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亲近?这才是亲近呐!
比起梁师成、王黼二人那里装腔做势的拿捏腔调、还有眼中见到礼品的喜悦,与郓王的拉拢,陈御使的开门见山,才真表明陈大人是与自己一心的人啊,乐天心中想道。
说话的同时,陈御使也意识到的不妥,虽然乐天这一声老师叫的很是亲近,但乐天的官职己经大于自己了,而且自己比乐天年长不到十岁,还真有些不好意思受乐天的礼,连忙双手虚扶:“本朝太祖皇帝有令,登科之后皆是天子门生,臣僚间以师生名义相称是要问罪的,日后你我以官职相称便是!”
大宋官家是有这个命令的,乐天心中也是知道,但今日自己这般说话就是表达一个态度。虽然心里对弹劾自己之事很是关切,但还是暂且放到一边,大拍马屁道:“若无老师于冥冥之中引方向,学生此时犹在黑暗中矣!”
见过礼后,家中下人上茶,借此机会陈御使端详了片刻乐天,说道:“听说你在钱塘任职屡受凶险,运气却也是逆天,每每总能逢凶化吉,冥冥之中有福星保佑啊!”
“学生能回京任职实是九死一生……”乐天回道,口中不住唏嘘。
“来便来了,还送什么礼物?”目乐扫过尺七拎来的礼品,陈御使摇头道。
“都是些杭州的土特产。”乐天回道,表面上装做毫不在意,但乐天怎么不知道,陈大人当了名声上好听的清贵御使,但日却是苦了起来,不似做知县时有那般多的灰色进项,自己口头上说的是送的些土特产,送些硬货才是硬道理,正所谓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钱财有通友之谊。
随即,陈御使安排下人去沽酒弄桌席面,二人浅酌慢饮,以闲谈为主,以二人之间关系的密切,用不到什么热烈的气氛。陈御使所谈的就是朝中这大半年来的动向,乐天谈的就是在杭州任职时经历的见闻。
终于提到了正题,陈御使说道:“昨日御使刘桢在金殿之上弹劾你罪名有二:其一,说你为知县不过半载所月薪俸不过二十余贯,却在京中置下房产,财产来历不明,甚为可疑;其二,闻你离任杭州时,有千余女伎相送,实有辱官员体面,更听闻你纳青|楼女伎为妾,不止有辱斯文而且僭越规制……”
这个年代也有世额财产来历不明罪么?乐天想到,又惊讶这唤做刘桢的御使消息好是灵通,自己的事情居然侦知的一清二楚,看来是极具针对性的针对自己,甚至幕后还有更大的黑手,这姓刘的不过是跳出来的小卒子罢了。
“那刘桢的弹劾当如何应对,你且想仔细了,此事本官也无法为你开脱,况且你我的关系在朝堂上也是有不少人知晓的!”陈御使很是无奈,又语深长的说道:“蔡京虽然致仕,你可不要小瞧蔡京的党羽,这些人占了朝堂中的三成多,你可要小心了!”
想了想,乐天回道:“那刘桢的参劾,学生自有办法应对。”
看乐天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又想以乐天的行事风格,想来不会让人拿捏到什么过失,陈御使点了点头,又说:“其实,这次回京你回的早了,若是晚上数月,待朝堂上势态明朗之后才是最佳时机!”
陈御使与郓王赵楷说的都是一个意思,乐天心中也明白的很,蔡京致仕后留下的相位空缺与权力真空,成了蔡党与郑居中、王黼两党角逐的重点,这时双方都会不遗余力的打击对方,而自己也许就是蔡党打击郑居中、王黼一党的突破口,也这是为何御使刘桢要攻击自己的原因了。
其实乐天还真不算得是郑、王一党中人,但在使蔡京致仕上,乐天与郑、王一党之人的目标性是一样的。
陈御使心中想起旧事:“对了,上次刘桢与几位御使参劾与你,王汉之、白伦二人联合杭州商贾参劾与你,李纲李御使在朝堂之上曾为你辩解,待有机会你定要拜会他一番!”
