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希望两个女儿都不要走歪。
然而——当经理真正打开房门, 于安看清于意欢的模样这刻, 那所有的想法都戛然而止。
房间内窗帘紧闭,漆黑一片,唯有走廊的一点光漏进来,看起来阴暗又压抑。
助理啪地开灯,房内骤亮, 角落的女孩也映入眼帘。
昔日张扬娇气的少女,此刻竟蜷缩倒在墙角。她也不知遭遇了什么,脸上拍戏时的妆都没卸,而后应当是在泪水的冲刷下晕花一片。
灯光骤亮吵醒了她,她本能地伸手挡住眼睛,却露出了手臂上的几道伤痕。
于安的心脏一瞬收紧,如同被刀扎般痛,他从未见过女儿如此狼狈的模样。
“你们先出去吧,我来处理这里。”他有很多的问题想要问女儿,可他还是先支走了助理和酒店经理。
怕万一她遇见了什么难以启齿的痛苦。
国民女儿从小都是乐天光鲜的,助理和酒店经理显然也受到了不小的冲击,脸上满是惊愕。
虽然他们也很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毕竟眼前的女孩才十七岁,她看起来痛苦而颓靡,他们自然不好太过八卦。
两人迅速离开,给父女二人留下单独的空间。
于安几乎是立刻过去抱住了女儿,而于意欢抖了抖,他的心又跟着一痛。
“欢欢别怕,是爸爸来了。”他轻轻拍女儿的背,安抚她的情绪,“发生了什么事,你和爸爸说,爸爸替你撑腰。”
于意欢只抬头看他一眼,泪水便立刻汹涌。
“爸爸……”她拥住父亲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道歉,“对不起,爸爸,是我的问题……”
她的情绪应当是彻底崩溃了,来来回回都是这句话。
于安根本不知该如何宽慰女儿,只好先将她从墙角抱起来,转而安置在更舒适的床上。
他松开她,想去拧一条毛巾,替她擦擦狼狈的花脸和汹涌的眼泪。
但于意欢却应激般地抱住他不放:“爸爸,不要走,你不要也丢下我。”
这无疑是往于安心窝子里戳。
他重新坐回床沿,索性拧开一瓶矿泉水,将纸巾沾湿了替女儿擦眼泪。
“好,爸爸不走。”他宽慰着女儿,声音里全是心疼,“欢欢,爸爸永远不会丢下你,永远会站在你这边。所以,你到底遇到什么困难了,告诉爸爸好吗?否则你这样哭,爸爸会比你更难受。”
这一问仿佛又问到了于意欢的痛处。
本来已经收住些的眼泪,刹那又泛滥,她抬手不停地去抹。好半晌,她仿若自暴自弃般,垂下手任其横流了。
“根本就没有什么困难,”于意欢痛苦掩面,仿佛没脸面对父亲,“是我太脆弱了。我看见爸爸妈妈为倪苏请客应酬,爸爸为了她召开临时发布会,妈妈帮她辟谣甚至要转型做经纪人。可是朋友来问我时,我却其实什么都不知道……”
“爸爸,你和妈妈是不是更喜欢倪苏?她独立自强,在演戏上又那么有天赋,而我连这么点压力也受不住……”于意欢缩了缩,看向父亲的眼睛满是小心翼翼,“你们是不是,其实不再需要我这个女儿了?”
于安猛地一怔。
女儿脆弱不自信的姿态如同一把利剑将他心脏贯穿,他的女儿公主般长大,人前幕后何时不是光彩飞扬的?而如今,她居然会黯然神伤地躲起来,卑微地求父母不要离开自己。
于安的心跟着她的卑微与眼泪一起碎裂,他重新紧紧地拥住了女儿。
“欢欢,不是你的错,是爸爸妈妈忽视了你。”他再度郑重地允诺,“爸妈永远不会不需要你,你永远会是我们的女儿,永远。”
“真的?”于意欢看起来却仍是极没有安全的模样,“可是我觉得自从倪苏回来后,我就变了,变得不太像自己。我好像随时都会变坏,连我自己都不喜欢我了。”
她无助又迷茫地说:“我连戏都不会演了,怎么办啊爸爸,要是我没办法完成你送给我的成人礼作品了该怎么办?”
