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狼烟四起,最直观的就是遍地的残垣断壁与狼藉。
自岁于睦州青溪起事,义军一路高歌猛进,攻城掠地,破城众多,破城二字听起来大气磅礴,究其实质与屠城没什么两样,所破之城不管是官府库仓还是富绅商户,基本上被犁庭走穴一般,抢走金银钱帛,掠去子女美婢,随后便是处处冲天大火,惨呼泣哭之声不绝于耳。
百万义军中虽有不少摩尼教众,但还是寻常百姓更多一些,其间更不乏江洋大盗、土匪山贼混迹其中,除此外寻常百姓被官府欺压良久,心中的愤怒也同火山一般爆发出来,平素不敢做的事什么都敢做出来,公然奸霪掳掠,毫无法纪可言。
杀官杀吏杀富杀兵,这些官吏兵绅家的女子妻妾又怎能得免。
封建社会农民起义因为学识短浅,有着其必然的局限性,最直观的就是破坏,不止是财产上的破坏,更是生产力上的破坏,正因为强大的破坏力,而使的起初拥护他们的百姓,开始由拥护转向抗拒。
方腊没读过多少书,但却做了二十几年的明教教主,所以方腊懂的道理远比书本上的道理要多的多,心中不是不知道这种做法是取祸之道,可如今这麾下百万士卒,有多少是肯听命自己的,自己心里也没数,甚至更明白,就算是肯听命自己的,自己也约束不了,因为这些人受朝廷的气久了,尚都在处在发|泄期,自己管事的多了,反倒会对自己离心离德。
造反,为什么造反?方腊有着非常的明确的目的,那就是要做九五至尊,为了这个目标,从绍圣三年自己做上这个明教教主后,便为着这个理想而奋斗着,自己绝不允许自己为之奋斗的目标有任何的差池,更不能让自己苦心经营的二十五年付之东流。
欲君临天下,就必须依靠这些将士,有取就有得,牺牲些官吏绅商的利益又算的了什么?
从杀方有常一家,到掘方有常祖坟,再到用粪水泡方有常祖辈骸骨,再到炭火烘其其先祖骸骨再挫骨扬灰,方腊的人性己然扭屈了。
只是留给他登上历史舞台的时间太少,若不然也是枭雄般的存在。
枭雄的帽子没顶在方腊的头上,眼前的方腊开始为之前的过失买单,因为起事以来的破坏,再到攻进杭州的抢掠与纵火焚城,杭州城内没有多少粮草支撑了,军中粮草仅够城中八万士卒吃半个月的,半个月之后断了粮草,后果自是不必多说。
不用半个月,或许五、六日就可以决定一场战争的胜负,钱塘江江南有数十万大军,只要将这些大军调往杭州,在优势兵力之下朝廷那二十万大军灰飞烟灭不过谈笑之间。
设想是美好的,但残酷的事实却与设想完全不一样,杭、秀、越、明四州水军,再加上以往出海行商商贾豢养的水手,数百艘船在钱塘江上巡弋着,不仅将钱塘江两|岸的大小船只收缴一空,更是将江面封锁的死死的,不容许任何人渡江。
此前方腊命义军士卒伐木造船渡江传递消息,尽数被江山官军射杀,连同木船也付之一炬,随后方腊又派水性好的士卒企图游过钱塘江传递消息,钱塘江不止是江流湍急,二月的江水更是寒冷,趁夜黑时渡江,未游过江面一半,人便因为江水寒冷沉入江底,随波逐流去了大海。
在方腊看来,商人支持朝廷官军,就是因麾下滥杀士绅心生不满的报复。
无法与钱塘江江南麾下取得联系,朝廷大军近在咫尺,无计可施的方腊召集一众麾下商议去向。
以吕将为首的几人主张放弃杭州,取道西南至睦州召拢义军再挥师北进杭州与朝廷官军决战。
很快,吕将的建议被方腊否决掉了,方腊舍不得血战取来的杭州城,而麾下一众将领在杭州城见识了花|花世界,各等才艺貎色俱佳的美娇娘,早被蚀酥了骨头,谁还会想再去山里吃土,再重新来过一遍,很多人更认为朝廷官军虽困了杭州,但钱塘江南的义军绝不会坐视不理,定会驰援来救,到时里应外合,朝廷二十万大军立时土崩瓦解。
更因为吕将主张放弃杭州,许多义军将领指责吕将是懦弱逃跑,为此更有人嘴里不干不净骂骂冽冽的。
毕竟方腊与方腊的一干麾下都是没读过什么书的粗人,嘴里常不干不将的,早将骂人不当回事了。
“报……”
吕将与一众将领争执的面红耳赤时,有士卒急匆匆进圣公府施礼叫道。
“说!”被吵的头大的方腊不奈的说道。
那士卒忙禀道:“据探子来报,今日亥时官军在北关码头会师安营扎寨!”
方腊目光凝重起来,一众义军将领面容亦是沉肃。
“可曾打探清楚,有多少人马?”片刻后,方腊问道。
“据探子说,宋军营寨连缴十数里方圆,少说也得有二十万人。”那士卒忙回道,随即又言:“禀圣公,除了朝廷的官军以外,广德军、太平州、江宁、润州、湖州的禁军也与朝廷的官军汇合,依探马的估计,朝廷人马最少在二十五万人。”
“下去罢!”方腊挥了挥手,然而面色越发的难看起来。
二十五万朝廷大军对八万义军,圣公府大堂中的一众义军将领们立时鸦雀无声,每个人的面孔都变的难看无比。
三比一啊!
