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二这日,乐大人带着一众家眷婢女仆伇,从钱塘县小府衙移居到城内的一处宅院。同时,在乐大人离去后,钱塘县衙大门上方的那块“杭州府同知分署”的匾额也被差伇们摘了下来,“钱塘县衙”那四字的牌子仍被挂回了原处。
按惯例,应当交印离任的官员应搬去县公馆居住,待与继任官员交接清楚之后才能离去,只是乐大人嫌县公馆太过晦气,前任张知县就是在公馆里自缢的,所以在县衙附近寻了处民居暂时居住,至于租金嘛……那是白员外的一个宅子。
此刻,钱塘县接到了新官上任的经谕之后,己经忙的不亦乐乎,吏房忙着商议接印的日期和礼仪注意事项;工房忙着打扫花厅、修理裱糊;礼房忙着会同县学调集学生排练新官上任的“团体操”,兵房着安排治安与护卫工作,其他如户房、仓房,粮房、刑房等则抓紧整理案卷、编造帐册。
眼下暂时没有新的任命,又称抱病不出的乐天正无官一身轻的在租住的宅子里品着茶。
不一刻,屠四来报:“官人,木大人求见!”
这木大人便是在蔡州时在乐天手下任职的木捕头,被乐天带到杭州当做心腹培养,更是随在身后剿匪平逆得了军功,此时己经是官居从八品的武职了。
乐天点了点头。
见过礼,正要向乐天禀报事情,外面锣鼓喧天,噼里啪啦的爆竹声更是不绝于耳,将木捕头的的话音压了下来,随即木捕头冷笑了一声:“大人,外边好是热闹,那白伦上任的架子摆的十足,知道的是一县父母上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府正堂接印呢!”
对此,乐天只是笑而不语。
待外面的爆竹声停了下来屋里清静了,木捕头正色禀报道:“大人,汴梁那边兄弟传来的消息说朝中最近弹劾大人的奏折少了许多,想来是那些御使言官们看官家对大人态度优渥,觉的拿大人没有任何办法放弃了,毕竟大人剿匪平逆,在官家眼中是非常有份量的!”
闻言,乐天脸上露出一抹苦笑:“没那么简单,蔡京、白时中、王汉之、胡员外哪个不想将乐某扳倒,有了这么好的一个机会又怎么肯罢手?”
历朝历代有哪一个七品官,能让一众朝堂大佬这般注目,甚至是费尽了心思整治,恐怕是独此乐大人这一个了。
木捕头惊讶:“大人的意思是说,朝里的那些家伙还不会消停?”
“大人,该解任了!”这时,洪主簿从外面走了进来,见礼过后说道。
按官员卸任与接印的形式,此刻的乐天应该立于县衙之内,全衙门的官员、书吏、差役、执事等,都按品级、班次站好各自位置,等着将要离任的乐大老爷把官印做一个象征性地解下动作,赶快派专人送到新官落脚休息的地方。只不过眼下乐天声称染疾不出,这个形式只能摆在乐大人临时居住的宅院里,至于衙门里的那些官员、差吏胥伇之流,均被乐大人以身子不适不见外人为由拦在了外边。
掂了掂手中的知县大印,乐大人倒有一种恍忽感,六月到钱塘上任,十一月卸任,自己总共当了不到五个月的知县。
也不玩那些虚的,乐天直接将手中铜印扔到洪主簿的手里,口中笑道:“感受一下罢,说不定日后你洪大人会保管这块大印几年!”
也不知道乐大人说的的真是假,洪主簿不由一怔,仔细打量着手中这方知县大印,心中不由自主的升起几分希冀起来。
“快些去将这印给那白衙罢,免的他等的急了!”乐大人的一句话将洪主簿的暇想打断,回过神来的洪主簿忙向乐大人拜了一拜,向外行去。
“知道朝廷里那么多参骇乐某的奏疏,为何乐某现在还是安然无恙么?”看着洪主簿离去,乐天向木捕头问去。
文官肚子里都是弯弯绕,木捕头知道自己想不透,忙道:“属下不知!”
“不错,乐某在官家的眼中有剿匪平逆的功劳,但也经不过如此多奏疏的参劾,只怕乐某的功劳己经快被这些奏疏消磨的差不多了。”乐天缓缓说道,随即口中发出一声带着嘲意的冷笑:“眼下,就差压倒骆驼的最近一根稻草了!”
“最后一根稻草?”木捕头不明白乐天话音里的意思,耳中却又听起从外面忽又传来新官上任的锣鼓声,立时明白过来:“大人是说,朝里的那些家伙们只等着白伦向汴梁上封奏疏了?”
