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大人心中会意,送向冯保的眼神里也带着几分感激,起身拜道:“下官登榜后,在汴梁大理寺观政时,闲来无事写了本唤做《白蛇传》的词话聊以自娱,实属是粗卑之作,怎入得了老大人的耳目!”
“本官记起来了,那本词话唤做《白蛇传》,倒是有趣的很,可谓当世奇书之一,虽说其中有神异怪论,却可称得上本朝词话之典范尔!”朱勔点头笑道,又向着乐天调笑道:“乐知县曾作这《白蛇传》,莫非冥冥中有知迟早有一日,会来这杭州地界为一县之父母耶?”
“只是巧合而己!”乐天笑道。
笑着点了点头,朱勔又道:“乐知县这本白蛇传此时未在杭州流传开来,日后若是流传开来,怕是可以与西湖美景并肩的妙闻!”
说话间,朱勔见到西湖中有块半是沼泽半是陆地的地带,上边稀疏的长着蒿草芦苇,有几分荒芜,轻挑眉头道:“西湖易于堵塞,上次本官来时便见这里隐约间有成陆地之际,这年余未见几成了陆地,实有些影响观瞻。”
王汉之曾知江宁,又兼差充江南东路,虽时日不久对朱勔在东南的势力也是了解的,也顾不得有模仿乐天拍马的嫌疑,忙说道:“待过几日,下官便差劳伇将湖中这块荒地平去!”
“我等士绅愿意出钱助王府尊一臂之力!”就在王府尊话音刚刚落下后,那胡姓商人与几个商贾忙跟着说道,献媚的意思不言而喻。
“不可!”几人的话音刚刚落下后,乐大人立身止住,话音刻薄的说道:“与朱老大人相比,府尊大人可真是没了雅意!”
顿了顿,乐大人在湖上张望了一番,说道:“这湖中有白堤、苏堤、唯湖中有些空荡,若将这块淤积之地加以整理修固,建以一亭,可唤之为湖心亭,湖光山色雅亭,相益得彰,足使西湖美景更上一层!”
“乐知县所言甚是!”就在朱勔深思间,一旁的两浙制置使陈建说道。
“不错!”思虑过后的朱勔也是点头。
朱勔点了头,王府尊自然要去做。不过更多的人看出了门道,当年白居易、苏子瞻知杭州时疏通西湖,将湖中的淤泥修成白公堤与苏公堤,这王府尊将湖中的这座即将成形的小岛移到哪里,大约只能修成一道堤,日后除了白公堤与苏公堤外,岂不是还多了一道王公堤,让这王汉之流名千古。
乐大人一句话将这王公堤化为泡影,而且王汉之与要出钱的商贾们只能白白出钱出力,最后盖了亭子只能依乐大人的说法唤做湖心亭,王府尊之流辛苦出力,如同栽树一般,但若干年后谁还会记得王汉之的名这,最后只能由乐大人这个命名湖心亭的人摘了桃子,再者说乐大人又写了《白蛇传》这样令人拍案叫绝的词话之人,与湖心亭相映益彰,后人又有几人不知其大名。
正所谓杭州有知乐县尊,无人识得王汉之。
两浙制置使陈建出言更有深意,自己一个两浙路的最高|官长都未在西湖留下什么痕迹,你这王府尊来杭州不过数日,便要留下政绩工程,正所谓吃相有些太难看了。
更有深谙官场事务中人明白陈建的另一层用意,东南是朱勔经营之地,虽说朱勔与父亲朱冲是受蔡京提拨相助才有了今天这个位置,但二人在政和初年后便生了些龌龊,只因朱冲、朱勔父子二人因花石纲一事,在江浙一带大肆搜刮暴敛吃相太过难看,连同样吃相难看的蔡京也看不下眼了,上疏于徽宗赵佶,使的徽宗皇帝对朱家父子有所警告,蔡京为了分得在应承局中的一杯羹,让长子蔡攸在应承局中弄职位,这便影响到了朱家父子的利益。
东南本就是朱家的势力范围,这王汉之年初知江宁府,同时差充江南东路安抚使,现被蔡京安插到两浙路知杭州府,依王府尊之前的经历,极有可能继任两浙路置制使。这无异于抢朱勔的地盘,朱勔与手下陈建又怎能甘心。
此时朱勔来杭州,名上是采办花石,对这王府尊却是有警示之意。
想通其间关节的人笑而不语,船中一众乐伎虽不知其中原委,但看到乐大人硬生生的抢了王府尊的风头,一个个不由轻笑了两声,美目间对乐大人媚眼连连,几乎溺出了水。
朱勔并无特意留意乐天,但看乐大人几乎追着王府尊的脸在打,虽说有应承自己之意,但又不明白,为何这乐天与这位王府尊似有大仇一般,几乎是毫不相让,显然这与官场规矩相悖。一旁的两浙置制使陈建在耳边低语了两句,乐大人之前与王县尊在码头上等待时发生的事情,才明白过来。
朱勔当下抚掌道:“湖中建一亭,名为湖心亭,与山水相映,实妙不可言矣,若湖面有雾,与仙境又有何异!”
正式拍板了,你王府尊办还是不办?你胡员外要捐的钱,要不要捐?
不办?不捐?不信你在杭州地界上会有好日子过!
