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人息怒!”见乐大人发怒,旁边的尺七小声说道:“官人莫非忘记了,秀州水军只余下这一个都头了。”
原来,上次乐大人率杭州水军捞过了界,从货船上查出了两千料铜锭,越州水军因缉私不利被官家下令严查,上到军指挥使下到都头俱被连坐,只余下一个刚上任的都头侥幸躲过一劫。
“着他二人进来罢!”乐大人吩咐道。
见乐天有公务在身,王员外也不好多打扰,只是反复叮嘱自己这个女婿多加考虑盘踞在舟山群岛海匪之事。
两月前,杭州水军指挥便余发谒见乐大人,乐大人礼贤下士,曾亲自迎到花厅门前,后来在校阅杭州水军时,若不是乐大人反应机敏险些中了余发等人的暗算,难以翻身。现下乐大人也算是熟识军务,况且地位越发的越然,又有节制三州水军的权力,大宋文尊武卑,自是不必太过客气,况且水军还是属于厢军的编制,将领的地位比禁军差的远了。
那秀州水军指挥使与越州水军都头前来谒见,乐大人连身形也未起,只是端坐在椅子上。
“卑职程寅见过镇抚大人!”那秀州水军指挥使一身袍带公服,进门便拜道。
这时,乐大人才起身,伸手虚扶:“程指挥使,不须如此大礼!”
“卑职初次谒见,礼不可废!”程指挥使忙道,一边说话却是一边打量着眼前这位年轻的几乎不像话的乐大人。
在两浙路官场,乐大人的大名可以说如雷贯耳了,虽说只是一县父母然而却是满满的政绩与功绩,不仅治民抚军,而且品阶还是与京畿县知县一个级别的正七品,现下更是几乎干废了杭州府尊,被人唤做小府尊,这样的人自然不能小瞧。
“你我今后份属同僚,都是为朝廷效力,何分尊卑!”乐大人也是客气的打着官场哈哈,打量着这程指挥使,只见这陈指挥使年近五旬,面若重枣显然是常年被海风所吹,身为武人身子自是硬朗的很。
见程指挥使与乐大人见过礼,那随在程指挥使后面前来谒见的越州水军都头忙上前拜道:“卑职谢石三见过镇抚老大人!”
这次乐大人没有客气,与那程指挥使落座上茶后,才淡然向那越州的水军都头问道:“越州水军今还剩下几个管事的?”
听乐大人问话,那越州水军谢都头忙回道:“回镇抚老大人的话,越州水军现只余下诸暨、剡县、新昌三县巡检水军都头,杭州水军正副军指使指使连同都虞侯,都正、副指挥使带同会稽、山阴、上虞、余姚四县水军巡检都头,尽数被革职查办!”
就地理位置而言,越州治下的诸暨、剡县、新昌三县水军远离钱塘江,落不到缉私的肥差,自然没有猫腻可言,所以三县巡检都头安然无恙。会稽、山阴、上虞、余姚四县就在钱塘江边,走私商贾自然要孝敬上买路钱。
说到这里,那越州水军都头谢石三看了眼乐大人面上颜色,又说道:“余下的三个水军都头里属卑职年纪最大,故而被二人推来见镇抚老大人。”
用后世的话来说,这就是典型的塌方式腐败窝案。两浙路官场谁不知道越州水军落到这步田地,尽是拜他乐大人捞过界所赐,将不法商贾与越州水军长年默契协作形成的走私链端掉。
随着朝廷对乐大人的任命,两浙路官场更有一个深刻的认识,朝廷严查越州水军除了革除弊端,也是有意让乐大人更有效的节制杭、秀、越三州水军。
这话听在乐大人耳朵里倒也不在意,然而落在秀州水军程指挥使的耳中却是身形一震,秀州水军分扼长江、钱塘江出海口,差事也是服的很,较起真来也是一屁股屎,所幸没被乐大人拿到把柄。
“现下越州水军由谁人统领?”乐大人继续问道。其实乐大人对越州水军一事是明知故问,杭州、越州只是一江之隔,越州水军现在是个什么模样,乐大人心中又怎么不清楚,方才这番话明着是乐天发问,实际上是说与那位秀州水军程指挥使听的,说是敲山震虎也不为过。
“暂时无人统领。”那谢都头又回道。
乐大人点了点头,道:“无过便是有功,谢都头只要你认真办事,本官会在两浙路兵马都监蔡指挥使替你美言,让你做个都指挥使。”
听得乐大人的许诺,那谢石三忙拜道:“小的谢过镇抚老大人了!”
随即乐大人又抛出个诱饵,“你回去与你两个同僚说说,只要认真办事,本官少不了在都监老大人面前替他二人美言的!”
