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人给人大抵的印像是彬彬有礼、斯文非常,一副谦谦君子模样。
但这一切都只是表像,读书人骨子里更是孤傲的、执拗的,对于投毒案的定论,里边的官员各持己见。根据当前大理寺廨所内传来的争吵声,还有一系列其它乱七八糟的声响,虽说乐天未曾亲眼看到,却己经完全的脑补出一副口水横飞,撸胳膊、捥袖子,拍桌子、砸板凳的模样。
或是这些人还顾及到读书人的斯文,抑或是里边有更高的官员在场,才没有发展到互相殴斗的下场。
乐天与这两个小吏也说了恁多的废话,此刻才想起来眼下自己还要正事要做,既然被差遣到大理寺观政实习,就要先去拜见那大理寺卿内的几位主官。
“大理寺卿与少卿二位老大人可在廨所内?”乐天向那两个书吏问道。
书吏回道:“回大人的话,这两位老大人都在廨所里断这桩投毒案呢。”
得!还得继续等下去,
从清晨吵到了时近正午,廨所里依旧还是没吵出个结果来,两腿站得都有些发麻,实在等得烦了,乐天着大理寺里的差伇搬来个坐礅,坐在廨所外等候,暮春的暖阳落在身上舒服非常,再加上昨夜写词话熬到半夜,坐在坐礅上倚着墙壁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
吱吜……
紧闭了一个上午的廨所大门打开,一群身着官袍、吵了一个上午,正脸红脖子粗的官员陆陆续续出了廨所,走到最前面的一位身着紫红官袍煞是惹眼,紧随其后的另一位身着绯红官袍,也是引人注目。
其后跟着出来的一众官员皆是身着绿袍,相互间大眼瞪小眼,一副谁也不服谁的模样。看来这些中是要暂且下差,打算向后边斋房行去,准备填饱肚子下午厉兵秣马的再次唇枪舌战。
“此人是何处的官员,来我大理寺打甚瞌睡?”看到乐天在那里瞌睡,那走在前面一身紫红官袍的官员问道。
乐天睡的正熟,丝毫没有听到里边散场,旁边的官员非常识趣的叫小吏去叫醒乐天。
那小吏不敢不从,来到乐天身边,轻唤了两声,才让乐天睁开了眼睛。
睡得正香的乐天突然被叫醒,见自己面前立着几位官员,身着绿色官袍的自行略去,只是偷眼见那紫红色官袍与绯红色官袍的二人,想来二人中身着紫红色官袍的是官居从三品的大理寺卿,那身着绯红色官袍的应是正六品的大理寺二把手大理寺少卿。
见到二位上官,乐天睡意全消,忙起身上学拜道:“下官是今岁戊戌科特奏名进士乐天,被差遣到大理寺观政学习。”
大宋三年春闱科举一次,每科取士动辄五、六百人,又加上三舍制取士,每岁又取上舍生百余人,三年下来取士上千人,远超明清取士三倍有余。大宋冗官,每年又取士众多,所以这些登榜的进士们被打发来大理观政学习打下手也是再正常不过了。
进士分为一二三甲,自然含金量也不同,当听到乐天这个进士前面还缀着特奏名三字时时,大理寺的一众官员险些笑了出来。
大理寺与刑部、都察院,合称三法司,似乐天这要的小角色,做为三法司巨头之一的大理寺卿自然无需理会,那官居正六品的大理寺少卿目光扫过身后的一个官员,开口说道:“刘法丞,看左刑断、右治狱有何地方需要人手的,将这位……”
说到这里,这位大理寺少卿想不起乐天的名字,停顿了片刻。
显然这位大理寺少卿忘了自己的名字,乐天忙说道:“下官乐天!”
“对!”那大理寺少卿接着说道:“将这位乐天乐大人带去观政学习!”
那位大理寺丞尚未回答,只见那一直未曾说话,身着紫红色官袍的大理寺卿眯了眯眼睛,目光扫过乐天,说道:“几日前,有仪鸾司的匠人进入大内偷窃,一日后被拿住送入了开封府,据说那案子是一个登榜的乐姓进士所破,可是你所为之?”
偷盗案,若只是发生在寻常商户、官员身上,或是朝中大员的身上,也只能算做再寻常不过小案而己;但发生在大内禁宫之中,无疑与惊动天颜一般,严重到骇人听闻的地步,开封府、大理寺等一众刑案衙门还有朝廷的大小官员,又怎能不知晓。
对于大理寺卿知道此事,乐天也是感到有些意外,连忙谦虚道:“不过是下官一时运气,才侥幸破了这桩宫中窃案!”
