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华真没想到会在这等时候见到四皇子,迟迟未归的四皇子终于回来了,安然无恙、毫发无伤,似乎还比先前好,只是如今这种情况却由不得他高兴太久,“四殿下,事情你可听说了?”
“大表兄如何了?”殷承祉没答他话,而是径直看向床榻上还昏迷着的崔怀,“大夫怎么说?”
张华说道:“军医说大公子刺激过度,引致肺腑受创,才会吐血,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近来大公子忧思过度,难免有损身体,才会昏迷,不过军医施过了针,大公子应当没有性命之忧。”
“一天了还没醒?”殷承祉从小球那边得知崔怀是早上来的,现在都快天亮了。
张华回道:“是末将担心大公子醒来之后过于激动,让军医用了安神的药,殿下不必担心,等药效过了大公子便会醒来。”顿了顿,又道:“殿下,三爷一家的事让大公子心神俱伤,思绪不清,竟怀疑此事与殿下有关,殿下,这事若不能妥善处理的话,不但不能让死者安宁,更会让大公子和殿下离心!殿下,崔家到底是将军的家族,将军走之前放心不下的除了锦东和殿下,便是崔家了!他一直都说是自己无能才会让崔家”
“我不会怪他。”殷承祉打断了他的话,“若我是他,也会有持怀疑。”
“殿下”
“大皇子死在了西北便是说有人容不下我们兄弟。”殷承祉继续道,“为了活下去我自然而然的就得向他们示弱了,除了交出锦东或者把自己的人头交出去,便只剩下对付崔家这个法子来讨好他们了!”他看着昏睡着的崔怀,“崔新曾刺杀我,崔家对我又是驱逐又是下毒,我怀恨在心理所应当,更何况是在活下去的大事面前,岂会顾及那所谓的亲戚之情?”
“殿下!”张华看着眼前的少年,不禁有些心酸,“末将知道你不会这么做的。”
“呵。”殷承祉轻笑了一声,冷而嘲讽,“闾州州府可还在?”
“在。”张华也压下了情绪,正色道,“接到殿下会要见他的消息之后我便一直留着他,他下午的时候过来禀报宁州和幽州那边的人都到了驿馆了。”
“来的可真巧!”殷承祉冷笑道。
张华见状不禁瞠目,“殿下是说崔家三房的是和他们有关?”他不是没想过这个,可是哪怕沈雷亚也是崔家军出身的,就算不服将军,可他老爷子是将军父亲的心腹大将,他们沈家能有今日独掌一州全凭崔家的提携!便是他沈雷亚真的不顾将军父亲对他们沈家的提携之恩,要对崔家下手,也不该做到这等地步!
侮辱女眷,这是将崔家往泥里踩!
“带我去见朱茂!”殷承祉没有回答,而是道。
张华只好先压下这个疑问,“是。”
殷承祉将披风的兜帽带上,低下头遮住了脸。
“殿下你这是”张华一愣。
殷承祉看了他一眼,“我若是平安无恙的话,他们的戏还怎么演?”
张华心头一惊,不过并没有多问什么,“是,殿下放心,我会安排下去的。”
殷承祉颔首,跟着他去了朱茂所在的会客营帐。
见到殷承祉的那一刻,朱茂直接就跪下了,差点没激动的哭出来,“殿下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他是真的怕啊。
要是殿下出事了,这闾州的天又要塌了。
殷承祉冷冷地看着他,“做什么?”
朱茂赶紧起身,悄悄地抹了眼角的泪水,忙正经地说道:“殿下,下官此次前来主要是为了崔家一事”
殷承祉没听他说完便道:“一日之间,崔家的事便传遍了闾州城,朱大人,我记得你说过其他地方你不敢保证,但这闾州城绝对在你的控制下!”
朱茂又跪下了,这次是请罪,“殿下,是下官失职,下官愿受任何责罚!”此事的确是他的错,他不会否认,“下官不该擅自揣测殿下的心意,认为殿下不愿亲近崔家,从而对崔家的事情冷眼旁观,若下官在百姓对崔家攻击之时便出面,崔三爷便不会忧心将来而选择离开闾州城!下官更不应该在张将军派了兵士守卫崔家之后便丢开这事不管,让崔三爷顺利离开闾州城!殿下,是下官失职,请殿下责罚!”
“既然如此,那你就将功补过吧。”殷承祉没有责难,而是冷声说道。
朱茂悄悄舒了口气,“请殿下吩咐,下官必定肝脑涂地!”
