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熙宁变法前,科举以诗、赋、论、策并重,自熙宁王介甫变法之后,废去明经只考经义,不再校考诗、赋,使得读书人为求出仕只能苦心钻研经义,诗赋便显的可有可无,甚至被后世读书人戏称为小道。
如此一来,直接产生的后果便是自北宋以后诗词大家数量锐减,再无唐宋之盛况,北宋末年便有周邦彦、李清照这般的人物,也不过是夕阳残红而己。当然会有人觉得此论甚谬,会说还有元曲,但元曲只流行了不到百年,那也是在元朝政府科举时废时立,广大读书人不能入仕,在无事可做的情况下,出现元曲、杂剧聊以自娱打发时间罢了,至于明清留给后人的只有八股文了。
三国魏曹丕《典论论文》中有云:“文人相轻,自古而然。”文人比较自傲,总觉得自己都是好的,总是看到别人的不足,当然就看不起别人,最终就是互相看不起。
虽说乐大人诗词有名动天下之势,但却是蹿经太快,缺乏底蕴。沈杰为人生性自负孤傲,又有文人相轻的习性,自然是不大将乐大人放在心里。没想到乐大人一上来就是火力十足,瞬间掀翻了两人,那沈安民也被吓的怯了场,更让几人憋屈的是请来的几个美人均是向乐大人挤挤挨挨,频送秋波,视自己这几个本土士子于无物。
昔有周郎妙计安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兵!今日沈杰几人的谋划,与周郎妙计有可异哉。
乐大人更是不急,看了昨日黄堪检给的消息,这几个人的底细他心中一清二楚,四人分分钟被自己废了仨,眼下只剩下一个沈杰尚未开口衅,只管以静制动就可以了。所以乐大人谈笑自如,不急不慌的与左右美人说说笑笑倒也逍遥自在,见几个女伎今晚着实给力,欣喜之余一人酬了首词回赠,引得几个女伎争相投怀送抱,又是风月无边。
不得不说,这次夜宴对于本士士子来说很沉闷,倒像是乐大人带着一众女伎吃花酒,本土的四个读书人在一旁弱势围观,又听得乐大人不知不觉间作了五首词与在座的五个女伎,腹中本有些打好的诗稿,却也不敢拿出来卖弄了。
乐大人虽是痛饮花酒,心中也在细细想着历史上沈晦(沈杰)其人,并没有什么叫好的诗词留下来,所以可以确定,这位北宋末代状元在诗词上实在是不给力。
乐天人出门时金乌便己经西沉,到这观景楼后天际只剩下几抹夕阳余晖,现下广寒挂于半空,湖中天月映湖月颇有几分雅意。
乐于刷名士声望的乐大人看着窗外美景,手拿酒杯,从一众花丛中起身,踱步来到窗前,众人见乐大人如此,心中知乐大人又有诗词出口,均是闭口不言。
心中计较了一番,乐大人口中缓缓念道:“李白前时原有月,惟有李白诗能说。李白如今已仙去,月在青天几圆缺?今人犹歌李白诗,明月还如李白时。我学李白对明月,白与明月安能知李白能诗复能酒,我今百杯复千首。我愧虽无李白才,料应月不嫌我丑。我也不登天子船,我也不上长安眠。平舆城外一茅屋,万树桃花月满天。”
听得乐大人作词,一众女伎立时拍手叫好,因为早前的桃花庵歌,世人又送了乐大人一个桃花庵主的雅号,那首桃花庵歌与这首把酒对月歌相映成彰,愈发显得月下的乐大人卓而不群风流倜傥,手中以杯邀月更是有太白遗风。
此时湖面有凉风袭来,乐大人一袭翻领直裰被风吹动,恍惚间有如李青莲临世一般。
一众女伎望着乐大人,再望着本地土著四大才子,不由的摇了摇头。沈杰是三十五、六岁的大叔,沈安民、喻响、薄洪虽然青春年少,颜值比乐大人差了不止一筹,什么本地四大土著才子,四大土鳖才子还差不多。
听得乐大人出口成章,又想起乐大人的那首桃花庵歌,一直蓄势而动的沈杰心中有了计较,起身道:“沈某此前曾听闻乐县尊所作的桃花庵歌,今日又闻大人作此诗句,料想乐大人应为隐世不出似介子推那般的名士,而乐大人却又出仕为官,想来乐大人所作之诗不过是为了扬名尔,实与介子推相云甚远!”
挑衅!
所有人都能听出沈杰话音中的挑衅意味,更能听得出沈杰这番话与指着乐大人的鼻子直骂乐大人是沽名钓誉之徒没有什么两样了。
来了,这位北宋末代状元终于发起进攻了!
闻言,乐大人只是一笑,问道:“阁下是否为孔孟门徒?”
“然也!”沈杰点头。
乐大人说道:“《韩非子显学篇》中有云:‘世之显学,儒墨也。’我儒门弟子为显学门徒自应出仕上匡扶社稷下安抚黎民,似那等所谓的归隐之士无非是在家中以诗画自娱,又在外面显摆传扬,可谓是沽名钓誉,当为士人怕不齿也不屑尔!”
