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姝以为,他出去后,定是找了春杏和院子里的丫鬟来陪她,怎么也没料到,再折回来,身后便跟着常青法师和韩夫人。
姜姝脑子一“嗡”。
有那么一瞬,觉得自个儿多半是要上天了。
圣上也难求一面的常青法师,江湖中令人闻风丧胆的韩夫人,被人称为当朝‘活阎王’的大理寺卿。
今儿要陪自己摸牌。
别说旁人,连她自个儿都觉得玄幻。
除了她以外,其余三人都没有丝毫顾虑,韩夫人将手里的纸牌往几上一扔,拿了个蒲团坐在了姜姝对面,看了一眼坐在她身旁的林常青,同姜姝交代道,“别管他,离了长安,他就是个大夫,千万别手下留情。”
林常青点头,“夫人说的对。”
姜姝正愣着,身后突地被一只胳膊顶在了她腰间,捋直了她的脊梁,“好好摸牌。”
几人这才发觉范伸没坐在自己位置上,而是直接将蒲团挪到了姜姝的身后。
什么意思,很明白了。
韩夫人嘴角一抽,觉得自个儿真丑。
林常青看了她一眼,了然地移了移蒲团,却被韩夫人一把揪住了衣袖,“管好你自己。”
纸牌的规矩,同姜姝在侯府摸过的一样。
上回还是有祖母替她撑腰,她也能将口袋里的银子输个精光,这回多半也没怎么指望。
牌拿在手,姜姝就皱了眉。
果然是没有牌运。
正要抽出一张,身后突地伸出了一只手,修长的手指,在她右边的一张牌上,轻轻一点,低声道,“这个。”
姜姝听了话。
如此几回,两人的肩头已经挨在了一起,身后的人每回一出声,那气息便吐在了她的耳鬓之间,姜姝起初还有些不习惯,身子不动声色地偏开。
生怕被人瞧出了暧昧。
之后见手里的几张牌丢出去后,居然越来越顺,心头一时燃了兴致,便也没了顾忌,主动地往后凑去,“大人瞧瞧,该出什么。”
范伸准确地给她指了一张。
一轮下来,姜姝破天荒地赢了,弯起唇来,由衷地夸了他一句,“大人挺厉害。”
范伸的指关节,往她头顶上一敲,“认真些,动点脑子。”
韩夫人的目光压根儿就不往两人身上瞧了,也是个较劲的人,一胳膊肘子甩到了林常青身上,“你怎么出牌的,适才若不是你放了一把,他们能赢?”
林常青一把将手里的牌撂到了几上,“再来。”
又是一轮,姜姝彻底忘记了对面的两人是谁,只认手里的牌,对范伸愈发信赖,“大人,这张怎么样?”
“动脑子。”
“我觉得这个应该没错啊……”
“右边第三张……”
那牌一丢出去,正好就卡住了韩夫人,又给赢了一局,姜姝弯身去收常青法师和韩夫人丢过来的银子,心头许是膨胀了,嘴也飘了起来,“上回在侯府,外祖母说论纸牌,她只服一人,当着一屋子的人将那镇国公府的小世子夸到了天上,等下回大人回了侯府,一定得去祖母跟前露露身手,指不定,她服气的人,就变成了大人……”
话音一落,屋子里突然安静了下来。
三人的神色一瞬均被凝固……
韩夫人本想趁着洗牌的功夫,润润喉,谁知一口茶水入喉,被这话一下子噎住,愣是没吞下去,转过身拳头顶着唇角,隐隐直喘。
林常青则是眼皮子一抬,不动神色地看了一眼范伸。
范伸的手此时还搭在姜姝的肩头,手指头轻轻地一蜷缩,面色瞧不出半丝异常,平静地道,“是吗。”
姜姝点头,给了个肯定,“大人一定能行。”
姜姝本还想说,她给那小世子上过几年的香,烧过不少纸钱,也没见其保佑过她一回。
还不如大人。
话到了嘴边,好在长了个心眼儿,想起镇国公府如今还顶着谋逆的罪名,而跟前两人一个是当朝法师,一个是大理寺卿,及时地将话吞了下去。
几人接着摸牌。
韩夫人一把都没赢,起初的劲头慢慢地消褪了下去,突地想了起来,“前儿晚上大人回来,就该将知州一并带上山,要不就该一剑抹了他脖子子,就那猪脑子,今日一番忠诚诉完,说不定朱侯爷也等不到三日了,大人明儿怕就得走。”
今日那将士回去,必定是将原话相告。
一个小小的知州都知道了他那些龌龊事,更何况是林常青。
以他朱侯爷的秉性,再加上那秘密本就致命,就算此时惠安寺有圣旨在手,朱侯爷最多也就犹豫一个白日,到了晚上,脑子就该想明白了。
不仅是范伸,她和林常青,恐怕也得搬家。
人一旦开始狗急跳墙,最难对付。
韩夫人说完,半晌没见范伸回应,这才抬起了头,却见对面的范伸手指头顶着眉骨,眸子下敛,不知道有没有听她在说话,但那神色明摆着是在回避身旁正盯着他的姜姝。
韩夫人一愣,正疑惑,自己是不是哪句话说漏了嘴。
便听姜姝轻轻地问,“大人前儿晚上回来过?”