说话间,陈御使脸上闪露出一抹愧色,乐天虽然尊称自己老师,但在上一次自己着实没为乐天说话。
乐天忙点了点头:“学生在外也曾闻李公明言敢谏,当为社稷之臣,身有爱国忧君之志,使学生甚是敬仰,他日定将登门拜访!”
听乐天说话,深知乐天操守的陈御使很是诧异,乐天虽说现下是六品的清流官,然而在却不改循臣干吏的习气,行事历来市侩功利的很,所以从嘴里说出这般话很是让人费解。
告辞时,陈御使不忘叮嘱道:“你现在是正六品的集英殿修撰,身有牙牌有上殿议政的权力,明日那刘桢见到你免不了旧事重提,你要仔细了。”
……
欧阳修曾有诗云:”十里长街五鼓催,泥深雨急马行迟。卧听竹屋萧萧响,却忆滁州睡足时。
其大意是说,在上朝的途中,可以听闻到五更的鼓声,然而因为道路泥泞,雨势很大,马走的很慢,更是想起了自己在滁州睡懒觉的时候,若是醒了也可以听听外面的天簌声响。
欧阳修所表达的正是乐大人此刻心中所想的,按后世的这个时候,早上还不到四点,乐大人便离开了温暖的被窝,开始向禁宫大内行去,好在王员外等人钱出的足,为乐大人置下的这处宅院在禁军里许外的潘楼街,距离大内很近,所以乐大人不必像那些住的远的官员一般,早早起床。
京官羡慕地方官的仪仗,地方官羡慕京官腰间的牙牌,而乐大人现在很是怀念在钱塘当大老爷的日子,做了京官,有了牙牌又怎样,身边只有武松、尺七、屠四三个随从,怎么能与以前当大老爷们仪仗出入那般威风。
大宋的朝会大致有以下三种:大庆殿大朝会,一般是正旦、国有大事之时举行;垂拱殿视朝,允许宰相以下重要职事官参加,常有重要事务进奏;文德殿常朝。
到了禁宫大门外,乐天只见这里己经聚集了不少大臣,而且人人家中仆伇的手里提着一个用白纸糊的灯笼一枚,在上面写上自己的官位,举在马头前或是轿子前。
放眼望去,尽是纸糊灯笼,乐天心中也是大大的惊讶了一番,两宋交替时的名人,在这里自己见到了一小半,虽说很多人在后来的靖康之变中,扮演的不是什么光彩角色。
以前在开封府当司理参军时,乐天也曾听说过灯笼相围皇城的壮观景象,被称之为“火城”,只是自己那时不需要早起,也就没见过这般影像。所有官员中以宰相为贵,在宰相最后到达后,灯笼逐盏逐盏地熄灭。大臣们排好队伍进入待漏院等待禁门开启。
乐天虽然曾搅弄的朝堂不安,群臣却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所以说乐大人算是京中朝官里是妥妥的新人,好在有陈御使在旁指点,乐天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总之,乐大人是立在五品官员的后面,七品官员前面的这个位置,人家往哪走乐大人跟着往哪走就是了,再者说自己这个集英殿编撰的官职也就是一个词臣的意思,还真没什么特殊权力。
宋代比后世最为优越的就是除了正旦冬至大朝跪拜外,平时朝会和皇帝接见作揖即可,甚至如果平时硊了,还要被御使参劾,要扣钱的。不像后世三朝那般,纵是位极人臣也是一副奴才相,动不动就行硊拜之礼,明代尚还好说,见到皇帝五拜三叩后可以立着奏事,到了辫子朝,不止是将五拜三叩变成了三拜九叩,甚至连大臣奏事也由立着说话变成硊着说话,人格尽失不说,自称臣是与皇帝有疏远之嫌,惟有将自己唤奴才才能表示与辫子皇帝的亲近,人人以能当奴才为荣。
进了朝堂,见别人怎么拜,自己便怎么拜,乐天跟在大臣的后面学的有模有样。随即百官们开始奏事,什么哪里旱了,哪里雪大了,哪里冷的冻死人了,等等一干话从官员的嘴里说了出来。
在乐天听闻官员们奏事的时候,脑中有些犯困,正有些迷迷糊糊的睡意时,忽听得一句细细的嗓音响在殿中:“乐天乐修撰在不在?陛下召你奏事!”