顿了顿,乐大人又云:“阁下岂不闻范希文之《岳阳楼记》中有云:‘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欤。似范公才是我等读书人之楷模。
纵是因故而终身不仕,也应为乡教化四邻百姓明知事理其心向善,才为大道也。似介子推那般有报社稷下抚黎民之机遇而不出仕,实为迂不可及也!”
得,乐大人横说横有理,竖说竖有理,介子推那般的人物在乐大人的口中也成了不足道哉。
“好……”
事实证明,粉丝的力量是强大的,乐大人的话音刚刚落下,醉海棠一众女伎为乐大人鼓起了掌来,兴奋之色溢于言表。
被乐大人教训了一顿,沈杰有些挂不住面子,正想出言辩驳,乐大人从黄堪检给与的资料中知道此人甚是难缠,又岂肯让其开口,未待沈杰开口,又问道:“乐某尝听人言,说当自言:‘自古及今,天下秀才只有三个。孔大头一个,王安石、苏轼合一个,和晦乃三个也。’可有此事?”
闻言,沈杰心中一惊,怎么这位乐大人竟然还知道此事。却又不敢否认,忙点了点头。
“好生的狂妄!”见沈杰承认,乐大人鼻间冷冷一哼,厉声说道:“圣人孔子之后儒家分为八派,有子张之儒,有子思之儒,有颜氏之儒,有孟氏之儒,有漆雕氏之会胡仲良氏之儒,有也氏之儒,有乐正氏之儒。
这八派可归结为西河学派、思孟学派和荀子学派。其中子夏所创的西河学派门下弟子名人众多,道家的田子方、段干木、墨家的禽滑厘、法家的李悝、吴起等人都是子夏之弟子。”
说到这里,乐大人投向沈杰的目光冷峻,又斥道:“试问以你的学问,可比得上诸子百家哪一家?可独自开宗立派著说么?竟然敢大言不惭的声称天下间只有三个秀才,自占其一,尔将你叔父叔沈括公老大人置于何处,你叔祖公著《梦溪笔谈》都可称为传世之作,试问你可有何做为?徒留一被世人痛斥狂妄之名尔!”
沈杰被乐大人骂的张目结舌冷汗淋漓,不知做何解答。
乐大人依旧是得理不饶人,继续揭沈杰的老底:“汝之狂悖,岂限于此尔?汝坐为人假手,奏案至佑陵榻前,得官家大赦,至今却不悔过,仍四下卖弄狂悖,实是辱斯文,天下士子当不耻与汝同席!”
几年前,进士科考时,沈杰帮人代考被抓住了,兹事体大,案件奏报到了皇帝宋徽宗(祐陵)面前。宋徽宗看过案情通报说:“名见梁四公传,此人必不凡,可从阔略。”
徽宗皇帝当时卖弄学识,意思是说南朝萧梁时的四位博学之人,四个人的名字都很诡谲而且学问很高深,其中一位叫“需兔杰”,“杰”字作为人名始见于此,由此来推断这沈杰名字为杰,定也是普通人,可以从宽处理。
不过此事从侧面来看,徽宗皇帝当时也是很赞赏沈杰的学问,而且还起了爱才之心,要知道科考舞弊是大案,追究起来不掉脑袋也要流放瘴疠之地,徽宗皇帝的处置明显是轻了,更有些视大宋律法如儿戏,才使得沈杰狂悖如前。
乐大人这般揭沈杰的老底,比打喻响、薄洪的耳光还要厉害。
表演己近结束,乐大又重重的冷哼了一声,指着沈杰说道:“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汝怕是三十年而未曾自省一次,年过三十有六,汝与三岁孩童有何异哉?”
一番口舌将沈杰骂的头晕目眩,神色迷茫。
见钱塘四大土著才子彻底变成土鳖才子,乐大人也懂的见好就收的道理,今晚是完美收官,打了个哈欠,慵懒的说道:“天色晚了,本官明日还有公务,且都散了去罢!”
其实从心而论,两世为人的乐天对这位北宋最后一位状元是十分不感冒的,此人虽有些才学,但能考上状元其间多少是有些猫腻。有史料为证,这位沈状元曾搭上了梁师成的便车,也就是向梁师成送了银子,如此一来这状元郎便难免有些水分了。
宣和二年至六年王黼为相,也是王黼他干爹梁师成权势最为威赫之时,那几届的士子也是水分最大的。
观景楼外,一众进出的本城行人望着一个陌生的年轻人偎红依翠,在胭脂堆中出来,再见这些花花绿绿的女子皆是本城当红的女伎,立时心中掀起无限的羡慕嫉妒恨。
再见跟着这位年轻人身后出来的,正是本城颇有才名的四大才子,一个个却是神情沮丧,没有平日里半分神采飞扬的气势。
本地一众名伎恨不得将乐大人拉到自己那去,不过乐大人身边尽是皇城司中的人物,又怎能置乐大人的安危于不顾,生生将乐大人的好事破坏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