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高中生来说, 主业是学习,热衷的是运动会、春游、元旦等等连带放假的活动。
至于乱七八糟的比赛, 都是领导们剃头挑子一头热琢磨出来的东西。
就比如说现在这个中学生歌手大赛, 不知道哪位领导觉得学生们课余活动不够丰富,特地策划的产物。
乔卿久命不太好,这是第一届, 按乔卿久本人的理解就是, 去他妈的丰富课余生活。
九月一号全市开学,你九月第一个星期就比赛, 你这是让学生假期在家练歌, 练好了凑合比完好好学习才对吧, 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是第一届比赛, 没有明确的规章制度, 各校参赛人员多半是临时凑数, 连带着场地也非常小家子气的安排在了市少年宫剧场,管理随意的可怕,萧恕来了才发觉, 自己好像根本不需要穿校服。
因为摇蒲扇出来遛弯的阿姨站门口问了句, “能进去看看吗?”
门口工作人员也连忙请她进门, 阿姨不放心, 又加问了句, “那我等下还能出来吗?”
“能啊, 里面坐不满, 阿姨您可以挑旁边点儿的位置坐,有事您离场,不耽误什么。”工作人员讪笑回。
萧恕扯唇角, 口罩下的神情有点儿扭曲。
这……实在是没什么排面和观众的比赛啊。
乔卿久在后台看见高冷, 微微颔首,高冷同样点头示意,就低头继续玩手机了,两人没有交流,安静的等待上场。
比赛离谱到什么程度?不光唱什么抽签,连出场次数都是现场抽签决定的。
一中排在前几个,乔卿久乐得这个结果,早唱完早了事,还能赶上中午和萧恕吃午饭,整特别好。
萧恕挑了第三排最边缘的位置坐下,他简单粗略的计算了一下视野范围。
少年宫的舞台不大,但是观众席分了上下两层,位置不算少。
站在正中央看观众席基本上正对的是中间那一块儿,极少有特地往看前排边缘的,何况他现在这打扮,身型隐在座位里,帽子覆下的阴影将眼睛也隐去了。
等下乔卿久如果能认出自己,那萧恕没话说。
就真爱呗,还能咋的。
“金秋九月,秋风送爽,在这个新学期新气象的日子里,我们迎来了第一届中学生歌手大赛……感谢来宾……”报幕冗长而无趣。
萧恕靠着椅背懒散的瘫下去,余光里侧面有亮光闪过,刚才拿着扇子来凑热的大爷大妈已经有扛不住先走的了。
他百无聊赖的阖眸补眠,台上人唱的歌左耳进右耳出,就是紧张唱跑调了萧恕都难发觉。
如此几轮备受折磨后,终于听到了熟悉的名字。
“下面有请南平一中的乔卿久和高冷同学,为我们带来励志歌曲《我们都一样》。”
萧恕骤然从混沌中惊醒,仰头看向舞台中央。
帷幕缓缓升起,乔卿久着一袭水蓝色斜肩礼服裙,聚光灯下面若桃花,温柔又清纯。
她不是那种丰姿冶丽的惊艳长相,可台风极强,压得住场面。
萧恕甚至听见了观众席间有人嘘声和小声与同伴交谈,“快快快看,这个妹子绝了。”
萧恕抿唇轻笑,当然绝,不看看是谁家的。
如果乔卿久旁边没站别人就最好不过了,他眯起眼睛分了些视线给乔卿久旁边的男生,微微扫过边收了回来。
是人就有劣根性,萧恕对此非常坦荡,乔卿久旁边一起唱歌的男生个头和穿高跟鞋的乔卿久将将持平,其貌不扬,身材微胖。
这样的角色完全不会令萧恕觉得有威胁性。
男声气息浑厚,“推开窗,看见星星,依然守在夜空中,心中不免多了些暖暖的感动。”[1]
然而当乔卿久开腔后,事情便没萧恕想得那么舒坦了。
女声迤逦,“你在我的生命中,是那最闪亮的星,一直在无声夜空,守护着我们的梦。”[1]
萧恕原本放在腿上,无声点节拍的手指顿停下来,眉头轻蹙。
乔卿久莫名其妙的觉得哪里不对劲,她感觉到了熟悉的视线。
这几段都是高冷的词,乔卿久走了下神,面上带着招牌式的笑意,握紧话筒看向观众区,草草扫了一圈,却并没有她看到她心里想的那个人。
她在心底笑着吐槽自己因为太喜欢萧恕,连带着什么上台的时刻,都希望萧恕人也在,也能看到。
但明明是她故意瞒着萧恕的,不知道自己这期待个什么劲呢。
观众区昏暗,萧恕又瘫着,只有小半个脑袋露出来,戴了口罩,鸭舌帽压的又很低,帽檐打下的阴影更好的隐藏了他的存在。
这帽子是萧恕从清狂里现拿的,他去开车,走在学辅路上遇到了遛狗的冯洲龙。
冯洲龙兴奋的牵着阿柴跑了两步,拍他的肩膀,“恕哥,今天怎么这么早,不是你风格啊。”
萧恕愣住,摘掉口罩冷漠问,“我都这打扮了,你还能认出我了?”