义军的构造是以麾尼教徒为骨干,其下是由百姓、江洋大盗、山贼,或是一些投降过来的朝廷军卒组成,成份极其复杂。这些人都没经过操演的训练,方腊军中捉到了官军将领只会砍脑袋虐杀,军中士卒专业军事知识相当的匮乏。
而朝廷官军都是经过操演训练的,官军安营扎寨也都是按着操典进行,每都与都之间有都保持着距离,更是挖有排水坑来防火防偷袭,远不是乌合之众的义军随便扎下帐|篷,再在军营周围竖上一圈树枝就是营盘的。
所以官军扎出十万人马的营寨,在义军眼中看来,比义军二十万人马驻扎的营寨还要大上许多,这二十五万人马的数字也就是这么来的。
就在一众义军将领默不做声之际,军师汪和尚说道:“圣公,不如趁官军立足未稳,我军以兵奇袭之,也好让官军知道我等的厉定,更一雪之前秀州之败的大耻。”
“奇袭?”方腊眯起了眼睛,在心中算计着。
有汪公老佛之说的汪和尚是方腊的师父,所以汪和尚的话方腊不得不认真思虑。
“圣公,我赞同军师的建议!”就在方腊思虑之际,宰相方肥出言道,又说:“此前官军两战两胜,必会骄馁,此时我军突袭之,足以令其手足无措而大加折损,一来挫官军之锐气,于心中对我军心存畏惧,二来涨我军之士气威风。”
“圣公,军师与宰相之言甚有道理,末将支持!”
“末将也支持!”
“与官军交战十数次,朝廷的这些官军都是怕死的脓包,只要这次让这官军知道了咱们的厉害,以后遇到咱们自然是一触即溃……”
……
在方肥话音落下时,堂中一众主鍕将领们附和道。
“好!”听一众将领口中纷纷叫嚷,方腊思虑了半响,忽唤道:“庞万春!”
“末将在!”庞万春忙回道。
方腊拍了板:“今夜子时,你率五万人马出城,多带火油、箭矢,一定要将官军的大营化成一片火海。”
“末将得令!”庞万春忙回道,随即又是一笑:“圣公,您就瞧好罢!”
“方七佛!”方腊又将目光投向方七佛。
“末将在!”方七佛忙拱手出列。
方腊命道:“你率两万人马于丑时接应庞马春,在官军追击庞万春部时,你负责对朝廷官军迎头痛击,务必打掉官军的锐气。”
“末将得令!”两次败于官军之手,方七佛心里憋着一口气。
看着方七佛,方腊眼睛眯了起来,声音陡然加重:“丑话说在前头,前番两次你败于官军之手,更是折损数万兄弟,此次若再有败绩,三罪齐罚!”
方七佛是个好强的人,高声回道:“若再有败绩,我方七佛提头来见!”
“好!”方腊显然对方七佛的表态十分满意,看着方七佛与庞万春言道:“我准备好两万坛好酒,待明日你二人率军凯旋之时,与三军将士痛饮!”
“定不负圣公期望!”庞万春与方七佛齐齐回道。
说完二人都看了一眼主张放弃杭州的吕将,一齐出了圣公府。
见方腊听不得劝,吕将长长的叹了口气。
……
一弦弯月挂于漆黑的天空中,并不能给黑暗中的夜晚带来多少光明。
子时,杭州城西北角的余杭门缓缓开启,随即有略有些杂乱的脚步声传来,只见一队队扛着兵刃还有火油火箭的义军队伍出了城。
小半个时辰后,随着城门关闭的声音响起,五千义军出了城,目的地,北关码头十里外,那里驻扎着朝廷的官军。
在义军队伍出了城后,方腊与宰相方肥、军师汪和尚,还有麾下一干将领登上了杭州北门的城墙。
一片黑暗之中,方腊甚至可以清楚的看到,在北方有点点的火焰连成一片,勾勒出一片轮廓出来,这片轮廓就是朝廷官军的大营。
方腊知道,只要将官军的大营烧掉,就给自己争取到了许多时间,在这段时间里,睦州、歙州的义军会驰援杭州,给自己争取到更多的喘|息之机,探马会绕道睦州将杭州的军情传于钱塘江江南的义军,从而与杭州义军合兵一处,先与官军决战,再乘势取江南半壁江山,甚至还可以问鼎中原。
十里路,不远不近,半个时辰的路程而己。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方腊也越发的激动起来,甚至在方腊的脑海里己经脑补出一幅激|情澎湃的画面来,朝廷官军十数里军营化成了一片火海,官军士卒们哭叫连天四处奔走呼嚎……
嗖……嘭!
就在方腊脑补之际,忽见得远处接连有三道亮光从地面上升起,随即三道绚烂的烟花在天空中绽放开来,声响回荡着传入到耳。
就在下一刻,喊杀声冲天而起……
方腊心中忽有一股不妙的想法升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