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是美好的。
星星下的彩虹是美好的,一串晶莹剔透的冰糖葫芦也是美好的,知道唐未济实力没有大师兄高,所以竭力掩盖自己受伤原因的木鱼自然更是美好的。
世人向往美好,这是人之常情。那么对于破坏美好的那些人来说,可不可以说他们是世界上最可恶的人。
飞虹苑进门的那座峰名为“化广”,前往化广峰的土道上行着一匹马,马鞍上放着一尊栩栩如生的弥勒佛塑像,笑口常开的弥勒佛肚脐眼那边嵌了一枚纯黑色的珍珠。
两个月之前,浮池之渊跑出来一头鬼,那头鬼在方寸山转了又转,然后跟着那辆从方寸山出发的马车一路来到了天都,在天都忙完了一些事情之后,这只鬼来到了飞虹苑。
牵着马的是个少年,脸上很是干净,连一颗痣都没有,只有细细的绒毛在阳光下闪着温暖的金光。
他的眼睛也是温暖的,他看了一眼化广峰,有些不满意。黑色珍珠亮了亮,他便看了一眼飞虹苑最里面的那座最高的山峰,细细打量了两眼之后,很是满意。
化广峰上有人对坐无言。对世人来说,对坐总归是因为某些原因,比如喝酒,比如饮茶,或者下棋。
桌上无茶无酒更无棋,但他们在下一盘棋,落子在飞虹苑最靠近门的那间寻常屋子里,矛锋却是指向遥远方寸山里面某位正在睡懒觉的大师兄。
坐北朝南的那位身着金衣,气势不凡,面色沉静,雍容富贵;坐南朝北的那位衣着邋遢,袖口被磨得油光发亮,头发结成一绺绺疙瘩,满身的臭味,鼻孔上翻,像条老狗。
坐北朝南的那位金衣人名为裴响。大唐最富庶的江南道以彩衣阁为尊,裴响便是彩衣阁的少主,在买剑没来之前,这座化广峰也是他的。
坐南朝北的那位名为仇乐池,与方寸山所在的龙州府毗邻的雪寒之地最出名的便是捉刀教,仇乐池是捉刀教三代弟子的大师兄。
仇乐池因为自身的血脉之力被同等存在称为老狗,他不仅不恼,反而常常沾沾自喜。只是脾气一向火爆,当初在飞虹苑拍桌子说要干死唐未济的便是他。
裴响相比较而言便理性沉稳了许多,但即便是他,也有些不明白飞虹苑最外面的那间屋子到底在做什么。或者,是在等什么?
他摇了摇头,不愿意去猜。方寸山的人都是一群白痴,去猜白痴的想法,那才是最白痴的做法。
他轻轻敲了敲桌子,疑惑问道:“木鱼被打成这样了,唐未济真的一点反应都没有?”
仇乐池连头都没抬,有气无力地说道:“你不信我的话自己去看就是了。”
裴响皱着眉头思索着,“不应该啊,我有消息说这个唐未济是买剑挑中的人,在方寸山上,买剑为了他可是不吝与青龙营某位三仙境的前辈正面硬钢的,他的表现不该如此。”
仇乐池讥讽道:“我承认买剑能打,但他能打就代表他的眼光也好么?我还得到消息说那个唐未济在方寸山上躲在买剑身后从来不敢出来呢,区区一个懦夫而已,不敢说话不是正常。”
他猛地一拍桌子,怒道:“要我说,就不该这么叽叽歪歪,直接去找那个唐未济的麻烦不就成了。”
裴响面色不变,轻声笑道:“那若是买剑回来帮唐未济出头了呢。”
“他不是觉得天都没意思么?这才走就回来,不能吧。”不知不觉,仇乐池的声音变小了很多,眼神也有些局促与古怪。
“觉得什么东西有意思,是因为与那样东西有关的人。天都没人让他觉得有意思,他自然走了,但现在有了一个让他觉得有意思的唐未济,他又回来我一点也不惊讶。”裴响有些酸溜溜地,“反正都是固元境的人了,说不准什么时候踏入第二境,天下哪里不能去得。”
“吗的。”提到这个,仇乐池忍不住又骂了一声,拍了一下桌子。
实在是没天理啊,年轻一辈里面,好像就这么个怪物突破到了固元境,而他们之中最厉害的都还没摸到三元境的门槛在哪里,人比人果然要气死人。
不仅仅是他们,还有许多目光都在关注着门口的那间屋子。
那间屋子其实很普通,就靠着飞虹苑的牌楼,在入山的山道口。之前因为买剑觉得那边离飞虹苑门口最近,所以要了那间屋子,现在这间屋子的主人名叫唐未济。
所以住在这间屋子里的人代表的不仅仅是自己,还有那个三代无敌的大师兄。
比化广峰更深远的几座峰头上也有人在观察着那间屋子的动静。因为那间屋子没有动静,所以越发古怪。
“这个唐未济到底在做些什么?”
