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韧不拔的太子不愿意屈服于病体,他努力养身体,但病体刚痊愈,他又再次染病。这一回是边城当地很常见的过敏症,据说是风沙造成的,唯一的防治手段就是闭门不出。前线能有多少养病的条件呢?太子这一过敏还未好,又染上了水质过敏,咽喉肿胀得说不出话,严重时连水都喝不进去。
无奈之下,太子车驾只好退回青樾城,专心养病了。
“殿下千金之躯,还是回青樾城细细将养为好。”瑞和跟报信的人说,“我抽不出空来送殿下回城,这样吧,你帮我回青樾城一趟,收拾些药材送到殿下那边,顺道向殿下表明我真挚的歉意。”
亲信抱拳领命而去。
六月里,庄城带着证据找到八皇子,通过八皇子向皇帝检举了数位中低层官员和多位商户和平民。燕京城掀起了一股抓细作的狂风,京兆府与大理寺的监狱都投进去不少人。西厥细作胆子很大,通过金钱收买了数位底层官员,又用金钱帮助他们升官,边境在打战,西厥细作就在燕京城中作乱。二皇子那边是巫的杰作,能成功还要仰仗数年前前任巫留下的基础,其他细作就做不到如此高难度的任务了,只能小打小闹给燕京城添乱。
本来庄城还想继续监视,找到更多证据的,可他看着那些官员到处钻营窃取情报,虽然看起来那些人官职太低似乎也窃取不到什么,但他完全不敢小瞧那些人。都说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现在这些小官员好像干不了什么大事,可谁知道哪天群蚁噬象,会给大燕带来多大伤害呢?再有,被收买的商户与平民这些日子着实干了不少事,放火的盗窃的投毒的,京兆府都要忙疯了——从知道那些人丧心病狂要投毒时,庄城就知道不能再等了。
拓马也被抓住,他本来计划着在同一天往燕京城九个方位的取水井投毒的,这九个方位是他让人测算出来的取水量最大的井口,这些井还连接着周边的小井,可以说只要投毒成功,继承自他师父的仅剩的绝密毒药就能够通过在短短一天时间里蔓延至五分之二的燕京城面积!
只要七天,饮用了井水的人都会得病,那病还会传染。到时候,皇城就会成为孤岛,即便皇帝没事,他的下属臣子全都病倒了,燕京城大半的人全都得了传染病,说不准皇帝会一口气上不来气死了呢?
这种毒,其实在二十多年前就该投下了。可他师父不知道为什么在废太子流放后突然反悔,撤出燕京城撤出大燕回到西厥。拓马也是被耀国皇帝临危受命时,很艰难才从师父的故居里遗物中翻找出来的。
他揣着毒药,心中也有过犹豫。但想到收到的密报,知道边境军虏获了数万西厥人,那些人也许已经被杀害了——狡诈的大燕人说要用武器和军马换取俘虏,可这明摆着是要卸除西厥的力量,失去武器和军马,西厥不就任由大燕宰割了吗?
那么为了自己的国家,现在他做出这个决定也不算过分吧?
拓马做出选择,然后还未实施就被抓住了。
皇帝让最厉害的审讯太监去审,拓马什么招数都使了出来,其中包括他的必杀技。
上一个巫要催眠废太子,还花了近两年时间,废太子因为被皇帝防备提防、被长成的弟弟逼迫而心理压力激增,这才让巫找到破绽,侵入了废太子的情绪,然后用“巫法”慢慢培养废太子的负面情绪,像养蘑菇一样将其养大,直到最后承受不住,酿成一场让人无法理解的逼宫,葬送了自己的一生。
话说回来,拓马的能力连师父的十分之一都没有,让审讯太监迷惑几秒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审讯太监脑子混乱了一瞬,但几息后他就清醒了过来。他将此如实汇报给了皇帝,皇帝目光阴沉:“继续审!朕要知道所有秘密!”
拓马对西厥一片忠心,他其实是西厥与大燕的混血,他生母是边城一个富商的小妾,生他的时候难产去世,他像猫儿狗儿一样苟活到六岁,在活不下去的那一年逃出家,逃进了草原,幸运地被师父捡到带回去抚养。他的恨都在大燕,爱与忠诚都给了西厥。事情失败,他不愿意背叛西厥,但他乐意让大燕皇帝听到一些“好玩”的情报。
于是他要求亲自说给皇帝听。皇帝同意了,亲耳听着拓马说出了废太子与二皇子的真相。
“我师父说,他之所以能够成功,都是因为大燕皇帝你。”拓马似乎悍不畏死,到此时嘴角还带着嘲讽的笑意,“我师父说,西厥王恨不得多生几个儿子,最好每一个都有狼神的赐福,长得英武威猛,长大后放出去打下更多地盘,哪怕被成年的儿子杀死也没关系,只要族群能被强大的首领引领着,大耀国的辉煌就永不落幕。而你却截然相反,你把儿子养成了栅栏里的鸡,你让他们变得自以为是,愚蠢自大,所以你失去了很多儿子,连跟我们西厥打战,领兵的都是外人,你没有信得过的儿子!这多么可怜可悲!”
