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众官员复杂的目光中,乐天光着头走过右承天门、西华门,看守皇城城门的皇城司禁卒与殿前禁军们立时心中有了数,这位一定是被罢了官黜了职的,若不然头顶的乌纱怎么不见了。
一袭三品紫色官袍光着头骑马回家,煞是吸引路人目光。汴都百姓相当于后世北京城生活在皇城根下的那些人,见惯了高|官勋贵,官员能有这般扮相,十之八|九是被贬官黜职。
而自大宋自立国来,除了宗室勋贵以外,以双十年纪便官居三品之人,乐天可以说是独一份的,立时认出了乐天,很快乐天被贬的消息迅速在汴都城中传扬开来。
回到家中,家中的一干奴仆见乐天光着头没了官帽,心中很是奇怪;乐天倒也不在意什么,在正堂将家里的妻妾们召集过来,宣布自己辞了官职。
听闻了消息,一众妾室先是有些愕然,都知道自家老爷是个官迷,怎么突然就辞了官?
王小妾家境殷实,倒全不在意道:“夫君辞了就辞罢,凭夫君与我父亲做的那些海外生意,我乐家仍是大富大贵之家!”
“报社那边每月也能收入几百贯钱,足够家中日常开销了,票号又是躺着数钱的营生,老爷这官做不做都一样!”秦姨娘家中是做生意的,也会精打细算。
曲小妾接着言道:“戏班那边老爷也是有分红的!”
梁师成府中出来的姚小妾通晓些官道,也笑道:“老爷便是辞了官,还是有爵位的,便是老爷什么也不做,家里也不缺俸禄供养!”
墨嫣小妾与盈姨娘都是雅人,皆言道:“老爷是个雅人,每日里就该舞文弄墨,那些政事不操心也罢!”
梅娘子更是欢喜直言:“去岁老爷一年几乎都在西北为官,疏离一众姐妹好久,奴家与梅红妹妹侍候老爷许久也没给老爷添个一儿半女,心中甚至愧疚,还望老爷现下得了空闲多多努力!”
在梅娘子说话的同时,梅红的眼睛也是亮了起来,在乐天的眼里看来,梅红的神情看似有几分像是饥饿的母狼。
正月里被掠走,显然在菱子心里留下了阴影,有些怯懦的说道:“老爷,这汴都虽然繁华,却不如家乡平舆亲近,老爷咱们还是回老家罢!”
自家的小妾大都是出身于小门小户,见识也只有这么多了。
女人啊,头发长见识短,乐天心道自己眼下不过是玩一手以退为进的把戏罢了,难不成自己还真辞官呐。
……
古人辞官绝对不是将官帽一扔想走就走,还要将牙牌印信封存交还,以至于乐天还要去一趟王黼那里,毕竟四品以上朝臣的任命早己不是经由吏部甄选了,而是由皇室与朝中执宰来确定任命的。
大内,乐天是去不得了,与王黼孔闹成这个样子,乐天自然才不想与王黼打什么交道,所以索性就来寻梁师成来了,让梁师成转交与宫中或是王黼便可以了,再说在梁师成的面前,王黼乖的如同儿子一般。
位于德昭坊的宅子,看到乐天来到,梁师成不阴不阳的说道:“这不是我大宋最大的贤臣乐府尹么,怎么有空光临咱家这寒舍了?”
拿出印信牙牌,乐天言道:“乐某现下己是一介平民,自然不能入宫面圣,自然要请太傅老大将草民的印信牙牌代交上去了!”
梁师成摇着头,数落道:“杂家看你很是精明的一个人,今日怎么就犯起了糊涂?”
闻言,乐天只是一笑:“其实还是太傅老大人犯起了糊涂!”
“何意?”梁师成不解,语气不善。
“他二人倒行逆施,天下皆知,不过是迟早而己。”乐天意简言骸。
王黼是自己一手拉扯到这个位置上的,杨戬是自己的盟友,梁师成闻言声音阴冷了起来:“那在乐侯爷的眼中,咱家是不是也与他二人一般。”
听梁师成这般问,乐天顾左右而言他:“无官一身轻,草民自此是再也不会过问朝堂之事了!”