没有说话,乐天只是点了点头。
不错,只要白伦在钱塘想方设法不论是挖墙角掺沙子,甚至是弄出一些莫须有的罪名,想办法拿弄出乐天些过错,都会成为压倒乐天这头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甚至白伦因此而赢得一个美名,更会在他老爹白时中的帮扶下平步登云。
显然,乐天现在的情势越来越不妙。不过立于一旁的木捕头对乐天却是真的很佩服,从乐天明着被调到蔡州为吏,暗中被皇城司录用起,木捕头就跟在乐天的身旁,亲眼看到任何麻烦和危机来临,甚至是生死关手,乐大人总能及时的想出应付的办举动,将一切危难化解于无形,甚至还能在危难之中取利邀名。
就冲着乐大人的智慧,木捕头相信这一次乐大人依旧能够化险为夷,甚至木捕头对乐大人本人更有信心。忽的木捕头想起乐大人方才口中对洪主簿说出的那句“说不定日后你会保管这块大印几年”,难道这新任钱塘知县的白伦在钱塘呆不了多少了么?
乐天似乎记起了什么,忽的问道:“黄堪检人呢?这几日为何没见到他?”
“黄堪检按照大人的吩咐,一直在忙着招募人手,一时不得空闲来见大人!”木捕头忙回道,又忙拜道:“大人恕罪,方才外面太过吵闹,属下险些忘记将黄堪检带与大人的话说了,黄堪检让属下带话与大人说,大人吩咐的事情己经办妥了!”
“好!”乐天点了点头,唇角间勾出一抹诡异的坏笑。
看到乐大人唇角间的笑意,木捕头先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但马上又欣喜非常,他知道,乐大人必然是想出了应对的法子,而且是一定奏效的法子,而且这个法子一定能够化腐朽为神奇。
……
杭州同知分署降格为钱塘县衙,过往于县衙之前的百姓见到这块牌子时,眼中不由露出几分鄙视,甚至从内心升出一股跌份掉价的感觉。之前钱塘县挂着杭州同知分署匾额时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钱塘县比仁和、余杭高出一个档次。
如今杭州同知分署降格为钱塘县衙,对于钱塘百姓来说,实在是一件丢颜面的事,心里无形中就对这位新任钱塘知县白伦白老爷没了好感,最主要的是在钱塘不仅仅是个别百姓这么想,甚至全钱塘的百姓也这么认为。
无职无权的御任官员乐大人继续以养病为由,住在与钱塘县衙只有几十丈远的宅子里,一边“养病”,一边等着县衙里的交接。
“官人!”正在乐大人逗弄自家两个不到半岁的男娃时,尺七跑了进来,面容上还有几分紧张。
将怀中一左一右的两个男娃让奶娘接去,一众下人也是十分知趣的退了去。乐天才问道:“发生了何事?”
尺七忙说道:“据钱塘县衙的吏员来报,那白伦刚刚下了命令,修筑钱塘堤坝一事暂缓,说是要清查款项明细,是否有贪墨、侵占、损公肥私等弊端!”
“这白伦刚刚上任两日,便急不可待的抢功了!”闻言乐大人冷哼了一声。
这一幕何等的似曾相识,当初陈御使离任平舆时,田知县、袁主薄与郭县尉三人抢修筑清河堤坝之功便是使过这般手段的。
“官人……”就在这时,屠四也是一路小跑过来,报道:“官人,王员外、白员外等人俱都接到了那知县白伦的帖子,说是要宴请钱塘资助修堤的诸位善人以表感谢……”
“这白伦在太学时与官人是一斋同窗,更是戊戌科的同看,居然这般不要颜在的抢功,天下还有这般不要脸的人么!”尺七在旁边忿忿,打断了屠四的话语。
“你以为读书人都是什么好东西么?”乐天冷笑道,又叹了口气道:“白伦显然看出了本官称病不走的意图,所以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至于颜面之东西比起政绩来说,己经不那么重要了!”
屠四接着禀道:“官人,王老爷、白老爷等一干老爷都派了家中下人在外面候着呢,说是见不见那白知县,还请官人示下,若是官人不让见,诸位老爷绝不去见!”
“见,自然要见,若是不见这白知县该多没有面子呐!”乐天冷笑道。
“官人……”屠四面露难色,显然听不懂乐大人所说的是见还是不见。
“让诸位员外们见去罢,不就是领点好人卡么!”乐大人不在乎道。
对于王员外、白员外等人的忠诚度,乐大人不会质疑的,跟着他白伦混能有东瀛的银山么?跟着他白伦混,能汇通天下财源广进么?他白时中、白伦再有权势,能比得了梁师成与王黼么?
盏茶后的光景,得了吩咐的屠四去而复返,向乐天禀道:“官人,县衙的王押司要小的传话与官人知道,那白伦不止在县衙查官人的账,而且还四处笼络人心,要差伇吏员们举报官人曾犯下的过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