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堂中为官的,哪一个不是老奸巨滑之辈,此刻完全明白了白时中等人的用意,借着四辅之事,替致仕在家的老相公蔡京刷刷存在感刷刷声望,又借机将乐天外放出去,免的在朝堂里与自己总是做对,可谓是一举两得。
同时众人又感受到另外一层含意,似乎致仕在家的蔡相公有些不甘寂寞,试图谋求重新出山。
在感受到这一层意味后,王黼、郑居中不由眯起了眼睛,蔡京若是东山再起,对二人来说绝不是什么好事。
奏完之后,邓洵武、白时中、胡师文退回班中。
听闻奏报后,徽宗赵佶目光投向群臣,问询道:“众卿以为胡卿所奏如何?”
听到徽宗问询,一众官员心底纷纷揣测天子的用意,迅速权衡利弊起来。由亲王轮流执掌四辅兵权这个建议当初还是乐天提出的,本朝开国至今最忌惮的就是军权旁落,四辅拱卫京畿,当初立而后废,废而又立,徽宗最大的忌惮就是怕兵权外落。
毕竟前朝割据的例子就摆在那里,但四辅拱为京畿的重要性又不言而喻,外人信不得,自家儿子总是信的过的。
随即一众朝臣们的思绪又开始扩散,与本朝历代皇帝不同,当今天子子嗣众多,天子与众皇子之间关系自然冷淡,执掌四辅兵权对于每一个皇子来说,就是一个儿子与父亲亲近、更是争宠的机会,谁若是将这个提议否绝,怕是众皇子在心里也不答应,弄不好还会记恨。
在揣测过徽宗赵佶的意思后,持赞同意见者占据了上风,当然也不泛少数官员为了图在天子面前刷个存在感,摆出个反对的架式。只不过在这反对的架式,表演的成份占了很大的份量,刷存在感讲刷存在感,但绝不会死磕。
封建社会没有民|主的概念,但也还是有少数服从多数的想法,争吵了半响就被徽宗赵佶一锤定音,至于掌兵的人选,容后待定。
就在天子一锤定音之际,不少朝臣不由的想起了乐天,这个年轻人一个月前抛出的议题,一个月后依旧搅弄着朝堂风云,果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似当年王介甫、司马君实(司马光)在年少时何曾有这样的风采。
随即一众朝臣又想,太子居于中宫、郓王掌管皇城司,除了肃王殿下外诸皇子皆年幼不能掌兵,最先提出这个谏议的乐天极有可能被外放代亲王掌兵,以文制武,官升一级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很快一众朝臣将心中的念头先压了下来,眼下看似乐天不动声色在朝堂上占了上风,但谁都知道在后面有着巨大的危机在等着乐天,只是乐天能不能安然渡过这个危机,还是未知之数。
所有朝臣都在猜测,李邦彦向乐天发难,会以哪种势态开启。
殿内重新清静,众臣左右张望了一眼,都在等着下场大戏的上演。
“陛下,据开封府左右金吾街司与马步军司来报,接京新城东外东面同巡检、京城南面同巡检报,今日有民变发生!”就在这时,有传旨黄门从外急慌慌的跑了进来。
闻言,徽宗赵佶微微挑起了眉头,面色立时变的不好看起来,自己时常自诩为盛世太平天子,去岁有海匪造反,今岁开年便在京城眼皮底下发生民变,这显然是在打自己的脸。
因为赵佶一张脸瞬间冰冷下来,垂拱殿内的君臣瞬间感觉到温度降了下来。
徽宗赵佶示意那黄门官道:“宣主管京城治安的开封府左右金吾街司指挥、马步军司指挥使觐见,朕要问他个清楚!”
那传旨黄门得了圣谕,忙出去传旨。
这里顺便要提及一下开封府左右金吾街司是个什么部门。在五代之前的汴梁,是由汴梁赤县县尉负责巡警捕捉来治理汴梁治安的,至北宋初年,为防止兵变逐加强中央集权,于京郊例驻重兵,分厢进行巡逻,代替了赤县县尉的职能。
后来在宋太宗淳化五年,太宗皇帝以京师浩穰、街司循警用禁军,非旧制,特命左右街各置千人,优以禀给,成立了左右金吾街司这个隶属于开封府的衙门来管理汴都治安的。
宋代冗官、冗兵、冗费,机构重复设置,治理汴都治安的,除了左右金吾街司外,还有马步军司也是担起了同样的职责。
就在那黄门官出去宣人之际,乐天特意将注意力留在了“京新城东外东面同巡检”、“京城南面同巡检”这两个冗长官名上面。
仔细想着这两个地方,乐天的神色渐渐变的凝重起来,如果自己没想揣测错的话,这个“京新城东外东面同巡检”所管理的地方,应该是郓王府邸那一片街巷;至于“京城南面同巡检”所管辖的地界,应该就是南薰门到朱雀门一带,那里恰恰就是中华票号所在的地方。
想通了这些,乐天心中不由的咯噔一下,不由自主的将目光投向那侍立在丹墀近前的起居舍人李邦彦,恰好与李邦彦的目光碰撞在了一起,却见李邦彦眼底的目光尽是得意,更带着几分挑衅的意味。
乐天瞬间明白过来,这李邦彦为了造势不止是昨晚动手,连同今日也动了手,而且今日造出的声势比昨晚更大,为的就是配合给自己这一记痛击。
不多时,那管理京城治安的开封府左右金吾街司指挥、马步军司指挥使受召入殿觐见,
进殿见礼,不出乐天的意料这二人所奏事情正与自己想像那般,只听那左右金吾待司指挥使上前奏道:“本城中华票号最近几日来有民众挤兑,昨日在挤兑中己经有所冲突,幸被臣派人及时弹压。
然今日一大早又有大批百姓前去票号挤兑,而且在挤兑中与票号伙计发生冲突;其中有人言中华票号有郓王殿下的股份,不少百姓怕讨不得钱,便结伴前往京城东面的郓王府邸闹事,臣听得到禀报后不敢怠慢,会同马步军司派兵前去弹压,更不敢蒙昧圣听,所以臣二人将此事上奏。”
做为治理汴都治安的二人,自然只能将实情上报,至于其间事情的真相,就不是他二人所能操心的了。
大戏真正开演的时候到了!
