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二年二月十九,乐府尹的上任仪式就这样落幕了。
散了排衙,一个个胥伇文吏们开始愁眉苦脸,没有新官上任的三把火,也没有哪个倒楣蛋被打了屁股,但这位新府尹显然不是好对付的。
散了衙参,一众胥伇回到各自廨所差房,有差伇叹气道:“咱们以后的日子可不好过喽!”
“小声些,莫要被人听到!”听到同差房的同事报怨,有人忙压低了声音劝道:“新来的这位府尹大人可是有侯爵勋位的,可是陛下与郓王殿下眼前的红人,汴都城不知有多少人想要寻机会投到他的门下,攀上这层关系正愁没有办法,若是听你这么说,还不逮住了机会……”
那叹气的差伇神色间有些愤然:“我等一月不过贯余钱,若是没了这些门规钱、鞋脚钱,如何养家?”
又一个差伇也是愤愤:“黄兄说的不错,现下汴都没馅的馒头都卖三、四文钱一个了,一个月一贯半的小钱让兄弟们一家老少去喝西北风呐……”
官清如水,吏滑如油。话说若不是看中了在衙门里当差的油水,这些人又怎么会抢破头的来衙门里当差,方才乐天在上任仪式的一番话与举动,显然给了这些差伇们极大的心理压力。
不止是快差班房这边,士、户、仪、兵、刑、工这六曹差房廨所也是叹气连连。
做差伇的大多都是大字不识几个的大老粗,在口中抱怨几声也便罢了,但在六曹案房里任职的,大多都是进学不成又读过书的,嘴上不说心理对乐天的抵触便更大了。
此刻,刑房里的一众吏员们皆是不语,各自忙着手头上的案卷,但每个人的眉间显然舒展不开,在心底反复咀嚼着乐天说过的每一句话。
这时一个文吏看着手中的案卷,却是笑了起来:“这案子倒是有趣的很!”
“什么案子?”旁边有人问道,随即又摇了摇头:“我等后难过矣,方押司你还笑的出来。”
“洪书办,你来看看这桩案子!”那被唤做方押司的吏员说道。
那洪书办接过卷宗细细的看了起来,很快眼中布满了笑意:“这不是昨日递上来的案子的,事关皇亲国戚对于我等来说棘手的紧,便是司法参军看了也是头痛的很,既然府尹大老爷要当包龙图,咱们不妨递将上去?”
“其实这案子就其本因来说并不怎么大……”方押司言道。
听方押司这么说,洪书办嘿嘿的笑了起来:“不大,我们可以让它变大嘛……”
……
衙参散了之后,一众杂佐官员将乐天迎到后堂,在后堂花厅再次叙礼,一番极为公式化的谈论之后也便各自散了去,各就本职。
待一众杂佐官员退去,乐天在那老吏的引领下向花厅内里行去,这花厅内里便是府尹平日里办案的内堂套间,也是整个开封府最为重要的地方。
当初乐天在开封府做司理参军时,整日忙于案件,也就是衙参之日立于堂中见上聂山几面,寻常各项公务都是先上自己的顶头上司推官汇报,再由推官向府尹聂山禀报,而乐天寻常是看不到聂山的,更不能直接向聂山禀报公务。
乐天直接向聂山禀报,这便是官场大忌,用后世的话来说这叫越级上报,免不得要被上司与同僚排挤的,乐天又不是傻子自然不能做那样的事情。
虽然天下间的衙门布置都大致相同,而且武松、尺七、屠四也是混迹于官衙的,但论对于开封府,那在前面与乐天引路的孟老吏才是最为熟悉。
进了内堂套间,乐天目光扫过四同不由的点了点头,这开封府府尹办公的内堂套间显然不是钱塘知县与杭州知府所能相比的,房间宽敞,摆置也是优雅非常。
但见内堂套间中挂着一副画像,立时将乐天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见乐天被那画相吸引了过去,那孟老吏连忙言道:“府尹大老爷,这画上之人正是包龙图,历任府尹老爷为了自勉,便将包老大人的画像挂在此时,据说己有数十年之久了!”
乐天走到近前,先是冲着包公相拜了一拜,随即才细细的观看起来,这副老公的画相的纸质己经泛黄,显然己经是有些年头了,再细细打量画相上的包公模样,画相上的包公看年纪应在六旬左右,长须美髯,放在古代俨然是老帅哥一枚,再加上画帅故意绘上的肃穆,更显得威武庄严。
看着包公相,乐天立时感觉这位画相上的包老爷与自己印像中的包公完全不同,在自己的印像里包公是一脸炭黑之色,但眼前的白脸老帅哥显然与自己的印像不能苟同。
心中的诧异,渐渐显露在了脸上,看到乐天的一脸诧异,那孟老吏言道:“府尹大老爷觉得有什么不对么?”
“没有,没有!”乐天摇了摇头,言道。
那孟老吏接着言道:“大老爷,这副包老大人的画相据传是包老大人六十岁大寿时,仁宗皇帝命宫中画师所作,这一张是临摹的,原画相为包氏后人所藏!”
