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有些破败的青溪县城,百姓家家闭门商人户户歇业,整个县城的大街上没有一个人影儿,除了偶尔有几声犬吠外静寂到极点,官军迈着整齐的步伐弥漫着杀气,进驻到县城中。
城内百姓将门反锁的死死的,偶尔有孩童好奇的从门缝里看着进城的官军,很快被家中大人拉回到屋里,更有些百姓在家中瑟瑟发抖。
“城里怎么见不到百姓?”随在乐天身旁的秀州指挥使王子武不解道。
随在乐天另一旁的黄堪检笑道:“造反是杀头的大罪,青溪县又是方腊的老巢,方腊起事最初的几万人马皆是从青溪聚集来的,若是细追查起来,这满县的百姓怕是都脱不得干系!”
“法不责众!”宋江摇头,叹道:“一个县城不过十几万人,真要株连起来,青溪怕是没有几户是良民了!”
“入城安顿好后,四下贴出安抚告示!”乐天命道。
……
就有昨日,宣和三年四月十九,方腊率领的义军放弃青溪县城,撤回到当初起事的地方,也就是老根据地帮源、样桐一带。
破败的青溪县衙外,县衙匾额被分作几半扔在地上,上面尽是踩踏的脚印与刀劈棍砸的痕迹,县衙大门外还挂着十几具散发着腐臭气息的干尸,五官早己风干成孔洞恐怖非常,从身上的衣服来看有几具是县衙的差伇,还有几具身着华丽,想来是县城里的富户。
命人将青溪县衙里里外外清理一番之后,便做为乐天的临时帅府。
立在巨大的羊皮地图前,乐天审视着当前方腊军与官军的形势。
江西南路的宋军从南路从信州扑向衢州,攻下衢州后随之控制处州的义军将领洪载携城投降官军,在洪载部的配合下,官军很快占领了婺州,随即挥师北上。与此同时,东面的义军吕师囊部,在猛攻台州之际得到方腊驰援的命令后,立时挥师北上回援,其间还曾攻占了天台与黄岩,随后在回援过程中与北上的江西南路官军相遇,于婺州境内对峙消耗。
从西夏调回的西军之前被义军郑魔王部阻于歙州以北,随着西军大部的到来,王禀、刘稹率部于三月中锡攻入歙州,休整数日后,西军精锐向东行进,郑魔王率部于歙州以东的山岭间利用地利之势,以隘口阻击西军,并不时打出几记漂亮的防守反击。借助地利之势,郑魔王部至今未让西军进入到睦州境内。
最后,乐天将目光落在青溪至歙州州界一带,最后用自己带来的自造铅笔在那里画了一个圈,这个圈里包括了帮源、梓桐,方圆百里左右,尽是崇山峻岭,也是方腊最后的一块盘。
乐天可以确信,郑魔王部与方腊部己经会师,睦州、歙州的义军主力大都退回到了这里,而自己带领的汴都禁军与从西夏调回的西军精况己经从东西两面包抄而来,形成合围之势,将方腊义军死死的围在包围圈里。
包围方腊己成定局,消灭方腊只是时间上的早晚而己,很快一件事情开始让乐天头痛了起来,古人讲求身前事身后名,方腊起事在某种程度上是为官府所逼才为之,若无花石纲、供俸局、造作局之盘剥劳伇,任他方腊如何舌绽莲花,两浙的百姓也不会随他造反的。
乐天知道自己这种人的人生轨迹,是可以在青史留名的,但好坏就难说了,灭西夏,足以让自己名动千古,甚至为大部分人所崇拜;而平方腊,弄不好就是自己的一个历史污点,放在后世讲阶|级斗争的那个时代,自己肯定就是封建阶级的走狗帮凶,扼杀农民起义的刽子手,广大劳动人民的罪人……
如今本时空也有那个原本初衷是好的,却被人利用而,而出现大鸣大放大字报、批林批孔、横扫一切牛鬼蛇神、斗倒封资修的那个特殊的历史时期,因为平方腊,自家的祖坟还有自己的坟,不知要被刨上多少次,才能平息那些炽热脑残者们的愤怒。
好在……自己早就将自己家的祖坟迁到没人知道的地方,现下老家的祖坟刻着追封三品大员墓碑后的坟里是空,但身前事,身后名,自己总要给自己正名一下罢,给自己寻到出一个灭方腊的理由,可以让后世人信服的理由,使后世人没有人相信他乐天征方腊是错的,还要将他乐天当做圣人一样来看待。
说起来简单,但要寻出这个理由,真是难啊。
于是乐天陷入到了沉思中……
看到乐天陷于沉思之中,侍候在旁的尺七、屠四二人忙退了出去,武松、杨志二人守在门外,不许任何人进来打搅乐天。
此刻乐天神游九天,细思上下五千年,着眼华夏天下,又放眼纵观世界,意识到人类的历史就是一部斗争的历史,人类与大自然斗争,与人类自己斗争,为了信仰而相互斗争。
佛教两教的教义诣在教人向善,而摩尼教的教义却在相信黑暗就要过去,光明即将来临,故而敢于造反,屡有反朝廷之举,相比佛道两教摩尼教是一种不折不扣的进攻型宗|教。