若不是乐大人有意使然,怕是后世再也无湖心亭之美景,只是西湖间又多了一道王公堤。
拍马屁都叫乐大人给一把掌打的偏了,那胡姓商贾冷冷的看了一眼乐天,带着几分挑衅意味的说道:“王某曾闻乐县尊看不起这西湖之景,作下西湖终是小家容之句,今日在船上朱老大人之面前,又赞西湖之美,可谓前倨后恭,当为小人做派!”
“为之兄!”一旁的王佐忙扯了下那胡姓商贾,示意其不要多言。
有人不由的摇头,人家衙门里官员之间的恩怨,你一个商参和什么,虽然乐大人管不到你余杭地面,但余杭知县还要给乐大人几分面子的罢,毕竟官官相卫的道理不审有的。
“不只胡员外这般说本官,便是杭州所谓的四大才子也是如此评价本官,本官只能谓尔等是附庸风雅之徒,小家正所谓泻之意,如今本官也便不再耗费口舌,与汝等这些庸俗之人敷衍!”乐大人哼了一声。
胡员外惨被打脸,不过很多人觉得很是应该,连杭州四大才子都在乐大人面前折翼,你一个不学无术、浑身都是铜臭味的商人与李大人吵架,不是自寻难看么。
那边,冯保笑着起身与乐天说道:“乐大人是当世名家,今我家老爷来西湖一游,不妨任上首词,也让我家老爷看看李大人的才情!”
在有心人指点下,乐天才明白过来,这冯保曾在朱勔家当过下人,如今得了势做官,依旧还称朱勔为主人。
除了些低级杂佐官员,大宋的官员哪个不是读书人出身,对乐天的诗词也很是期盼。
乐大人也不推辞,略做思虑,缓缓念道:“孤山寺北贸亭西,山色空蒙雨亦奇。渺渺清波百里浮,西湖终是小家容。”
当乐大人将整首诗念完之际,画舫上所有人都怔了起来,彼此面面相觑,大家都是读书人,熟知诗词,听得出来这这一句,“孤山寺北贸亭西”是出自白乐天的《钱塘湖春行》,第二句,“山色空蒙雨亦奇”是出自苏轼的《饮湖上初晴雨后》,第三句,“渺渺清波百里浮”是出自本朝沈遘《西溪集钞》中的《和中甫新开湖》。
至于这第四句,正是自己所作南吟游草中的最后一句,也是最为杭州百姓与忿忿不平的一句。
这是何意?抄了三句,加上自己作的一句便能成诗,世间还有这般的事情么?
接连两次被乐大人抢了风头,又被挖了坑的王府尊似捉住了乐大的人痛脚或是辫子一般,哈哈笑道:“世人皆言乐大人是当世名家,没想到眼下江郎才尽,不惜抄袭自损名声,成了欺世盗名之徒,自今日传扬出去必成天下人之笑耳……”
话音落下时,不只是这王府尊,连同那胡员外也是狂笑了起来。
一众人对乐天的大作很是不解,但依乐大人的行事风格,定然不会做出这种或是犯下这种低级错误,定然是有所图。
待那王府尊几人笑声落下后,乐大人却是不屑道:“若下官没有记错的话,府尊大人应是熙宁六年的甲科进士,却怎如此轻薄!”
冷笑了数声后,乐大人才缓缓说道:“白乐天,唐元和十五年七月被任命为杭州刺史,七月到任;元祐四年,苏子瞻任龙图阁学士知杭州;沈文通,嘉祐七年为尚书礼部郎中,徙知杭州。”
随即又补了一句:“乐天,政和八年六月十二日到杭州,知钱塘县!”
(唐代曾以刺史充太守职,所以这白乐天为杭州刺史,也便是相当于宋时知府一职。)
“原来如此!”冯保不过是家奴出身,胸无点墨却是明白过来。却又不解,疑惑着说道:“不过,乐大人这第四句你应以王府尊之诗句续之,何以用自己的诗句填上?”
哄……
就在冯保话音落下后,画舫之上的所有人俱都是笑了出来。这位乐大人是明摆着是在打王府尊的脸,而这冯保却是巧不巧的捧了下哏,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了些。
笑声中,不少官员摇了摇头,这位王府尊今日是栽了大跟头了,但面色间又没有丝毫同情之色,你没有事惹这个后生县尊做什么,这下不要紧不仅将自己折了进去,以后无论到哪里为官,都在官场上留下一个特大的笑话,而且这个笑话足以经百年而不衰,写进史书趣闻里也不为过。
原本那笑面虎般的颜色早己不见,王府尊的面色在青、红、白三色之间转换。
“你这小小知县太过狂妄了,竟然不将堂堂府尊放在眼中!”朱勔轻笑了两声,口中轻叱道,不过笑意远多于责备之意,此行杭州怕是不用自己去寻这王汉之的过错,仅凭这个小小知县便可以让这王汉之离任,朱勔心中想到。
若是在酒楼中相聚,遇此事件,王府尊肯定会气得拂袖而去,然而此时泛舟湖上,难道这王府尊要跳湖离去不成。
“玩笑归玩笑尔,勿需多提!”两浙制置使陈建此刻出来做老好人,笑着与乐大人说道:“乐知县为当世名家,不妨作几首西湖山色的诗词,与我等欣赏一番!”
“下官敢不从命!”乐大人点头应是,只是目光扫过王府尊时眼角却是眯了起来,随即向王府尊拱手说道:“下官与府尊同城为官自当亲近,不如下官与府尊打个赌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