于安的脑中霎时浮现三个字:抑郁症。
他想起女儿先前一次次的ng,的确太不像她的水平,她从小面对媒体,怎么可能从媒体那感受到压力?压力肯定是从其他地方来的。
倘若她无法接受倪苏的归来,无法接受自己竟不是父母亲生的女儿,其实身陷抑郁而不知的话,那一切都说得通了。
自己居然还怀疑,她是因为不喜欢倪苏而故意ng的,她那样做对她自己能有什么好处呢?
愧疚刹那涌现将于安淹没。此刻,他哪里还舍得臆测女儿,教训女儿。
他摸摸女儿的头,轻声宽慰:“没关系,那些都不重要,爸爸会想办法解决。现在,你别想那么多,只管先好好休息一下。”
于安什么都承诺她,什么都迁就她。
渐渐地,于意欢的情绪真的平稳下来,她终于不哭了,满面疲惫地躺进了被窝。
“欢欢,你今天先请假休息,拍戏的事再想想清楚好吗?如果实在坚持不了,爸爸会替你安排好一切。”于安替她掖好被角,这才敢提出要离开,“现在,爸爸先回片场处理下被丢下的人们可以吗?”
于意欢发泄一通,已经清醒许多,她自知今天一声不吭缺席片场太任性,当然不会再留父亲。
于是乖觉地点点头:“谢谢爸爸,我会再试着坚强一点的。”
于安对她笑笑,还像小时候鼓励她不怕黑时那样,对她竖起大拇指,然后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门合上这瞬,于意欢脸上的表情彻底卸下。
早晨,她看到倪苏母女联手,而自己的烂人母亲却只知道吸血和索取,情绪的确崩过一瞬,却不至于崩到要自残的地步。
于意欢只是想要试探一下父亲对自己疼爱的底线。
随着剧方官宣,倪苏正式出道,她已经不在乎这部所谓的成人礼电影了。
或者说,原本和路乘风演对手戏的梦幻礼物,早就在倪苏加入的那刻就已被破坏。而且,于意欢身在片场,每天都真切感受到倪苏是真的给了父亲许多新的灵感。
原本,椿来只是一个疯魔必死的配角而已,可现在她的人设却越来越有趣,高光戏也越来越多。
这份礼物早已被入侵,被撕扯出瑕疵,那么不要也罢。
这部电影对自己来说只是礼物,可对倪苏来说,却是出道的重要作品。
倘若自己这个女主角,因为抑郁而无法继续,电影拍摄周期只能一拖再拖呢?
她是早已站稳脚跟的国民女儿,倪苏只是个入行新人,经纪人还是根本没经验的倪梦,看谁耗得过谁! 所以于意欢才自残玩消失,探知于安的底线,原本她只有五分的把握,而现在她有九分。
爸爸还是在乎自己的。
于意欢舒服的翻了个身,终于令神经彻底松弛。
倪苏啊倪苏,你把曾秀兰送到我身边不让我好过,那你也来地狱里陪我吧。
*
于安离开后,剧组并没有停摆,副导演组织起关莺等其他配角们开拍。
但路乘风和倪苏却因此闲了下来。
椿来之死,她和陈烈、司小雪三人的关系将改写,缺席一个人,整场戏的氛围都将变化。
本来路乘风和倪苏都已经做好准备,现在于意欢无故失踪,他们两人只好相对坐在拍摄场景旁边等。不知是为了继续沉在剧本的情绪中,以防于安回来随时开拍,或是不知该聊什么的尴尬在涌动,两人都只是垂目看着手中剧本,彼此都选择了沉默。
然而,天气预报之中的大雨如期倾盆。
豆大的雨点从天而降,一粒粒似珍珠般落在剧本纸页上,绽开,很快便晕湿大片。
倪苏和路乘风不得不起身,跑到屋檐下避雨。
副导演正拍摄的恰好也是雨中戏,所以现场的工作人员们都没躲,灰黑瓦檐下只有他们两人。
雨在这时越下越大,雨珠很快连接成线,一道道的又形成雨帘,从屋檐上落下又飞溅。
路乘风推开门说:“里面是休息室,一起进去避避?”