冯洲龙挠头,“哥,你这帽子是限定款,你放眼整个南平,估计都找不出第二个,我还能认不出你了?”
“……”萧恕无言以对,他差点儿把这茬忘了,于是随手征用了蒋圣放在清狂里的鸭舌帽。
“我的爱只想要你懂,陪伴我无尽旅程,你知道我的梦,你知道我的痛。”[1]随着高冷感情充沛地唱下去,萧恕的眸色越发晦暗。
如坐针毡,萧恕现在非常不爽。
他骤然明白了乔卿久瞒着自己不让自己知道她会参加这个比赛的原因,因为不管这歌究竟是再歌颂些什么,他听了都一定会生闷气。
歌声绕梁动听,然萧恕满脑子都是刚才的那几句,他反复做着心理建设,劝慰自己,这只是个普通的比赛,不要这样在乎嫉妒,没有这种必要,却还是攥紧了拳头。
等乔卿久唱完鞠躬谢幕,萧恕立刻起身离场,他蹲在少年宫门外抽烟,大片大片的乌云从东边缓慢的飘来,一点点将艳阳天蚕食殆尽。
爱什么人多数时候就是这样,你明明已经快气疯了。
可出门抽根烟冷静的功夫,还是要担心等下万一下雨,你心上人带没带伞,会害不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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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卿久比完的虽然非常早,可人不能马上走,因为比赛结果要在所有人都唱完后才会公布,她从后台回前台找了个空位置坐下,百无聊赖的划着手机。
才早上八点四十,照理说萧恕应该还没醒,她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小朋友,给萧恕发消息。
倾酒:[哥哥我出门了哦。]
萧恕没有在少年宫门口逗留太久,主要原因是保安大爷不许他在门口抽烟,说他带坏小朋友,理由很充分,萧恕没得反驳。
他驱车去给乔卿久买草莓牛奶和点心,几分钟后才看到乔卿久发过来的消息。
她让应长乐帮她撒慌,结果自己发消息的时候又不忍心多骗萧恕两句,干脆省略掉了和谁出门、去干什么。
看得出是真无聊,估计身边连个聊天的人都没有,短短八分钟内发了好几条。
倾酒:[你中午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啊,如果起得晚的话我回家给你做饭?]
倾酒:[或者出去吃也行,你看这家店可以吗?]