要想让人卖力干活,什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谈理想谈道德都是些屁话,只有诱之以利才会让别人心里有干劲。转念一想,越州水军既然有太过空缺,自己不如运作一般,将杭州水军的几个将领提升分浙过去,既培养了嫡系又可以有效的控制越州水军,正好一举两得。
被摞在一边的程指挥使见乐大人与这谢石三说话,心中惊讶更甚,这位被称为杭州小府尊的乐大人看年纪不过双十,心中却是精通御下之道,这样的人在朝廷里有靠山,个人又有能力,与这其做对才是不智之举,又想杭州知府王汉之现下的境地,程指挥使心中对乐大人越发的忌惮起来。
与那越军水军都头谢石三叙过话,乐大人才冲着程指挥使歉意的笑了笑:“乐某只挂念着越州水军之事,冷落了程指挥使,倒是失礼了!”
“乐镇抚治民抚军日理万机,下官不敢打扰。”程指挥使忙回道。
初次见面自然打的都是官场上的哈哈,乐大人问了一下秀州水军的建制、粮饷情况,程指挥使一一做答。至于校阅水军之事,越州与杭州只是一江之隔,离的近倒也可以亲临,秀州距离钱塘二三百里,水军分面的又广,现下钱塘修堤到了关键时候,乐大人也只好做罢。
叙了一番话,就待要起身告辞之际,那程指挥使忽说道:“下官前几日在秀州听闻桩事情。”
谢石三虽说只是个小小的巡检都头,却在官场上也厮混了一二十年,自是知道避嫌的,忙先告辞出去。
“何事?”
“镇抚大人可还记得沈杰?”程指挥使低声道。
乐天眯了眼睛,反问道:“那个会试替人做弊被官家放了一条生路,今夏又被本官教训一顿的狂生?”
“正是此人!”程指挥使回道,又说:“秀州太守曾纾是本朝前史官修撰,管勾编修院,判太常寺兼礼仪事曾巩曾老大人的侄儿,前些时日曾老大人衙内、在湖州任司录的曾悖曾到秀州探望曾老大人,父子摆开宴席,召来秀州名伎杨丽助兴,彼时下官正好陪座其间。
那歌伎杨丽才色俱佳,私下里与沈杰唱和颇有交情,曾衙内见那杨丽秀色可餐心中甚是高兴,那杨丽趁机向曾衙内推荐沈杰。第二日,得了杨丽推荐的沈杰如约去拜访曾衙内,二人见面相谈甚欢,投缘的很。据说那曾悖曾衙内将沈杰改名为沈晦,以他门客的身份参加后岁漕试。”
漕试,又称牒试,宋代为防止州一级地方官员徇私舞弊,规定各地举送、发解、考试、监试官的亲戚们不在所在州考试,统一参加由转运司(漕司)组织的考试,试法同州试。漕试合格,即赴省试。按规定,曾悖可以推荐门客一人参加漕试。
“这与本官有何干系?”乐大人反问道。
程指挥使低声道:“那沈杰曾因替人代考而触怒官家被降旨,止令今后不得入科场,如今那沈杰被曾悖改名沈晦参加漕试,显然是犯了欺君的罪名……”
看了一眼程指挥使,乐大人说道:“欺君也是他沈杰、曾悖欺君,况此举亦不为人耻。”
说的明白些,乐大人不想管这些屁事,也不想因这些事情去揭发沈杰,做那被人耻笑的小人。
程指挥使忙说道:“镇抚大人怕是忘了,那沈杰祖籍钱塘,正在镇抚大人治下,若圣上查出此事,大人怕是脱不了一个失察的罪名。”
显然,程指挥使说这般话也是有交好自己之意。
这倒是个难题?乐大人绝不想牵连其中,思虑片刻后道:“此事不宜外为人所知,纵是揭发此事,于你我也无甚益处,反倒落得一小人的名声,耽误了自家的前程。”
“镇抚大人教训的是!”程指挥使忙道,又说:“据下官听闻,那曾悖与沈杰近日有前来拜访镇抚大人之意,怕是为了那改名之事,大人慎重。”
乐大人点了点头,又问道:“本官听闻杭州的商贾们言说,最近舟山那边的海匪闹的很是厉害,你可知道此事?”
“下官也略有耳闻。”程指挥使回道:“近年来两浙路不少官吏借官家采办花石纲之名大肆搜刮民财,有百姓不堪其扰而做匪,舟山之匪即如此也,据说最大的一股足有千人之多,只不过此伙海匪只收取过往商贾买路钱,并不伤人性命,况又在茫茫大海之上,官军不易围剿,也就由得他们了,但若长此以往下去,必为我大宋之患也。”
说到这里,程指挥使想起乐大人立下的军功,低声问道:“官人莫非想平此匪患?”
乐大人摇头道:“非也,舟山在明州治下,本官岂能越越俎代庖?”
对于乐大人以往所为,程指挥使显然不会相信,表忠心道:“若乐大人有心剿匪,下官当尽全力助大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