众快伇班头道:“今日再有人敢哄闹州衙,尽管给本官打将出去。”
黄通判却是失算了,蔡州这等大地方不是乡野小县,衙门里的差伇说上几句大话,打几下板子就能把小民吓的唯唯诺诺,州城里民众阶层众多,大宋又法制建全,这些民众们遇事身来喜欢用打官司来解决,若是遇到州府这等硬碴子又无法解决,保不准就聚众哄闹,昨日之事便可见一斑。
待那快伇班头得了黄通判指令出得门去,在州衙外狐假虎威张扬了一番。
片刻后,只听得有百姓叫道:“半月前四百文一石米,眼下米价却一日三涨,昨日己经涨至一千二百文一石,还让我等活命否?”
又有百姓说道:“州衙官员毫不做为,也不出面抑制米价,我等百姓快无生路了。”
……
一时间群情激愤,围在衙外的百姓个个叫嚷。
被一通口水淹没的快伇班头,越听越是生怒,叫骂道:“你等吃不上粮食,就能怨到州衙么,要怨你去怨那些哄抬粮价的奸商去,赖在州衙门前,难道粮价就能降下来了?”
有人听这快伇班头叫骂,心中立时不服起来:“现下粮米价格恁贵,官仓不粜米济民抑制粮价,尔等却说出这样混账话,是何道理?”
更有人早就看清了米价上扬的本质原因,怒道:“若非黄通判主政州衙,强行征取蔡州治下各县米粮,使得本地粮商收不上粮食,也不会让粮价升到半月前的三倍有余。”
乱象仍在继续,此时围在州衙前百民齐骂、千夫所指,对着那快伇班头口水横飞,叫嚣不绝。
那快伇班头在蔡州城里也算个角色,寻常也是耍强弄横惯了的,听得一众百姓痛骂,立时脑门生怒,昨日百姓闹衙都是被关在门外的,正所谓眼不见心不烦,今日却几乎是指着自己的鼻子骂,心中又岂能愿意了,拨出腰刀便要威胁。
看到自己头头要动手,其余的几个快伇也是按捺不住,各揪住靠前一个正在开口叫骂的小民,便要殴打。
蔡州城的百姓不是乡间小民,市井习气浓重,而且多与当地驻军有些亲属关系,人多势众时闹起事来,越去打反弹越是厉害,因为若是闹的大了,极有可能牵扯到了军卒骚|动。
是凡有经验的官员遇到这样事情,遇到群体事件大抵都是以安抚为主,至于小规模的另说,拿下几个首犯,事情也便平息了。
只是这快伇班头显然没有官员的觉|悟,手下的几个快伇也都是粗人,没什么政||治头脑,各揪住挨在近前的百姓,暴打了起来,试图杀一儆百。
而今日聚在州衙门前的百姓中,本地驻军家属又有不少,闹起事来有恃无恐。几个州衙差伇的白痴行为无疑于火上浇油,立时激起了百姓的民众气性,彻底引爆了这些时日对粮价飞涨怨气。
立时间,州衙大门前一顿拳脚棍棒,化为混乱一片,局面彻底失了控,一发而不可收拾。
几个差伇要么被打翻在地鼻青眼肿,要么抱头鼠蹿,直奔州衙而去。
“我等去见知州大老爷,求老大人从仓中粜出米粮来抑制粮价,可有人愿与我同行?”这时有人叫道。
那人声音落下后,有人呼道:“我等愿去!”
眼下蔡州城米价上扬,带动着一切物品都是物价飞涨,民众从以往的一日三餐变成了两餐,甚至不少人这两餐都是吃稀度日,饿着肚子的民众怒火一发不可收拾,口中呼叫着向州衙内堂冲去。
在通判大堂听着外面动静的黄通判,怒不可遏的叫骂道:“岂有此事,这些刁民要造反了不成?”
正在说话间,一众闹事百姓冲入到州衙之内。
“尔等目中无国法耶!”看到一众闹事百姓冲入州衙,黄通判正了正衣冠,拿出一派官威来。
一众闹事百姓中不乏明白人,只见有人说道:“我等要见知州老大人,求老大人开仓粜粮,抑制米价,与我等有条活路。”
“有事与我说便可,本官用蔡州通判!”黄通判傲然说道。
听了黄通判的话,有百姓蔑声道:“你不过是一穿绿袍子的,哪里做得了知州老大人的主。”
“能做得了一州之主的只有知州老大人,我等何曾听说过通判能当得了家的!”
“就是……”
“说的是!”
