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耳在外而安,申生在内而亡!
大宋朝的官也是这样,京官们相互倾轧争斗的厉害,虽说不像后世明清那般动不动就有大臣做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被诛杀,但那些政治斗争失败的大官无是不被外放,也算是政治生命到此为止,然却保住了性命。
但他乐天树敌不在少数,得罪过的人太多,所以在官场上只有前进没有后退的余地与理由。
突然间突然间发现,自己所处的局面非常不利,先有蔡京的一众党羽对自己虎视眈眈,近又有李邦彦暗下黑手,可谓是强敌环伺,自己一个不慎便有不可预料的结果。
蔡京致仕并不代表着衰落,其的一众党羽依旧把持着朝中诸多要害部门,而且其虽年高却不老迈,依旧可以做为精神领|袖控制朝局;太子与李邦彦一派看似力量单薄,但因为其善于拉拢人心,有着相当好的士林基础,可以说是有着朝中新一代有生力量的支持,绝对不能小觑半分。
虽说自己可以引梁师成、王黼、郑居中为助力,以郓王为靠山。但梁师成、王黼、郑居中之流是个什么揍性,历史上早己有了判断,未必能真正的帮助到自己多少,郓王虽说掌握着皇城司,但大宋却有着亲王不得干政的训令,所以说自己这基础着实是差了点。
自己的靠山看上去显的非常美好,却有如沙滩楼阁一般。
这种局面该如何应对?乐天陷入到沉思中。
这一夜,乐天失眠了!
昨日允了请李纲、陈凌元等一干相熟的御使喝茶,乐天自然不能爽约,派尺七去投名帖。待这些人下差之后,还是在吃茶的老地方天香楼,打着擦边球,乐天请了这些人一聚,当然茶点、佳肴、美酒、美伎一样不可缺。
又一日,汴梁城中忽传来一条消息,这消息涉及到未开张的中华票号公司,这未开办的中华票号公司在门店前面挂出两张告示,其中第一张告示红纸黑字,清清楚楚的写着开办无息助学贷款业务,是凡在太学读书的士子,在生活上若遇周转不便可凭太学生身份凭票,在中华票号公司贷取银钱以备急用,等事后条件宽裕时再归还贷款,而且不收取任何利息,也不附加任何条件。
另一张告示又写着,凡本朝七品以下官员赴任有周转不便缺乏盘缠者,可凭官告文凭申办低息贷款,待三年后回京述职时再予偿还。
中华票号公司所在的通济坊紧临外御街,距离辟雍太学只是一步之遥。
这两条消息对汴都百姓没有什么影响,但对于太学生们来说无疑是为利好消息,要知道太学生们虽然是国家管吃管住享受免费义务教育,却没有什么津贴可以发放,平常同窗往来交际也需要不少的花费,早晚有个头痛脑热也要花钱,对家境好的士子来说这都不算事,但对于家境差的太学生来说,这无息助学贷款绝对是个大好消息。
第一道告示只是惊动了太学生,第二道告示则引起了朝野哗然。就在中华票号放出这两道告示放出的第二日,朝堂之上立时有人将这两道告示当做了攻击乐天的把柄,来攻击乐天邀买士心,蓄意不轨等罪名。
正在大内的郓王赵楷听闻这个消息,着实是吃了一惊,甚至额头上有冷汗冒了出来,整个汴梁城谁不知道自己是中华票号的股东,这条消息摆明了是自己有招揽士心之嫌,将自己与太子赵桓争嫡之事由暗中推到了明面,甚至心中对乐天生了责怪之意。
或是经过有心人的授意,或是图个刷名望刷存在感,弹劾乐天的奏疏,在徽宗赵佶的案头摞了足有二尺多高。
便是徽宗赵佶看了奏疏之后,也是紧锁眉头,又见百官舆情汹汹,最后命人传话,召乐天前去垂拱殿自辩。
距离上一日乐天去垂拱殿自辩只隔了三日,乐天再一次以布衣之身立于丹墀之下。
满朝朱紫贵,一人着貂裘!
乐天的出场,端的很是风|骚。
相比于前朝后世,宋朝官员官服朴素,胸前没有补服什么的,三到六品尽是一袭大红大紫,再辅以一顶长翅乌纱,给人以一种审美疲劳感。一袭富家子弟装束又以平民之身的乐天,在三日之后再度出现在众人的眼前,年轻英气,与一众三十到六十多岁的百官们形成鲜明的对比,如同鹤立鸡群一般,显的另类到了极点。
见到乐天、还有这两日朝堂上掀起有关于乐天的争论,一众官员心中忽生出了一种感觉:乐天离的开庙堂,庙堂却离不开乐天。
户部侍郎唐恪出班,“臣有本上奏!”
“唐卿,讲!”高坐于丹墀之上的徽宗赵佶示意道。
唐恪奏道:“陛下,臣认为乐天开办票号,为太学生办理无息助学贷款、为官员办理低息贷款一事,实有邀买士心、官心,图谋不轨之嫌!”