倾酒:[每天起床第一句,学习数学要努力。]
倾酒:[截图]
截图是数学竞赛卷子的照片,萧恕抿唇,登时舒心了不少,宁可在比赛场做数学卷也不聊天,说明真的乖。
他特别想回乔卿久一句,可他不能。
乔卿久瞒着自己演到这里了,现在拆穿,估计小家伙要炸毛。
奶茶店九点钟才开门,这家店是南平连锁的鲜奶店,店面良多,虽然算得上网红,可也没有没开门就排队的架势。
萧恕来的有点儿早,把提前来开门的店员小姐姐吓了一跳,忙不迭地让他先进来,自己稍微收拾下就开始给他做。
大概是觉得一中的红白校服太丑,萧恕直接把外套拉到了脖颈,他单手抄兜,站在奶茶店门边垂眸看手机,整个人显得凌厉且禁欲。
“哪个……您好,我朋友想问你要个。”清亮的女声响起来。
萧恕抬头,冷漠地睨过去,看见两个挽手的女孩子,说话的是短发那位,长发的低着头满脸通红。
“我女朋友昨晚睡前说想喝草莓牛奶。”萧恕收回眼神,淡淡道,又问店员,“快好了吗?”
店员正在封塑封,干脆的讲,“马上了,您是带走对吧。”
“嗯。”萧恕肯定,拿完就离开了。
说话的两个女孩子是这家店常客,和店员姐姐有说有笑的讨论起来。
“刚刚那个男生真的好帅,呜呜呜可惜有女朋友了。”
“我真的好吃这款啊,冷漠酷哥,在线给女友买草莓牛奶。”
“你快醒醒吧,没听他讲吗,他都和她女朋友同居了,你没机会了,还是赶紧点奶茶解忧吧。”
天气预报远跟不上天公闹脾气的速度,清晨艳阳高照,堪堪不过一个钟头,黑云已压城。
萧恕踌躇片刻,最终将车开回少年宫停车场,他知道他现在最该做的是回家躺着,等乔卿久回来后假装才起没多久。
再给草莓牛奶换个杯子,当成是外卖点的,按乔卿久的口味加了点儿炼乳。
他今天没有来过,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上午的时间足够他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压下去血液里作祟叫嚣的占有欲。
这是最优选,可惜萧恕不会、更不能眼睁睁看着乔卿久去淋雨。
临近歌唱比赛结束,少年宫门外聚集了许多撑伞接人的家长。
萧恕基本上等于来了就没走,才勉强占据了最前排的位置,他撑黑伞,伞骨木制,他从不在人群中抽烟,因此含了颗柠檬糖。
暴雨如注,从伞面滚落,如蒙纱珠帘将人笼了起来。
场内有人鱼贯而出,看起来是比完了。
乔卿久好静,不喜与人拥挤,所以坐在原处没动,准备错过人流再走,同样没动的还有高冷。
她懒得问对方为什么也不走,反正肯定不是等自己一起呢,无所谓。
颁奖磨磨叽叽了半天,比原定散场的时间拖了足足半个多钟头,有人接的都着急,不假多时场内便空了起来。
乔卿久拎包起身往外走,顺路先去了趟卫生间。
少年宫颇为老旧,不似蓝百合剧场那般玻璃前堂,只有一扇双开的大门。
乔卿久是出了门口才发现下雨的,身后和侧面同时传来男声。
“乔卿久。”
“久宝。”
她没回头,诧异的循着那声久宝传来的方向看过去,伞身微倾,乔卿久隔着雨幕,模糊地看见熟悉的身影。
萧恕长身鹤立,往日那股懒散劲儿一扫而空,气压极低,宛若雨中煞神。
他持伞立在滂沱大雨中,与乔卿久对视,连天大雨滴将视线隔开,萧恕踩水朝她走过来。
高冷是刚刚收到父亲到了的消息才出门的,无意间撞见走在前面的乔卿久。
虽然不熟,可出于同校且同台过的情谊,高冷原本准备问问,如果乔卿久没带伞,要不要自己送上个一程半程的,他爸开了车来。
不论喜欢与否,总之很少能有人看乔卿久这样乖顺的女孩子在雨天无助的打车。
现在看到她有人来接,高冷索性懒得再多说什么。
高冷不说话,乔卿久却不能当作自己没听见,她遏制住自己的心跳,回头礼貌的冲高冷点了下头,想说上句谢谢什么的。
“我。”乔卿久刚开口,萧恕就已经发声,断了她的后话,“我是她哥哥,来接她回家。”
高冷被萧恕这自我介绍,介绍的有几分蒙圈,他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这扑面而来的敌意究竟为何,当哥的怕有猪拱他们家白菜?