“我要你在城内散播四皇子殷承祉已经死在了西北。”殷承祉冷着脸缓缓说道,“而闾州驻军主将张华故意隐瞒下去,意图夺去闾州军权,为此,不惜杀害崔家三房一家嫁祸前来拜见四殿下的宁州、幽州军主将。”
第101章 造反
“殿下殿下,您您说什么?”朱茂过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问道,他没听错吗?他幻听了吗?还是还是
“朱大人年纪不大,耳朵就出问题了?”殷承祉冷声反问。
朱茂脸色又难看了一些,“下官下官听的清楚听的清楚”一边说一边看向旁边的张华,见他也是面露惊讶,“张将军”他似乎也不知道殿下为何突然间这般吩咐。
张华没说话,只是轻轻喊了颔首。
朱茂的心便定了定,躬身道:“下官领命。”随后便尽力弥补自己方才的慌张,“殿下,下官听闻大公子仍在军营中未归。”
“想说什么便说。”殷承祉沉声道。
朱茂应了一声是,便开口说道:“若只是谣言未必能让人尽信,可大公子若是能作证,那这事就能板上钉钉了。”没有人比崔家人指认更加来的让人信服。
“不必。”殷承祉却否决了他的提议。
朱茂有些错愕,这是个好法子,既能够让这事显得更加的真,也可以为将来洗清张将军的罪名做准备,“殿下是担心大公子会有危险?”
“崔家三房还有一个人活着。”殷承祉说道。
朱茂一愣,“殿下是说”
“你连情况都没搞清楚便直接去了崔家,是嫌崔家的人死的不够干净?”殷承祉打断了他的话,压制的怒意泄露了出来。
朱茂连忙请罪:“是下官的错!请殿下责罚!”
“好了!”殷承祉大手一挥也不愿意继续听他的请罪,“去做好你的事情就行,其他的无需多管!”
“是!”朱茂应道,悄悄抹了把额头,方才告退。
待他走了出去之后,殷承祉才看向张华,“张叔有问题便问吧。”
“殿下。”张华正色道,“下官以为朱大人说的没错,若是大公子能”
“崔家死的人够多了。”殷承祉说道,“不需要再多加一个。”
张华吸了口气,“殿下是要一次性解决他们?”
“与其拖拖拉拉不如干净利落!”殷承祉冷声道,“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锦东是谁的地盘!”
敢对崔家下手,不就是觉得随随便便在锦东闹事都无需承担任何后果吗?
他就要让他们明白,哪怕动了锦东的一草一木后果也不是他们能够承担的!
张华神色凝重地说道,“末将不要担污名,可若直接诱杀”
“谁说我要诱杀?”殷承祉打断了他的话,“我不过是顺着他们的计划,让他们有机会好好演这场戏罢了。”
张华不明所以,“殿下的意思是”
“中秋之日你设宴宴请他们,设下埋伏,假意要诛杀他们。”殷承祉继续道,“待他们脱身而去,自然便不会放过这个瓜分锦东的好机会!”
张华眼瞳一震,“殿下要挑起”
“张叔。”殷承祉没让他说下去,“你觉得坐下来谈就能解决锦东的问题吗?与其浪费时间虚与委蛇,不如釜底抽薪!”
“可一旦开战”
“不过是镇压叛乱罢了。”殷承祉嗤笑,“西北刚被狼王大军洗掠,南边有民乱,我们锦东有驻军主将不服我这个四殿下起兵叛乱有何不可?哦,对了,记得诛杀他们的时候向外边放消息说他们意图在宴席上刺杀我,幕后指使便是安国公府。”顿了顿,又道,“朱茂不堪大用,这方面张叔多费点心。”
张华不是不明白他的用心,只是“殿下,宁州先不谈,可幽州那边大多也都是将军的旧部,将军在时”
“他已经死了!”殷承祉叱喝道,目光冷厉,“活人都靠不住你还想靠一个死人?”
“殿下!”张华声音也沉了,哪怕他正处于愤怒当中,可有些话也不该说的!“将军”
“你知道崔家三房为何落得如此下场吗?”殷承祉没给他机会说下去,也未等他的回答,“因为还有人和你一样觉得一个死人也能掀起风浪来!”
张华面色一震。
“我没有不尊重他的意思!”殷承祉继续道,“而我如今所做的也是他所希望的!要让锦东真正的安宁,就必须将这藏在平静下的不安分掀出来然后彻底地毁去!”
张华喉咙有些哽塞,“可锦东将士的刀应该对向蛮族,而不是”
“所以,崔温死了。”殷承祉再次打断了他的话,尚未脱去稚气的脸上冷然刚毅,“若锦东固若金汤,皇帝岂敢轻易动崔家?若是锦东上下一心,如何就让蛮族有机会积聚势力到让崔温不得不牺牲闾州来保其他两州?!”他盯着张华,一字一字地说道:“我知道你不想听这些话,更不会承认这个事实,可事实上锦东的确败在了崔温的手中!锦东在崔家先祖手中将令一出谁敢不从?蛮族哪怕始终威胁着锦东,可也畏惧忌惮!”