户部侍郎唐恪,乐天当然知晓。要说这唐恪与乐天也算是有些渊缘,这唐恪是钱塘人,乐天做过钱塘父母官,那本醉海棠给与乐天的《杭州士绅录》上自然有着唐恪的名字,但乐天还知道另一点,这唐恪是李邦彦交往素来甚笃,唐恪能出班弹劾自己,背后定然有李邦彦的影子,更少了少推波助澜。
甚到这唐恪明面上是剑指乐天,更是含沙射影另有所指,显然就是指郓王赵楷。
立于丹墀一旁的新任起居舍人李邦彦似有若无的拿目光扫了眼乐天,眼中露出一抹不可觉查的笑意。
起居舍人,记录皇帝言行,必须时刻侍于君侧,当然要选那些模样出众的人来装点门面,这李邦彦生的俊美有风姿,是本朝公认的美男子,又善于阿谀奉承拍马之道,且擅于俚语嬉戏,自然便得了言行轻佻的赵佶宠信。
臣子邀买人心对于皇帝来说素来是大忌,徽宗赵佶面色阴沉,示意道:“乐天,对此事你做何解释?”
“常言道,商人趋利!小民开办票号,不以获取私利为目的,所图的就是为我大宋富强!”乐天拜过之后,马上抛出一个大帽子给自己戴上,将自己立于道德的制高点上。
话音一出,不少官员们开始暗暗冷笑,能将话说的这么恬不知耻的,世上这类人还真是少见的很,这乐天可以算的上是一朵奇葩了。
随即乐天又说道:“陛下,恕小民狂悖,小民有一事想问通政官大人,参劾小民的奏本有多少,都是几品官员发出的?”
听了乐天发问,徽宗赵佶将目光投向通政官,发出问讯的眼神,谕示道:“告与乐天知晓!”
“这……臣未曾统计!”那通政官一时语塞,又在心中算计了一番,才又说道:“臣方才在心中算计了一番,这些奏本大部分都是七品以上官员发出的!”
乐天露出一个我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接话道:“七品以上之官,自是事过境迁,忘了为官俸禄之低,有忘本之嫌尔!”
事实上,有资格上奏本的都在七品以上,满殿品阶最低的就是品阶低下而又清贵的御使,那些八,九品的官员哪来的资格上殿觐见、上疏。
有人会说宋朝官员俸禄优厚,其实这是对宋代历史知识的贫乏所致,宋朝官员俸禄优厚是指北宋高品大员与宋室南渡后的官员俸禄优厚,北宋开国之初还在北宋中后叶低品官员的俸禄是相当的微薄。
乐天继续说道:“小民曾在辟雍读书,深知太学生虽有食有宿却无俸无禄,多出身于贫寒人家,家中本就为衣食所忧,又身在异地生活上多有不便,为解人之急,这助学贷款当为资助士子专心学业以报国家,小民实无他想!”
“甚善!”徽宗赵佶点了点头,接着又问道:“那你为在职官员办理低息贷款,又是何意?”
乐天回道:“小民去岁得陛下恩荣擢为进士,做过司理参军,又外放过知县,自然知道低品官员薪俸之低,生活之难!
臣记得熙宁年间,本朝王介甫曾言‘方今制禄,大低皆薄。’王介甫更在给神宗陛下的奏疏中言称‘以守选、待除、守阙通之,盖六七年而后得三年之禄,计一月所得,乃实不能四五千,少者乃三四千而已。虽厮养之给,亦窘于此矣。而其养生、丧死、婚姻、葬送之事皆当出于此也’,想我朝八、九品官员一月俸禄如此之薄,何以养家?
小民还记得,去岁朝廷打算恢复赃吏杖脊朝堂之令,有位唤做连南夫的八品官员上疏言:选人七阶之俸,不越十千也。军兴,物价倍百。当先养其廉,稍增其俸,使足赡十口之家,然后复行赃吏旧制。”
乐天的话,使百官回想起去岁的旧事,近年来国朝官员贪腐之风日盛,徽宗赵佶有打算恢复赃吏杖脊朝堂之令,那连南夫上疏叫苦薪俸太低,一时间赵佶犹豫未决,此事便搁置下来,没想到今日被乐天提起,还将此事当做自己为官员发放低息贷款的借口。
想到这里,百官们心中不由的为乐天叫了声高明,这乐天不愧是郓王的重要党羽之一,甚至说是第一谋士也不为过,为了替郓王邀买士心与官心,将这桩旧事拿来当做借口,偏偏做的还是天衣无缝,无懈可击。
顿了顿,乐天继续说道:“小民还想起范希文公,当初中举赴任身所余之钱不过数百文,尚不足以给迎接小吏的好处;后希文公从选人到京官时的境遇,当年希文公进士及第释褐,做选人广德司理参军三年,任满时,连回乡的盘缠都没有,‘贫只一马’,不得不将作为交通工具的马卖掉,徒步回乡。
尔后希文公在汴都任大理寺丞时,想起旧事曾与人言:岁入之俸禄已经相当于二千亩土地之收入!”