他们要拍的场景是从密云到大雨,戏服若被溅湿了还得重新烘干,其实挺麻烦的。
但倪苏却立在原地没动,而是先扫视一圈屋内,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只这一个细微的动作,路乘风却秒懂她的顾虑:才刚传过恋情绯闻的两个人,当然不便独处同一间屋内。
他看倪苏一眼,转身进屋搬出两把椅子。
他率先坐下,然后拍拍身旁的空位说:“绯闻女友,一起在屋檐下躲躲可以吧?”
心思就这样被看穿,倪苏微窘,反而不好意思再过分避嫌。
“谢谢。”她一边道谢一边在少年身旁坐下,想了想,干脆坦诚地表达,“但我刚出道,是真蛮希望大家关注的是我本身,而不是别的标签。”
路乘风似乎对她这样的直白并不惊讶了。
他侧头,情绪无任何波澜,可开口却更直白地问;“所以你才选择了倪梦老师吗?”
倪苏猛地一愣。
不愿面对的场面发生,她的思维有一瞬地停滞。
路乘风果然猜到了。
虽说倪梦只是公布工作室要签人,并未公开那个人就是自己。但路乘风作为另一个想要帮她牵线签约公司的人,肯定很容易就能将两件事串起来。
暴雨簌簌,地上都鼓出一个个水泡,像沸腾的水面。少年用陈述语气向她提问,她莫名有点心虚,感觉自己的心竟也似地面般咕噜噜搅动。
但逃避不是她的性格,既然话已经被说开,倪苏就也不打算再隐瞒了。
“是,对不起,我确实选择了倪梦老师。”她直视路乘风的目光,终于坦白,“真的非常感谢您对我的帮助,但倪梦老师于我有知遇之恩,算是提前将我从泥泞中拉出的人。她和我有一样的抱负,她曾给了我机会,我愿意还她一个。”
但她还是没有说出,自己其实是倪梦亲生女儿这件事。
因为她已经把路乘风当做朋友了,她不想从他眼里看到类似怜悯的情绪。而且,这也并非她最终选择倪梦的原因。
“抱歉,还是辜负了你的好意。”倪苏最后跟他道歉。
“倪苏。”路乘风的语气有几分不悦。
她内心叹气,为自己直来直往的性格刺到朋友而无奈。路乘风先前那样为自己考虑,现在有点生气也算正常的吧。
没想到,少年却问她:“我在传闻中,还是个小气的人吗?”
“嗯?”倪苏不解。
路乘风说:“我向公司推荐你,不过举手之劳。青谊不错,但你同样优秀,能合作是双赢。你选择了别人,青谊最多就是惋惜,而我——”他停顿,微侧身面对她,郑重解释,“作为朋友,只会祝福你。”
暴雨渐小,磅礴的气势也已消散,只剩沁人心脾的淅淅沥沥。
倪苏这一生都在忙碌逃离,只交过杨雯雯一个朋友。但此时此刻,她发现,与杨雯雯带来的快乐不同,路乘风这个人似乎总能巧妙熨帖她的心。
“谢谢。”她些许紧绷的弦松懈,目光也从少年身上移开,转而望向温柔的雨幕,“其实我选择倪梦老师的原因还挺复杂的,有点冲动有点感性,其实我自己都不完全明白。有的原因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但有一天,你一定会知道。”
路乘风的下颌也漾起弧度,他随女孩一同望向飘摇细雨。
“我等着那一天。”他说。
作者有话要说: 莫方,一个大剧情前的铺垫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