……
这一次与梁师成是不欢而散,也是出于乐天对日后将来的的考虑。从现在起,乐天与梁师成再也不是什么盟友,成了政敌般的存在。
此前乐天与梁师成一向过往甚密,若放在后世史书里,乐天免不得落重与王黼一般俱是阉党的名声,如今自己与梁师成撇清了干系,无疑是一件令乐天高兴的事情。
不过乐天心中也要防呐,得梁师成授意经自己手里写了多少假圣旨,自己不得不防备梁师成对自己暗下毒手啊。
虽说大宋官员有致仕就不再追究的规则,但梁师成不是文官是手黑的宦官;为此,乐天不得不增加护卫自己的人数与护卫的力度。
……
宣和二年二月二十六日的炎黄日报上,一条消息震动了汴都城,在时事政务一栏中任开封府尹的平舆侯乐天挂冠去职,开了历任开封府知府任职最短的先河,其次便是第二条消息令人哭笑不得,平舆侯府泼粪案件主使人竟是皇族宗室。
昨日,被捉住的两个往乐天宅门泼粪的人被押到了开封府,在差伇与皇城司官员的轮番拷问下招出了幕后主使。
紧接着乐天为何去职的消息开始经街谈巷议由口口相传传了出来,内容自然是离不开公田所、削减宗室开支、与罢应奉局三件事。
汴都里繁花似锦天下太平,这都是粉饰出来的假像,老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何况京中充斥着从京西各路失地的百姓,一时间舆情汹汹。
对此,乐天只是一笑,虽然自己辞了官,但声望己经起来了,有了名臣、忠臣、直臣光环加身的乐天,隐隐间己经有了几分当年王介甫出山前之像。
正在为自家老爷“倒了楣”丢职去官而高兴的乐家一众妾室,很快发现自家老爷不当官反倒比当官时更加忙了,每日里还未等日上三竿,便有人络绎不绝的前来拜访,而且是一波又一波,比起自家老爷以前刚从西夏回来时,数字如几何般的上涨。
而且乐家一众妾室还发现,自家老爷每日的应酬也比以前多了起来,以前自家老爷碍于官身,最多只是去茶楼上应酬一下,如今自家老爷再不用顾忌身份,可以大模大样的出入于各种豪华与超豪华的酒肆。
除此外,无数的书信、请柬如同雪片一般的落到自家老爷的书案上,其间不乏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名伎争相倒贴。
为此,梅娘子与梅红开始嘟起了小嘴,显然此时乐天忙碌的节奏己然影响到了这两房小妾的造|人计划。
……
得知乐天去职的消息,秦姨娘的父亲来了,口口声声说不该来找乐天,给乐天惹下了这么大的麻烦,更口口声声说误会了乐天,哭的像个孩子一样说自己一直错怪了乐天。
来汴都的平舆的父老乡亲们也登门了,一个个唉声叹气,至今为止平舆就出乐天这么一个大官,如今还辞官了,想要让公田所归还土地,更是遥遥无期。
不管怎么说,乐大人与秦家岳父一哭泯恩仇,也算是了断了一桩心事。
……
立于新扩建的皇城延福宫宫寺之上,徽宗赵佶遥望东北,己经形成大部分轮廓的艮岳,眼中尽是兴奋。
此时,赵楷也随在赵佶身边。
眼中打量着己经渐渐成形的艮岳,赵佶口中言道:“秦汉以降,宫苑格局莫过于一池三山,朕建之艮岳突破此等格局,将诗情画意移入园林,苑中叠石、掇山的技巧,更是远超前朝历代,如今只需将江南的奇花异草、美石珍禽移将过来,更不是历代前朝所能相比!”
“朕不过就是修个园子,从东南运些花石来么,他乐天凭什么要反对!”提起江南的奇花异草与美石,赵佶不由的皱起了眉头,想起了乐天谏议罢去应奉局,心中不免有些恼怒,随即又不解道:“乐天这孩子素来乖巧机智的紧,这是犯什么人来疯?”
对于乐天的表现,赵楷心中也是矛盾的很,一时心中揣测不出父亲心里倒底是什么意思,也便不发回话。
“那乐天辞了官近来在做什么?”想起了乐天,赵佶问道。
梁师成小心翼翼的在一旁侍候着,见郓王赵楷不言,眼睛转了转才言道:“陛下,奴婢听闻那乐天现下潇洒快活的很,每日应酬不断,太学生与各等各样的小名士都忙着与之结交,无数汴都女伎恨不得倒贴,坊间更有人说要不了多久,乐天便被陛下您官复原职!”
“官复原职?”赵佶冷笑了一声,“想得倒是美,他现下不是风|流快活么,朕就让他快活去,少了他我大宋难道就不天下太平了?”
“陛下说的是!”梁师成忙说道,“我大宋人材济济,陛下依旧可以平灭西夏。”
前阵时间被乐天参劾了一本,杨戬为了保住圣眷将公田所交由李彦打理,自己时时刻刻随在赵佶身边,如今听到提及乐天的名字,心中恨然之余,免不得借机报复一番。
于是,杨戬口中言道:“官家只是修了个园子,奴婢提举这公田所也是为了官家做事,为朝廷筹措钱粮,但这乐天恃功自傲,竟借此拿官家与奴婢来刷名声,如今出了事还有这么多人莫名其妙的帮腔,长此以往下去,似乐天这样的狂徒不是想骂谁就骂谁么!”
杨戬是自己对抗童贯的盟友,梁师成自然要帮杨戬说话,“陛下,杨中官说的是,这样的狂徒实在不宜再加重用!”
赵佶点了点头,忽又问道:“开封府的位置还空缺着么?”
……
由谁来做开封府尹,乐天自是不关心这个,此刻有一封请柬摆在了自己的案头,内容只是三言两语,请自己去镇安坊一聚,落款上写有两个人名,一个人是李师师,另一个人是燕青,只是在称呼上更有意思一点,白纸黑字的写着二人姐弟关系。
看到这张请柬,乐天不由笑了起来,水浒上曾说二人是认的干亲姐弟关系,没想到真成了干亲姐弟关系。
合上请柬,乐天眉眼间露出笑意:“下了饵,这条鱼也该上钩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