在场的百官,除了世袭荫勋外,极大部分都是从低级的九品选人做起的,自然知晓其中辛酸,只不过此时过境迁,当时的那些事早己抛诸脑后,当乐天提起旧事时,此刻也不免有些唏嘘。
当然时过境迁而权变,又加上各自的心思,心中虽有所感慨,为了各自不同的利益,这些人依旧还会固执己见的打击乐天这个政敌。
闻言,徽宗赵佶也是惊讶,自己寻常只是处理政事,对于百官的待遇真还没细心关心过,没想到之间竟然有这般大的差别。
立于丹墀之下的乐天依旧口中碎碎念道:“臣近日无事曾读沈存中之《梦溪笔谈》,其中曾记信州杉溪驿舍中墙壁上,有一篇数百字的‘自述’,那自述者是位小妇人,自言是一个州县下僚的儿媳妇,公公鹿某为了早拿一月的月俸,竟不顾媳妇分娩才三天,催着全家跟他赶路上任,现在自己病倒在杉溪驿内,眼看快要死了,特留下遗书在壁上,要让过往留宿的人都知道真相。”
这时,李纲出班奏道:“启禀陛下,臣也曾闻听过此事,据听说那个州县小官姓鹿,在那彬州杉溪驿舍现下还留着那小妇人的诗词,在其诗词之下更有不少我朝官员士子题诗痛骂鹿某,但凡读过这篇控诉之人,都特地去驿后凭吊那位小妇人的坟墓,更有好事者将此整编纂成书,题为《鹿奴诗》在市井坊间流传。”
说到这里,李纲长叹一声道:“想我朝低级官员何其清苦!”
一个与乐天交好的御使在旁说道:“李大人轻叹又有何用,倒不如让乐……大人将这鹿奴诗排成曲目,演与市井间!”
闻言,徽宗赵佶也是感叹:“朕今日才始闻,原来我朝那些八、九品的官员俸禄如此之低!”
这时乐天又进言道:“陛下,未必是八、九品,便是七品御使亦是生活困苦呐!”
听闻乐天之言,徽宗赵佶将目光投向殿中百多个御使,眼神中尽是问询之色。
百多个御使寻常倒也敢言,但今日有几个不知道,陛下御案前那弹劾乐天有二尺多高的奏疏里,涉及势力如何复杂,被徽宗皇帝的目光看的立时不自在起来,将头垂了下去。
乐天这样说自然有着自己的目的,一来打打那些上书弹劾自己御使的脸,二来也是有堵这些御使嘴的意思,将目光投向一个曾弹劾过自己的御使身上,道:“蒋御使,说说你每月领取多少薪俸,又有多少花销!”
阳谋!
邀买士心!邀买官吏之心!
乐天这个阳谋可谓是高明到了极点。所有人都知道乐天举动的目的,偏偏又没有人此刻敢说半个不字,谁敢说谁就是天下官员的公敌,会成为众矢之的,日后若是落了个小把柄,难免不会被那些记恨于心的官员参劾,怕是那奏疏用漫天飞雪来形容也不为过。
徽宗赵佶又哪里认的清百多号御使中的一个,只是示意道:“但讲无妨!”
那御使抖了抖胆,回道:“启禀臣官居从七品,每月薪俸二十七缗,租房用去五缗,寄回原藉供养父母长辈亲侄七缗,为官不能失了朝廷体面威仪,雇佣轿夫用钱三缗,家中一婢一仆去三缗,余下自用刚好解决温饱,幸官家每年另赐有棉帛、酒茶,才稍做宽裕!”
“蒋御使怕是未曾畅言罢!”乐天一笑,又说道:“寻常官员之间的礼尚往来又岂不计于其中?蒋大人每月本就所余无几,再加上这些花销,怕是只能喝这冬日刮来的免费西北风喽!”
被乐天讽刺的讷讷不能言语,蒋御使面色通红的回到班中。
很多官员只是望着乐天,心中叹道有几人能像你乐大人这般,纳个家中那般富裕的小妾,日子过的可多这些官员舒服的多了。
“是朕不体恤百官尔!”徽宗赵佶叹道。
侍立于丹墀一旁的李邦彦,此刻面色非常的难看,没想到乐天竟然这般难缠,自己两次计算于他,都被他施以巧术拨开,越发的感到头痛起来,更觉此人不可小觑。
唐恪与李邦彦己成朋党,自然也可以算做太|子|党羽,显然不能让郓王借票号之利来邀买官心,又进言道:“陛下,臣认为乐天所办的中华票号可以为太学生发放免贯助学贷款,但这官员低息贷款,是万万办不得的,若如此本朝官员受乐天之惠,将徒增商贾之位,于朝廷于我朝官员颜面何在?况且这乐天还有邀买官心之嫌,实不可行!”
听到唐恪对自己的评论,乐天目光中露出一抹清凛:“唐侍郎说乐某邀买官心?”
见乐天对自己无礼,但在君前唐恪不好发做,只是将头偏到一旁,姿态显的极为高傲。
“乐某一心为国,却遭如此无端指谪,实是有些心痛!”乐天现出一脸悲愤之色,霎那间影帝附体,随即目光中显露出几分犀利,更有几分挑衅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