自从那左右金吾街司指挥、马步军司指挥二人进殿起,殿中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在二人禀报完了之后,静观下一步势态的发展。
“中华票号?”徽宗赵佶眯着眼睛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声,同时将目光落在乐天的身上,眼中泛起一抹玩味之色。
“陛下,臣有本奏!”这时有御使出班奏道。
望了一眼那出班的御使,乐天对此人倒是有几分眼熟,回想了下立时想了起来,此人是曾攻击过自己开办票号的御使之一,确定是李邦彦党羽无疑。
“说!”徽宗赵佶示意道。
那御使向上拜了拜,说道:“汉有大贤董子与汉武帝云:皇家官府官员,不得与民争利,否则就是腐败,不合天理,不合‘太古之道’——“故受禄之家,食禄而已,不与民争业,然后利可均布,而民可家足。此上天之理,而亦太古之道,天子之所宜法以为制,大夫之所当循以为行也。”
说到这里,那御使将目光投向乐天,说道:“集英殿修撰乐天乐大人,上不思谏报君恩,下不思安抚黎民,却开了家票号钱铺只顾中饭私囊与民争利,此实非人臣应有之义也!”
“陛下!”这时又有御使出班,奏道:“臣也有所耳闻,有传言说乐大人开办的那家票号现钱不足,数日来己经出现挤兑现像,昨日傍晚票号与挤兑更是发生争执冲突,幸得官府介入,事态才没有进一步扩大。
而今日,乐大人开办的票号因无钱可兑,使的百姓愤怒难平,而引发民变直至影响汴都治安,臣认为乐大人难辞其咎!”
“陛下!”第二位御使的话音刚刚落下,又有一位御使出班奏道:“集英殿修撰乐天为一己私利与民争利也便罢了,竟然花言巧语引郓王殿下入股,将郓王殿下连累其中更使殿下清誉受损,更使我大宋根基不稳,臣认为应夺乐天之官职,依法查办!”
……
几个御使如同连珠炮一般开始向乐天发难,这也在群臣的意料之中。此刻所有人,立于班后方便的都将目光投向乐天,立于前排不方便的便静静的等着乐天对答。依这些人对乐天的见识,此刻乐天定然要在御前将各种辩解之词用天花乱坠的手法讲述出来。
这些御使心中也清楚,自己可以拼了命的弹劾乐天,但绝不能将郓王拉下水,所以在表面上这个黑锅只能由乐天来背,但谁都知道在暗地里这个黑锅却是扣在了郓王的头上。通过这件事,难免不给郓王在徽宗赵佶的心中留下一个识人不明的印像,直接影响到郓王在陛下心中的地位。
李邦彦虽有同觉,然就官衔而言,其是其同年中官职最高的,其同年中大多数还被外放为官,在京中的也就是一些御使而己。除此外,李邦彦结交的就是一些宫廷宦官,显然宦官们在这个时候是上不了朝说不上话的,如今朝堂上做为同党的御使们己然将话说完,李邦彦在朝中便没有更大话语权的同党了。
此刻,李邦彦只好自己亲自出马,在御前说道:“昨日、今日之民乱,追根究根,罪魁祸首乃是乐天,无论如何都要治乐天的过错,若不然官家如何面对天下百姓?”
闻言,徽宗也是皱起了眉头,自己允诺投资的一百五十万钱己经由内库拨了出去,京城中又怎么发生了挤兑,而且还弄出了民变,这乐天究竟做了什么?
不怕你开口,就怕你不开口,听到李邦彦说话,乐天忽笑了起来。
乐天出班,拱手向上奏道:“如果臣没有记错的话,起居舍人李大人家中也是开有金银铺的,而且李大人家的金银铺在汴都城金银铺这一行里有着不弱的声望,据坊间同业说凭李大人的官场身份,可以在同业中一呼百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