乐天知道自己关于包公的信息多是来源于戏剧之中,而且中国戏剧里的人物都是脸谱化的。黑色,表现性格严肃、公正无私,如包公;而白色则是表现出奸诈多疑,如:曹操、严嵩。久而久之,包公如果是白脸反倒不能为后世人接受。
就在乐天打量包公相的时候,孟老吏盯着乐天半响,似有欲言又止之意。
乐天没有注意孟老吏的神态,一旁的武松却看了出来,言道:“孟老丈,你有什么事就与我家官人说,且莫不语!”
听闻武松之言,乐天与武松对视了一眼,显然明白了些什么,言道:“老孟,有什么话便与本官说,你也是知道本官为人的!”
今日不同往昔,乐天以前还只是个从八品的小官,现在却是堂堂的开封府尹、三品侯爷,孟老吏心中自然畏惧。得了乐天的话,孟老吏不得不开口道:“府尹大老爷,小老儿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但说无妨!”乐天言道。
孟老吏犹豫着说道:“府尹大老爷想来也听说过,官清如水吏滑如油的话罢?”
“略有耳闻!”乐天点头。
孟老吏接着言道:“不瞒府尹大老大人,便是包老大人坐镇开封府,虽明察秋毫,也免不了要受小吏的利用,而后此小吏因此而洋洋得意,在衙中众人眼中身份立涨,而此故事也在衙内流传甚久!”
什么?连包拯也被这些小吏所利用,乐天不禁大跌眼眶,言道:“你且细细说来……”
“小老儿也是初入府衙时,从一个府中前辈老吏口中听说的。”孟老吏言道:“在包老大人在任时,有个人犯法,按律当受脊杖,此人在事前先去贿赂值堂书吏,以求减轻些刑罚。那个书吏在受了银钱后关照犯人,言道:‘审讯后老爷一定会命我写你用刑前的贵状(文书),这时候你便大喊冤枉,到时我自会为你辩解。’
到了开审的那天一日,包老大人升堂审问案件后,便要这吏员书写用刑前的贵状,那案犯如先前二人之议,口中抗辩不己;那收了钱的吏员口中便大声骂道:‘快吃了脊杖便滚出去,别多啰嗦!’
包老大人闻言,立对对这吏员卖弄权势生出厌恶之心,反过来将吏员责骂一通,那个犯人倒从轻发落了。”
“能在包老大人前能将那犯人从轻发落,这小吏果然是个人物!”武松闻言,不禁轻叹。
“在包老大人眼中来看,这唤做‘以抑吏势’,在本官眼中看来,包老大人不知自己己为那奸吏所卖了!”乐天言道。
“府尹大老爷所方甚是!”孟老吏忙言道。
乐天忽想起后世的一首诗,专门是用来讥讽老吏的,不禁开口吟道:“少谙刀笔老尤工,旧贯新条问更通。斗智固应雄鹜辈,论年亦合作狙公。孙魁明有堪瞒处,包老严犹在套中。只恐阎罗难抹适,铁鞭他日鬼臀红。”
“大老爷也知晓此辈之人的难缠!”听乐天吟出了的《咏老吏》孟老吏不禁叹道,犹豫了片刻接着与乐天言道:“只是今日大老爷上任,未免给人以严苛之相,开封府衙中有吏六百有余,小老儿是怕大老爷干预过甚,使小伇们为大老爷您节外生枝,故生许多烦恼之事。”
尺七随在乐天身边久了,自是学得许多官腔,言道:“我家大老爷诛宵小、平叛逆,手有灭夏之功,身有侯爵之位,所到之处皆世道青平,汴都乃天子脚下,我家老爷既为官一任便要造福一方。”
随即尺七安慰孟老丈:“老丈莫要与我家老爷担心,自我家老爷为官起,少有人敢在我家老爷手中使奸卖滑,即使有人如此,这等人在我家官人也必落不得什么好下场。”
乐天闻言点了点头,眼中更有几分赞赏之色,如今自己身份高了,鼓吹这件事自然用不到自己出言,尺七在回答问题上能“进步”到这种程度,颇有几分后世新闻发言人的味道,令自己心里很是满意。
孟老吏闻罢只是不再做声,开封府有六百多个胥伇,孟老吏对这些人的德行自是了解非常,虽说没能劝得住乐天,但自己这么说话还是拉近了自己与乐天的关系,这也是一种收获。
乐天也知道孟老吏的用意,随即言道:“老孟你是这开封府的老吏吏务纯熟,本官对开封府事不熟,你便在本官身边听用罢!”
孟老吏闻言,欣喜若狂:“能追随在大老爷身边,是小老儿几世修来的福份!”
初到开封上任的上半日,府中凡事平和,倒无波澜,乐天也只是在熟悉府中事务。
“府尹大老爷,昨日午间生出了一桩命案……”就在晚上将要散衙之时,忽见有人进得内堂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