皇帝气血翻涌。
拓马还不放过:“你任命的大都督,手里拿着边城数十万大军,你以为他会乖乖听你的话吗?你以为等他取胜后会将刀口对着谁,对着你啊愚蠢的皇帝!”
皇帝瞳孔微缩,脑海深处好像有什么牢固的东西微微松动了。
拓马的瞳孔缩成针,随后瞳孔扩散,他喷出一口血,重重喘气闭上了眼睛。
“……”皇帝这才回神,想起刚才失神片刻,悚然一惊!他后退两步喊人,呼啦啦一群人冲进来:“陛下!”
经过太医检验,皇帝身体没有问题,可他还是觉得心有余悸。
“他呢?”
“回禀陛下,此人已然断气了。”
“怎么会死?”方才还活着呢!皇帝大怒,要求仵作验尸查看死因。
可最高明的仵作也只看出拓马是心力衰竭而死。好端端的人怎么说着话就心力衰竭了?没人能说得清。
若是瑞和在场的话,兴许能够看出拓马是拼死一搏,用某种秘术将催眠之技催到极致,只为在皇帝脑中种下种子,试图挑拨皇帝与征北大将军的关系,引大燕内乱。但皇帝早就被瑞和下了最隐蔽牢固的暗示,拓马拼死一击,竟然只在皇帝心中留下淡淡的一抹影子,随后如石沉海底无影无踪。
两个月后,在火药的帮助下战争进程被加速推动,大燕军队踏平西厥王庭,终于结束了这一场持续了大半年的战争。西厥的达雅西王被三儿子刺杀而死,二王子负隅顽抗战死在王庭中,剩余王族被尽数俘虏。三王子自称是新达雅西,愿意归降,许出极具诚意的多项降约。
降书送到燕京城,皇帝同意了,命瑞和送西厥新王进京,行归降大典。
胜利的消息传遍燕京城,欢庆之余,许多人都在想,卫振善这一次回京,恐怕就要失去所有兵权,留京“荣养”了。
但献俘、归降大典、功臣封赏、大宴以及皇帝执政五十年的大庆等等活动之后,瑞和拿着新奖赏与军资,带着卫家军“护送”西厥新王又返回了边城。
这实在令人瞠目结舌,卫振善这、这是行大运还是糊了皇帝的心?
第922章 嫡长子
嘀咕的人真不少,其中以太子最为恼火。他是抱着壮志去边城的,结果一病三个月,倒也不是大病,都是些折磨人、让人不方便出门的毛病。便是有多少野心,几次下来也被浇没了。这次回京,父皇论功行赏他倒是也得了些好处,卫振善会做人,很是把他赞颂了一番。但他还是记恨上卫振善了,这份恨来源于嫉妒——卫振善的风光声望盖过他这个太子,明明他才是太子,可不管是庆功大宴上还是父皇的执政大庆上,哪怕他的席位在卫振善之上,卫振善却比他更加耀眼。
而且几年前卫振善被接进春晖所的事情,他也一清二楚。事实上,当年他就住在春晖所,遇见过皇后与父皇过来见卫振善。
当年伺候的宫人都在暗地里说:那似乎是先太子的儿子,是皇后娘娘接进来的。
当时的太子还是一个不受重视的皇子,头上有一堆厉害的哥哥,他的母妃静妃并不得宠,他在春晖所里就是一个普通皇子。
他有些羡慕隔壁院子新来的“侄子”,羡慕对方有像流水一样多的宫人服侍,每天还有成群的太医过来问候。皇后宫里的姑姑亲自过来伺候,那位姑姑的眼神扫过来时能让小皇子头皮发麻两腿发颤——那才是龙子凤孙该有的排场啊。
好在后来,隔壁院子悄无声息就搬空了,几年后被十三弟住了进去。但太子还记得那件事,在边城再次见到卫振善,他心里有种隐蔽的攀比之心,可惜一切手段都因为身体问题无法施展。
卫振善立了大功,回京时在道路两侧迎接一路追随的老百姓们,口中呼喊着的竟然大多是卫振善的名字。
他们喊他“大都督”,喊他“大将军”,脸庞激动得一片通红,声嘶力竭地喊着,手发了疯地摇着,似乎只要卫振善给他们一个眼神一个笑容,就能让他们甘愿去死。
如此疯狂,如此真心,像在欢迎他们的战神。
坐在华贵太子车驾上的人是他,前后左右簇拥着太子仪仗的人是他,但行进燕京城那一路上,在只骑着高大汗血宝马的卫振善身边被衬托得毫无存在感。