那话一出来,别说韩夫人了,连林常青都抬起了眸子,齐齐看向了范伸。
前儿夜里弄出了那番大的动静,连韩夫人都受不了,被逼着上了林常青那,难不成人家小娘子还不知道……
韩夫人正要出声,一把被林常青拽住了胳膊,拉了起来,“大人先忙,我先去看看山脚下的情况。”
两人起身后,才见范伸的眸子一掀,看着姜姝,丝毫没觉得自个儿哪里丢人了,脸色无比平静地回答道,“嗯,回来过。”
姜姝看着他那张若无其事的脸,下颚轻轻地抖了抖,也没同他争论什么,丢了手里的纸牌,便道,“大人去忙吧,我去歇息一会儿。”
说完便撑起了身子,吊着脚,往里屋里蹦去。
“坐下。”
姜姝没应他,当着他的面,又往前蹦了一步。
“我说不听你了?”
***
韩夫人被林常青拽着胳膊,一路拖到到了门前,心头最见不得男人这幅德行,本想回头替小娘子抱个不平。
一回头,一根银针竟擦着她的耳边扫过。
韩夫人僵在那。
看着跟前的小娘子,脑门心几跳,半晌才颤颤地发出了一声,“那孽徒,我非得端了他那土匪窝不可,骗了我一身武艺便罢了,竟然还窝里相授……”
那银针也算是她的独门绝技,银针脱手,无一发虚。
“她这不是在砸我名声吗,我何时失过手……”
林常青又将她外一拽,“当心殃及鱼池,咱回去继续摸牌,我让你……”
***
屋里就剩下了两人了,范伸才缓缓地抬起了胳膊,看着自己袖口上被银针戳出来的一个小孔,眉目几番跳动后,挑目问她,“就那么生气?”
第65章
生气?谈不上……
姜姝瞥过头。
同他没什好气, 但此时脸色,绝对也算不上好,鬼知道从昨儿早上醒来到今日, 她是如何说服自个儿,就是喜欢上了跟前这狗东西。
春梦,思椿。
她都已经接受了是自个儿脑子亦或是身子出了问题,还以为是十几年来,头一回喜欢上了一个人, 为此思念成疾而不自知。
合着人家竟是半夜当真回来过。
最初的误会是她自己想出来的, 她怨不着谁,可后来, 她问他时,他一个大男人, 位极大理寺卿,还是名门贵族的世子爷, 他不该再如此来诓她。
还, 还能故作无知地问她, “然后呢……”
姜姝脸色红一阵的白一阵。
她就没见过如此没脸没皮的人。
也不对。
倒也见识过,当初爬过她墙。
姜姝手里的针, 是因他来扒拉他,她一只脚动不得, 才不得已甩了出去,也没想过去伤他,只想让他有多远离多远。
姜姝不想同他说话。
尤其是想着自己这只脚崴得有多冤枉,心肝子都悔麻了……
“这不也没伤着吗……”姜姝丝毫不带心虚, 梗着脖子道, “朱侯爷的人马都已经杀到山脚下了, 世子爷总不能一日到晚留在我这屋里,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有何了不起的本事,用了狐媚子手段,勾了世子爷的魂儿,让世子爷不顾自个儿的处境安危,愣是舍不得离开半步……”
姜姝想着这一激,他若是还要脸,也当回避了。
范伸却立在那迟迟不走,就定定地看着她。
半晌后,不痛不痒地来了一句,“你没本事?”
姜姝的下颚,又是一阵抖动。
转过身,也顾不得脚上的疼痛,匆匆地蹦进了里屋,将那里屋的一扇门,“嘭”地一声关上。
她同这样一个人去讲道理,本就是她不对。
范伸看着那道门“嘭”地在他跟前合上,身子不由往后一仰,想不起来,之前的那二十一年里,有没有曾如此在他跟前放肆过。
大抵是没有。
他倒是要看看,还能将她宠成什么样。
范伸没硬闯,也没有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