“……”乔卿久眸色一沉,若有所思的站在原处没动弹。
“那行,我先走了。”高冷指了指前方父亲的方向讲。
萧恕颔首,礼数周全的回,“好,辛苦。”
随着这句辛苦的出口,乔卿久脑海里的缺了块的拼图彻底完成。
刚才她在台上唱歌时觉察到的视线不是她想多,不是偶然,萧恕就在台下看着,不然不会道上这声辛苦。
乔卿久很了解萧恕,连自己都对高冷没什么印象,萧恕就更加不可能认识高冷了。
既然不认识,那突然开口抢先介绍他们的关系,还可以认为是萧恕听见高冷喊自己,觉得自己和对方认识,所以先发制人,让高冷断掉送自己的念头。
可这声辛苦又从何而来,为什么平白无故的对着陌生人讲辛苦?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萧恕看过了演出,因为在交往的原因,习惯性的代替乔卿久说话做事。
这句辛苦是他替自己说出口的,可惜萧恕用的立场是哥哥。
哥哥替妹妹说辛苦,远比替恋人说出口,要天经地义的多了。
雨势只增不减,大有倾倒整座南平的意思,少年宫外台阶数层,雨水奔腾而下,蜿蜒成流。
乔卿久攥紧肩上包袋,上前一步,从屋檐下被纳入萧恕伞中。
“哥哥早就发现我会参加这个歌唱比赛了是吧。”乔卿久笑靥如花,下垂眼灵动,尾音平淡,用的是陈述句。
“是。”萧恕沉声答。
她抬眸,视线锁着萧恕,缓缓道,“那我在唱歌时,你也看到了吧,刚刚那个人和我同台来着。”
萧恕喉结微动,“我的确看到了。”
“那我给你发消息,为什么你不做回复?”乔卿久叹了口气,不可思议地问,又自问自答的说着,“也对,回了不就什么都暴露了吗,不回才是最优解。”
萧恕含情眼半敛,若有所思,没回应。
“那你为什么又要来接我?”乔卿久不肯罢休,逼问道。
“下雨了,不放心你。”萧恕抿唇,低沉的嗓音和着雨声,无形中把乔卿久浇的透心凉。
伞下英俊的少年和面容姣好的少女对站沉默,伞外暴雨稀里哗啦的敲响着大地。
乔卿久没有再讲话了,她垂头丧气,觉得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她处心积虑,结果一切尽在萧恕掌握之中,负气接下这场比赛,为的就是气萧恕那天放手时撇清关系让她喊哥哥。
现在她不光没有赢,还一败涂地的又再度获得了萧恕一句“我是她哥哥”的开场白。
往日乔卿久不觉得自己是那种会作的人,顶多是和心上人撒撒娇,卖萌达到目的就收手。
萧恕对她有求必应,她根本不必作。
多可笑,明明这人事事皆顺她心意,却在她极度需要确定的事情上屡次三番的翻车。
乔卿久年幼时曾经生活在非常幸福的家庭里,她的安全感统统来源于爱。
后来父亲早逝,母亲极度不靠谱,乔卿久一度活得小心翼翼,生怕再失去些什么东西,知道自己养不活植物,就只养仙人球这样生命力强大的。
更是不再把希望和期待放在任何人身上,她活她自己的,能活成什么模样,就活成什么模样,自在的不得了。
直到喜欢上萧恕,开始种下番茄苗,开始有一只小猫咪,开始畅想与他的未来。
他们这种人才最可怕,曾经应有尽有,如今却只得眼前心中这个人,倾自己全部心思都在萧恕身上,“哥哥”这样的称呼,对于刚刚十七岁,处于热恋期里的乔卿久太残忍了。
她心头有团火,烧的极旺,理智在烈火中翻滚。
乔卿久迫切的需要冷静,感性已经占据了躯体,驱动着她的行为,她往右挪了半寸,在萧恕没反应过来的瞬息,冲进雨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