“殿下”
“他镇不住其他人,哪怕一直坚守在前线,坚守在防御蛮族的第一线!”殷承祉继续道,面色始终冷沉,“因为他瞻前顾后没有当机立断打散沈家的野心,致使宁州一步一步地被剥离锦东,因为他什么都想要以至于被皇帝逼上死路!那些在崔家门前闹事的百姓没有说错,闾州数十万的百姓都是他害的!”
“殿下!”张华喝道,神色激动而愤怒,“若不是殿下你”
“没错!”殷承祉同样喝道,“我也有错!我也犯下了弥天大错!所以我更不能让自己继续走他的老路!”
张华浑身颤抖,额上青筋跳动。
“张叔。”殷承祉放缓了语气,“我比他幸运,我尚有机会弥补自己的错!我也有机会改正自己的错!”
张华很想大笑出声,怎么不可笑?将军为了锦东搭上了性命更搭上了崔家的百年基业,更是为了他背负上了千古骂名,可他他他笑不出来,理智让他怎么也笑不出来,因为他也认同他所说的那些吗?可忠义有错吗?皇帝忌惮崔家,将军只能低调只能退步,难道他不知道沈家野心勃勃要剥离宁州吗?难道他不知道安国公府和沈家之间的私下往来吗?他都知道!他全都知道!他也不是没有法子处理,可忠义二字让他寸步难行!崔家对皇帝的效忠,崔家对将士的仁义,这些都是将军用命护着的,如今,竟然成了他的错了?
“张叔,我亦知舅舅苦心孤诣。”殷承祉眼眶泛起了红色,“可是舅舅真的错了!他没有看清楚眼下的局势,哪怕他牺牲了自己牺牲了崔家也不能给锦东带来彻底的安宁!皇帝被安氏蛊惑,朝堂安氏一派已经气候,连聂荣这样的人都成了安家的走狗!他的示弱,他的退让,只是一步步地将锦东推向绝境!张叔,你可知道当日我在蛮族大营里面见到了谁?也都听到了什么?他们已然与蛮族勾结,哪怕没有所谓的大巫,最后蛮族已然会攻进闾州,依然会大肆屠戮,他们要用这样的法子来将崔家钉死在耻辱柱上!”
“他们”张华双目大瞠,脸色由青转白又由白转红!不是没有怀疑过,他们一直都在怀疑,可真的听到了,依然无法接受!
“灭了崔家,让崔家背负闾州数十万冤魂,崔皇后必定被废!”殷承祉继续道,冷静的像是在说与自己无关的事情,“若没有提前准备,那时候闾州保不住,崔家军怕也会全军覆没!届时,不仅仅是闾州,而是整个锦东!他们拿整个锦东来与蛮族做了交易!”
“你说的是真的?”张华忘了尊卑上下忘了眼前这个是将军托付的孩子,一把揪起了他喝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你就没有怀疑过吗?”殷承祉继续说道,“舅舅为何将崔家军主力撤离?但凡有一丝的希望,他也不会不顾闾州十数万的百姓!他自己可以选择去死,可但凡有一丝的希望他都不会放弃任何一个百姓,这就是崔温!这就是你们的将军!他为何要做那样的选择?难道只是因为我吗?我殷承祉何德何能竟与崔家人心里的责任与信念相提并论?”
张华面色狰狞,双手发抖,“将军将军他知道自己做不到!他知道锦东要存活下去只能让它成为谁都惧怕谁都不敢打主意之地!可将军做不到!他不是无能!更不是懦弱!他只是守着崔家的组训,守着崔家对大殷的承诺!崔家世世代代镇守锦东,为大殷守好东面大门!崔家世世代代都是这样做的!”他松开了他,却已然厉色吼道,“你说的没错,他的确运气不好!崔家世世代代都遇上了明君,而只有他碰上了一个昏君!”
昏君!
这个他们这些人一直刻在心里却一直不敢宣之于口的两个字!
“将军将崔家军托付给我,将你托付给我,他甚至说出了一个求字,他把锦东交给了你!他相信你可以做到!我一直以为将军是觉得你有一个厉害的师父,你是皇子有着比他更加名正言顺的名分,可今日我才真正地明白,将军之所以这般肯定你能做到他做不到的事情,那是因为你身上和那昏君留着同样的血!”
殷承祉神色发颤,眼眶更红,“张叔!”
张华闭上了眼睛,双拳紧握死死地一点一点地控制情绪,过了很久很久,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后又同时开口。
“四殿下”
“我从不认为我”
又同时停下。
张华看着眼前再也没有方才那副冷静到了可怕模样的少年,看见了他眼底的伤痛和愤怒,他不是真的完全不在乎将军这个舅舅吧?他开了口,一字一字地说道:“四殿下,你能做到吗?”
“我能!”殷承祉哽咽道,“我一定能!”
他也必须要做到!
因为这也是他的债!
崔家欠闾州十数万冤魂用了崔家人的血以及崔家的百年声誉和基业做了偿还,而他他又需要付出什么?他又有什么能用于偿还的?
除了还锦东一个真正的安宁太平,他再也没有其他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