联想到这里,乐天为自己平方腊找到了辩白的依据,命人将收缴来的摩尼教义送来,翻看了一番,思虑过后在心中打好腹稿,开始奋笔疾书了起来。
第一段文,乐天将摩尼教的起源地与在国外的发展史阐诉了一番;下一段文,乐天又将摩尼教在华夏发展史描绘了一番,从武周年间的兴起到玄宗开元二十年禁止,又到复起直到武宗会昌三年禁佛时摩尼教再次被禁,致使摩尼教从由转暗不断朝廷禁令于暗中传教。
第三段进入到重点,乐天明确记载在后梁贞明六年,陈州人母乙、董乙二人,以麾尼教组织民众,其徒不茹荤饮酒,夜聚昼散,众至千人,攻打乡社,地方官吏不能讨捕;又于后唐、后晋两代,时有不法之徒以摩尼教招揽百姓聚众发动起义,时复潜兴;最后乐天笔锋一转,大写特写此次两浙之乱对百姓与朝廷的伤害,更方称此次之乱伤及大宋根基,罪魁祸首直指方腊与麾尼教。
最后乐天定言:摩尼教为左道乱正之术,历代信教者皆有反抗朝廷之心,若此教掌控天下,佛道两教连同儒家皆为其害,请天子诏令天下严禁此教。
准确的说来,乐天写的是一封奏疏,在奏疏上乐天将自己与天子牢牢的绑在了一起,从理论、道德两个方面为自己洗白。
乐天需要的是一个口实与借口,平定方腊后如何让自己摆脱掉镇压农民起义的恶名;而天子也需要一个口实与借口,来证明不是自己昏庸而致使两浙生乱,是有野心的方腊利用麾尼邪|教蛊惑人心,来组织教众起事,意图颠覆大宋的天下,正所谓不是天子之罪也,而在于是民间有不轨者。
历史向来都是由胜利者来书写的,后世史学家对于农民起义大都持于同情的态度,但只要在方腊起义之上那层摩尼教外衣大写特写一番,由于有着这层宗|教色彩,再加上摩尼教此前不好的口碑,在意识形态层面上与黄巢那等纯粹的农民起义就有了本质上的不同,受压迫造反与受宗教蛊惑而造反,完全是两种意义的概念。
用意就在于此,以至于后世史学家在提及方腊起义不免要提及摩尼教,宗教色彩成了了农民起义的本质,被压迫放在了其次的位置上,乐天自然而然的就被洗白了。
身前事,身后名,乐天不得不为自己洗白啊!
书成之后,乐天反复仔细读了两遍,反反复复的又删减修改了一份,觉的十分满意之后,乐天才又抄了一份,着驿卒送到汴都供天子御览。
……
几十盏油灯将歙州州衙照的通明,童贯正目不转睛的盯着挂在墙壁上的巨大地图,不时的伸手捋着自己颔下那十几根有别于其他宦官的胡子,面色凝重非常,鄜延路经略安抚使刘延庆立在一旁。
方腊转身,望着刘延庆言道:“刘经略,朝廷大军一左一右己将方腊围于百里之内,此次务必要赶在乐天东路军的前头拿住方腊夺得头功,莫要让那乐天再抢了去!”
说话的时候,方腊的面皮有些抽搐,心里更是窝着一股火。
做为六边总制,方腊手握西北六路兵权,更是五路伐夏大军的总帅,可灭掉西夏仿佛与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在整个灭夏过程中,手握重权的方腊就是一个打酱油到最后擦屁股清理战场的角色,此次方腊做乱,若是再被乐天拿了大头,方腊感觉自己真的没脸在朝堂上呆下去了。
刘延庆忙道:“请童帅放心,末将绝不辜负童帅期望!”
童贯点了点头:“这个鄜延路经略按抚使的位置你做的太久了,是该往上提提了!”
有本事的人都是心高气傲的,在五路边帅之中,刘法四人不以谄媚童贯为事,各凭本事立足,便是童贯也不能随意将四人调出闲置。惟有刘延庆是能力最弱的一个,根本无法与其余四路边帅相比。
灭夏之伇,刘法四人因听乐天之计攻破兴庆府皆获封赏,惟有刘延庆紧抱童贯大退不奉乐天之令行事,寸功未立不说,更因被乐天算计被从兴庆府出逃的夏军冲破了营寨,造成许多部下伤亡,而被天子下旨申斥,若不是童贯袒护在奏疏中为其美言,降职使用也在意料之中。
此次方腊起事,为了拉自己的心腹一把,也为扳回自己在西夏丢掉的面子,童贯特将刘法、种师道、刘仲武、姚古四人麾下精锐战将悉数调来。
童贯的面子实在是再也输不得了,为报童贯之恩,刘延庆也不得不拼命。
想到乐天,童贯与刘延应二人就无比的窝火,灭夏之战中二人几乎被乐天玩|弄于股掌之间,不令自己觉的窝囊,更是让一众边军将领们当做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