……
就在那几个百姓的话音落下后,立时有不少人捧哏起来。
元丰改制以后,宋代六品官以上才能着绯红衣袍,自七品到九品皆是绿袍,知州做为一州一尊,那袭绯红官衣自然是煞为惹人注目,如今见了一绿袍官员开口言称自己做主,百姓中难免会有人不信服的,当然也有人是故意装做不知州衙暂由黄通判做主,
无论黄通判如何说话,一众百姓根本不肯听信,坚称要见叶知州说话。
眼下到了这种情势,衙中一众官曹也是不敢开口多言,级别不够不说,而且自从出现米荒风波,蔡州的事情都看在眼里,何况天塌了有大个子顶着,自己这些曹官佐官还是不要掺和的好。
站在一众官佐中的乐天幸灾乐祸的望着黄通判,眼神里尽是不怀好意。
有了外边几个差伇被打的教训,州衙内的一众胥伇吏员尽数保持沉默,蔡州米价上涨,不光是升斗小民,便是这些胥伇也是深有感受的,与其说是何持沉默,还不如是无声的抗|议。
被一众百姓围在中间,便是诸葛再世拿出舌战群儒的本事,怕也是无法缠弄的清,何况还是一群饿着肚子眼睛发绿的百姓。
乐天相信,若是今日黄通判死硬到底,这些百姓们能把他拆了煮着吃。
事情到了这个程度,总要有个人来出面收拾残局。
清了清嗓子,乐天迈步自一众绿袍官中走了出来,对着一众百姓说道:“诸位乡亲父老,黄通判说的没错,州衙一切事务暂且由黄通判做主。”
不少百姓将目光投向乐天,有人问道:“你是何人?”
“皇城司治下皇城使!”乐天说道。
皇城司大多在京城活动,只是这两年才将秘探外派,蔡州的百姓又哪里知道皇城司是做什么的,但听到皇城使这几字却是不敢造次起来。
在人率先对乐天施礼道:“老大人,我等要见叶知州叶老大人。”
“知州叶老大人上表自劾在内衙闭门思过,州衙现在由通判黄大人总揽政务。”乐天说道。
听叶知州暂不署理州衙事务,那人又向乐天请救道:“蔡州米粮半月时间涨了三倍有余,老大人身为皇家使者,还请老大人奏请朝廷开仓放粮抑制粮价,让我等百姓能吃个饱饭,有条活路。”
乐天长叹一声,摇头道:“本官无奏事之权,实有心无力。”
听乐天这般说话,一众百姓哀声道:“难道老大人就看蔡州百姓食不果腹苦苦挣扎不成?”
“为人臣者,以富乐民为功,以贫苦民为罪,我等为官当为苍生天下着想,岂能为一己之私,而独善其身?”
就在乐天无言以对这群百姓时,只听得外面有人重重的说说道。
刹时间,所有人的目乐都向说话的声音投去,只见一身绯色官袍在朝阳下红艳艳的闪光,与通判大堂内的一片绿色相比,有如晚秋中的一片枫叶,显然尤其的扎眼。
整个蔡州官衙就一人能着绯红官袍之人,不是知州叶梦得又是何人。典型的红叶绿花。
“叶老大人,请开仓放粮抑制粮价,让我等百姓有条活路!”
“叶老大人您发发慈悲……”
……
立时间,一众百姓向叶梦得围去,叶知州身边那几个吏伇忙将叶知州护了起来。
“为政者,廉以洁已,慈以爱民。”说话间,叶知州将身边的吏伇斥到一旁,拱手与百姓说道:“叶某身为蔡州父母,却不想蔡百姓竟落如此境地,今叶某定会吩咐官仓开仓放粮抑制米价,还请诸位乡亲父老请回,听官仓放粮的消息。”
叶知州声音落下,一众闯入州衙的百姓立时喜极而泣,人人礼拜,口中高呼叶青天。
一直醉于政绩的黄通判突然有要吐血的感觉,自己苦心积纳仓粮,眼下却被叶知州做了人情。
蔡州署衙的一众官员望着二人,突然感到这一幕似曾相识。
当下叶知州发了告令,命蔡州仓出粮,蔡州连日高涨的米价终于呈现出回落趋势。对此蔡州上下也是松了口气,眼下的这道关口算是挺了过去。
做为皇城使,乐天同志自然有义务有责任将事情的经过向上级汇报,当然其间免不了添油加醋。
蔡州因粮荒而导致民变,黄通判的政|治生涯必将会大受影响,如果没有大腿可抱的话,这辈子也熬不成四品知州,估计也就以州佐杂官致仕了事。
在乐天上报的内容中,除了蔡州粮荒导致民变外,还有另一个先进典型,那便是叶知州,饥民冲衙、安抚饥民之事,被乐天又大书特书了一番。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州学举贡乐天进入太学的名额被呈到叶知州那里,叶知州提举写了一个可字,又被转入到路府提举学司,加盖了一个提举学司学官印绶。
在罚了些许银钱后,王、楚、沈三家粮商十分低调的被放出了州衙大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