原来是守在徽宗皇帝面前的小黄门受了旨意在招唤自己,乐大人出班,远远的向着徽宗赵佶拜了拜。
这小黄门一嗓子唤的,将整座大殿里的人都惊动了,立在自己身后一干御使的目光注视着自己不说,在自己前面的一些官员也是转过头来看自己,当然除了那几个宰辅级别的人为了表现自己的威严而未有任何动作。
“臣乐天,见过陛下!”拜了拜后,乐天说道。
“乐卿剿匪平叛甚是辛苦!”徽宗赵佶远远的看着乐天,声音不紧不慢也毫不掺杂任何感情,停顿片刻后又说道:“昨日有人在朕面前弹劾你两大罪状,不知你可有何解释?”
乐天回道:“臣今日刚刚履职,自不知晓昨日之事,故不知何人在陛下面前参劾臣,又参劾臣何等罪状?”
就在乐天话音落下时,身后御使班中站出一人,拜道:“陛下,是臣昨日参劾乐大人!”
乐天一笑,问道:“不知这位御使大人参劾乐某哪两条罪状?”说话间,乐天在打量这说话的御使刘桢,年近四旬、一袭绿袍、面白少须,虽然做的是清贵的七品御使官,但与自己相比,却是十足十的扑街货一个。
文武百官位立时来了精神,哪个不知道现在朝堂上呈现出暗流涌动之势,六七官员之间的交锋看似微小,某种程度上来说却极有可能影响到官家对宰辅的印像,甚至于影响去留
王汉之、白伦二人在乐天的整治下弃职而去,便可视为其例。
那刘桢也在打量着乐天,言道:“刘某参劾乐大人罪状有二:一,乐大人每月薪俸不过数十贯,何以买的起与禁宫比邻潘楼街的宅子?要知道在潘楼街似乐大人那处三间五进院的宅子,做价可在万余贯……”
话音还未说完,朝臣中讶然声一片,显然万余贯对于乐大人的品阶来说绝不是小数字。
“乐大人家住平舆父母早亡,不过是寻常人家,并无甚大积累,所以刘某认为你乐大人能置下这等宅院,在钱塘任上定有违反法度之事,若不然何以置下如此大的产业?其二,你乐大人在离任杭州时,有千余女伎相送,实有辱官员体面,更是纳伎家为妾,妾室数目更是僭越规制。”说到这里,刘桢拱手向徽宗赵佶拜道:“陛下,臣认为当彻查乐大人在钱塘任上所做所为,二是治乐天僭越之罪,请陛下明查。”
点了点头,徽宗赵佶在丹墀之上冷声道:“乐天,朕问你,对于赵卿的弹劾你可有话说?”
朝殿下拜了拜,乐天对着御使刘桢却是一笑:“一处万余贯的宅院而己,刘大人又何需大惊小怪?”
话音落下,满朝皆惊。这乐小儿的口气也忒大了些呢,万把贯的银钱,便是世家子弟一气拿出来也是很是肉痛,在他的口中竟然竟然满不在意。
丝毫不在意满殿臣子惊讶的目光,乐大人继续说道:“刘大人,乐某在钱塘任上剿匪平逆,这些小小的功劳放眼整个大宋可以说是微不足道,但对于钱塘、杭州,乃至半个两浙路却是意义不同寻常,海匪肆虐,刘大人可以想像杭州商贾们的心情么,商人不能出海行商,货物滞销,意味着百姓无事可做,百姓无事可做,就意味着百业凋敝……”
“等等,乐大人!”刘桢止住了乐大人的话音,说道:“官家让你自辩,却不是让你摆功的,功是功,过是过,岂能功过相抵,一个人连名节都不保,谈何为国为民?”
刘桢说的大义凛然。
乐天只是一笑,随即取笑道:“刘大人虽是言官清流,然见识却如井底之娃一般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