嫉妒来得如此理所当然。
他希望卫振善能够卸下所有实权,甚至希望自己能够拿到一点兵权。就算自己什么都拿不到也没关系,等自己登基后,全天下都是他一个人的。他只是不想让卫振善继续这么风光,风光到扎他的眼。
结果卫振善就这么回边城了?忌惮充斥着太子的心。
面对太子委婉的询问,皇帝摆手:“卫振善值得信任,现在西厥那边还需要他震慑,过两年等边境安稳了再将他召回来吧。”
这一次瑞和回来,因着公事需要御前奏对,数次之后,皇帝被多次加固暗示,现在对瑞和完全没有提防之心。
太子抿唇:“是,谨遵您的旨意。”心中却想,卫振善绝对不能留了,等他登基,第一时间就要料理了对方。
而这个时候,宁河公主来拜访他了。
太子住进东宫后,有了自己的交际,宁河接近太子已经不需要通过静妃。为了投诚,她揣摩着太子的心思,为太子说出了一个秘密。该秘密涉及卫振善的身世,太子问宁河公主要证据。宁河淡淡地笑:“若是没有证据,当年我也不会动手杀他。最大的证据,就是当年皇后的举动。是,的确后来卫振善没有认回来,你道是为何?我派人给他下了毒,流朱毒,太子应该听着熟悉吧?卫振善中过这种毒,是太医院全体太医集力才救回来的,我问过太医了,卫振善寿命有碍。不然的话父皇怎么可能重用他?卫振善无妻无子,过两年等他死了,自然什么权力都能收回来。太子,如今你不应该过多关注卫振善这个将死之人,您要做的是抓紧时间,学着怎么做一个皇帝,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宁河公主竟然就这样成功将太子劝住了。
太子浮躁的心安静下来,皇帝看在眼里较为满意,可心中难免叹气。之前拓马说的话到底对他产生了影响,特别是执政五十年大庆之后,他俨然已经达到了人生巅峰,完成了自己的人生理想。
身体已经来到尽头,精神又达到高度满足,皇帝一口气卸掉,觉得自己已经时日无多了。
这个儿子……其实他也不算特别满意。临到终了他才终于愿意承认,他好像真的对儿子们太过苛刻……好在太子也不算多差,只是现在还稍显年轻,等过几年稳重些了,必定会是一个合格的君主。
身为大燕皇帝的最后责任感让他开始尽职地为太子进行最后的教导,同时皇后这边也得到了他委婉的道歉。
迟到的歉意最廉价,皇后心中毫无波动,脸上却露出一个淡淡的动容的神情。这无疑让皇帝很满意,皇后若是一下子就放下所有芥蒂,皇帝还要怀疑呢。
送走皇帝后,皇后冷笑着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么?我看是恶狼临终的眼泪吧。”虚假的脆弱中还藏着獠牙,身为恶狼,只要没有真正停止呼吸,凶恶就永远埋藏于心。她并不觉得委屈了自己,适当的退让能让她得到更多东西。皇帝要死了,她可还有好些年能活呢。
想起上次与孙子的相见,孙子透露出他的寿命已经能够再延长二十年,那是从西厥王庭库房里找到的一颗秘药的功劳,皇后就十分高兴。
最大的心结没了,皇后欣喜若狂。可惜的是孙子还不想娶妻纳妾,没有留下后代。不过经过早些年的打击,皇后的心态变化很大,她很快把自己劝好了。
“把静妃请过来吧。”皇后说,“太子只有一个太子妃,到底还是少了些,陛下说要给太子再纳两个侧妃,请静妃过来一同商议吧。”
她会牢牢坐稳皇后以及未来的母后皇太后之位,为未来可能发生的变故做保护孙子的一道屏障。没错,她已经看出来孙子有些不平凡的手段,似乎有些不寻常的计划。太子不是会容人的人,不过这也很正常,哪个皇帝会将那么多兵权放给同一个人?