凭心而论,破获单和偷盗禁宫一案,真没有什么技术难度可言,便是想不到仪鸾司,那单和私下逃逸离去,日后也会将怀疑到其的头上。
“据说乐大人破获此案,不止是得到了官家的褒扬,更是得了不少赏赐,本官入仕二十余年也未曾有过,真是羡煞我等!”这大理寺卿官居从三品,自然是耳目通天的人。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一切都是下官应当做的!”乐天回道,不过心中突然间从这大理寺卿的话音中,觉查出酸溜溜的味道,更有一丝阴谋的气味。
但乐天可以肯定,这大理寺卿没有想要向自己讨要好处的意思,毕竟是官家赐下的东西,绝不成随意转让他人。
轻笑了两声,这大理寺卿缓缓说道:“几日前宫中发生的盗案,可以说得上是惊天动地,然而乐大人根本未费吹灰之力便破掉了,可称得上是刑断中的后起之秀!”
这大理寺卿言语间的吹捧,令乐天心中隐隐间有些发寒,提起了十二分的戒奋。“老大人言重了,下官何德何能,能受得老大人这般褒扬!”
不止是乐天,便是大理寺里的一众官员吏伇,也都是无比惊讶了起来。这些人都是混迹于公堂中的老油子,又岂听不出这位大理寺掌印官的弦外之音。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乐天马上便有麻烦了!
“乐大人是国之栋梁,刑断讼狱官员中的后起之秀,这是满朝皆知的事情!”那大理寺卿笑延,随即话音一转:“眼下大理寺里有一桩祥符县递交上来待谌的案子,不如交由乐大人处置,想来乐大人一定会处理的公正圆满,不负本官重托。”
“下官……眼下只是处于观政学习状态!”乐天表示拒绝。
“乐大人说得是哪里话!”这大理寺卿冷冷一笑,又说道:“官家都放心将大内盗案交由乐大人审断,本官又怎么敢让乐大人这颗明珠蒙尘呢!”
这话说的阴阳怪气,不止是乐天,整个大理寺的人现下都明白,大理寺的正印官要整治这个新来观政学习的小官了。
自从进了汴梁城上学以来,自己几乎是事事低调小心,除了让陈御史弹劾过两次人外,根本没开罪过什么人,自己与这大理寺卿可以说是素不相识,更是无怨无仇,却又为何要如此刁难自己,一时间乐天想不明白。
就在乐天心中疑惑间,只听这大理寺卿又说道:“张直官,将祥符县童养媳毒杀婆婆一案交由乐大人处置,此案你等便不要插手了!”
“下官遵命!”是个傻子都知道大理寺卿现在要整治乐天,那张真官又如何听不出来,口中忙应了一声。
“有乐大人处置此案,本官便可放心了!”那大理寺卿轻笑了一声,昂首迈步而去。
午间用饭的时间,大理寺斋房里,端着碗吃饭的乐天赫然发现,在自己身边三丈之内除了自己以外,可以说是荒无人烟,所有官员都远远的避着自己,便是那些吏伇们也是如同见了瘟神一般的躲着自己。
毕竟还有公事上的往来,有个小吏奉命将自己引到一间廨所,三言两语的交待了几声,便飞似乎逃走了,同时大理寺里,隶属于三案、四司、八房的这些文吏们将案子移交给乐天,除了公事之外,连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逃似的离去了。
看这般场景,乐天几乎是哭笑不得,却又无奈非常,心中揣测自己在什么时候得罪过这位大理寺卿。
不止是在吃饭时乐天身边三丈之内没有人烟,便是乐天办公的这间廨所的三丈之内,也是无人往来。甚至在职厕时,乐天听到大理寺里的小吏们聚在议论,会是哪个倒楣蛋会被派到乐天跟前听用。
没有人理会,乐天只好将案子反反复复的、仔细的读了一遍。
捱到下差时间,乐天没向辟雍行走,而是去寻陈御史,将今日遇到的经历完完全全的说了一遍。眼下在汴梁城,真正可以信得过的人,也是可以动用的关系只有陈御史了。
“按理来说,你没开罪过这大理寺卿樊景,这樊景如何要整治于你?”陈御史惊讶的说道,同时手中翻着乐天递到手中的案卷,面上的颜色越发的阴沉。
乐天此时才知道这大理寺卿名唤樊景,哭丧着脸回道:“这大理寺卿无缘我故的难为下官,下官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啊!”
“这樊景好歹毒的用心!”就在乐天诉过苦后,陈御史“啪”的一声,将手中的案卷扔在了案上,一张脸冷漠无比,吓得乐天一跳。
“御史大人的意思是……”对于陈御史话音中的意思,乐天不大明白。
望着乐天,陈御史面色凝重:“此案表面上看起来有案犯的口供画押,似乎是坐实了的铁案,但却又有些漏洞与不确定性,甚至更是蕴含着杀机!”
“不止是下官,便是那大理寺的直官、评事几位官员,今日也为此案吵闹个不停,认为其间疑点重重,不能定案!”乐天回道。
对于乐天的说话,陈御史不置可否,而是点拨道:“漏洞,只是相对于这桩投毒命案,而真正的危机,或者说是杀机却是附加在这桩投毒案之上,而且目标却是针对于你!”
闻言,乐天愕然,脑子里飞快的算计着整桩案子的经过,突然间面色一沉,口中叫道:“老匹夫,竟如此算计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