等新帝登基,变故就会席卷而来。
冬天的第一场雪到来了,骤然降温使得皇帝病倒,且一病不起。半个月后,皇帝驾崩,新帝登基。
燕京城的高层势力圈子发生更迭,影响辐射到地方各处,新帝正在建立属于他自己的王国。
先帝独掌大权数十年,中央高度集权,承其遗泽,新帝继位后虽遇上些许困难,但都不难解决。两年后,新帝已经牢牢掌握住大权,这时候他回过神来:“卫振善怎么还没死?”
是啊,卫振善怎么还没死?
高太医已经老迈而死,但当年参与过救治卫振善的太医还活着大半,听着新帝询问,他们翻出当年的脉案,也觉得不可思议。
按照当年诸位太医推断,卫振善顶多还有十年寿命,如今已经超了要两年了,难道对方找到了地方上的神医,或是得到什么灵丹妙药吗?
太医没法子给新帝做担保,给出卫振善死亡的具体日期。
“这、这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大燕国土辽阔人才济济,兴许卫大将军是从别处寻到名医了。”不过流朱毒奇毒无比,损伤人体五脏六腑无法逆转,便是有华佗在世,顶多为患者多延缓一两年寿命,该死还是得死的。
正志得意满的新帝却等不了了,下诏令到边城,令卫振善回京述职。
冲着卫振善的身世,哪怕对方没有拿兵权,他也容不下对方活着,更别提对方还掌着边城兵权呢,杀意叠加。
这边下令,另一边新帝做好准备,只要卫振善抗旨不遵,立马就将拥兵自重有意谋逆的罪名扣上。
年初就被卸掉京西大营差事的武安侯心中担忧,知晓这是新帝要“飞鸟尽良弓藏”,他不知道为何先帝之前那么看重自己儿子,甚至在为新帝铺路时,都没有对边城的兵权下手。如今新帝要对边城军下手,一点都不稀奇。
他的心情非常复杂,一面知道儿子回来不会有好果子吃,一面又担心武安侯府卫氏的名声……
“娘,可该如何是好?”武安侯找老夫人讨主意。
没曾想老夫人比儿子沉着得多,为了这一天,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从知道孙子的身世后,老夫人就知道有些路已然注定,不管想不想、愿不愿意走,都无法回避无法躲让。
“明意与泓儿夫妻多年分别总归不是个事儿。”老夫人说,“泓儿外放做官,身边没有个正头娘子为他操持总不是个事,你跟你媳妇说一声,现在就收拾行李,明天早上就送明意和两个孩子去理县与泓儿团聚吧。”
武安侯握紧拳头。小儿子这几年科举还算顺利,虽然没有大儿子那么出色,但也金榜题名考中进士。因着大儿子得势,他们家也跟着水涨船高,他得以给小儿子谋了个不错的外放职位,现在小日子就在东南那边的理县做知县呢。
“好,我这就去办。”他心里有数了,还说,“娘,你和柔娘也一起过去吧,他们小孩子家家的如何会过日子?你和柔娘过去才好指点他们。”
老夫人慈爱地看着儿子:“捍平,你该知道的,这不合适。”
第923章 嫡长子
武安侯张了张嘴,苦笑着点头:“是,您说得对。娘,怎么就走到今天这一步了呢?”听出儿子语气中的担忧与些微埋怨,老夫人坐直了,决定违背孙子之前的请求,擅自先将真相告诉儿子。
她不愿意儿子怨恨大孙子,这是在剜她的心!
天家的这朵娇贵的花儿,并不是自己决定要落到他们卫家的。
“……这能怨谁?”老夫人伤感地看着他,“你岳父这么干,保全了废太子的血脉,是忠义。那是你岳父,柔娘的亲爹,他又仙逝多年了,又去哪里怨他去?再说了,善儿多优秀啊,这些年为家里挣来多少荣誉,这样的好孩子能落到咱们家,我不知道多高兴。”
武安侯没说话了,这迟来的真相让他心潮起伏,胸腔震荡不已。
没想到自己当年脱口而出的话竟然成真了,还真的是岳父干的!
“那我和柔娘的孩子呢?”他反应过来。
老夫人脸上更显悲伤:“善儿这几年一直在找,原先是想着那孩子还活着,所以从活处找,后来……就从死处找了,是在万家的祖坟里找到的。现在也不方便迁回来,我在佛堂里给他立刻个牌位,日夜给他诵经祈祷,愿他来世投个好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