“谁知道他,也许只是单纯地怕了而已吧。”
“我怎么觉得没那么简单呢。”
“简单也好,不简单也罢,这个唐未济可不是买剑,区区养气境血修,即便想要帮木鱼做什么,他又能做什么呢?”
最里面的山头上传来了几声嗤笑,“方寸山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区区养气境也敢朝着这里送。”
除了飞虹苑,在天都正南方向的那座景德宫内,圣皇与皇后也有一场关于这间屋子的谈话。
皇后妆容精致,眼角低垂,看上去便有些轻视,“当初我便说不要选方寸山的人,那个买剑跑了也就罢了,现在倒好,送了个养气境的过来。你看看他这些日子都在做什么?除了当时说的那句话,便只会烧水做饭,怎么,瑾儿是缺端茶倒水的人么?”
圣皇浑身都笼罩在星辉之中,不算刺眼,却足以让人看不清他的容貌神情,闻言他只是淡淡道:“买剑不错,这个唐未济也不错。”
皇后毫不客气讥讽道:“你看谁都不错,那夜你把唐未济召进宫中,看了他一夜看出什么了?区区养气境,值得你看一夜?眼睛不酸么。”
圣皇什么话都没说,不是无话可说,是对那夜他所看见的东西没法说,因为就连他都震惊自己看见的是否真实。
“再看看吧,继续看看好了。”他这么回皇后。
皇后冷哼了一声,懒得多看一眼,起身去摘树上的一朵娇花。
……
小屋中发生的事情很平常,却被许多人关注着。毕竟上一个方寸山弟子实在太过惊艳,他们不相信替换买剑来的这位如此平常。
然而事实让他们很失望。
唐未济即便在得到了木鱼受伤的真实原因之后也没有什么动静,别说去帮木鱼报仇出气了,就连小屋的门都很少出,每日只是烧水做饭,帮木鱼清洗包扎伤口。
这样的表现落在旁人眼中,自然便显得有些懦弱,懦弱一般都常常会与自私一同出现在嘴边,所以唐未济便成了一个懦弱自私的人,连帮着同门弟子出手的勇气都没有。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有些失望,失望的同时又有些鄙夷,心想还是传说中的青龙血脉拥有者,白瞎了那天阶血脉之力。飞虹苑里面又打不死人,你打不过最多被人打一顿而已,但你连帮着出手的勇气都没有,这该让人有多失望。
每个人都是这么想的,就连木鱼都是这么想的,只不过和旁人不同的是,小木鱼失望的同时其实也很庆幸,他觉得实力不如别人,便不去找麻烦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打不过还去打岂不是头脑抽抽。
看见唐未济又帮着自己进来换药,小木鱼有些愧疚,也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起身道:“师兄,还是我来吧,我伤势都要好了。”
唐未济拍开他的手,揭开纱布看了一眼,满意地轻轻“嗯”了一声,点了点头,然后帮着他换新的纱布。
木鱼又开始絮絮叨叨:“师兄你可千万不能上他们的当啊,他们就是想激你出去,咱们败了不打紧,但丢的可是方寸山的脸,大师兄面上也会无光的。”
他说到这里,忙停下声音,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便显得有些愧疚,“我知道师兄你心里委屈,外面还不知道现在在怎么说你呢,但对咱们来说,不败既是胜,大师兄的名头可千万不能丢了。”
“我还没回过方寸山拜过祖师堂,所以不算是正统的方寸山弟子,但师兄你不同,况且你是大师兄亲自点名过来的,可真不能输。”
“不就是实力低了一点么,师兄别怕,早晚有一天我们会追上他们的,到时候再报仇也不迟啊。”
唐未济低着头忙了半天,看着快要恢复的伤口,拍了拍木鱼的肩膀,打断了他说话,“起身试试看,现在能走了么。”
木鱼便忙从榻上慢慢下来,扶着唐未济走了两步,高兴道:“比之前好多了,没什么大碍了。”
唐未济“哦”了一声,拍了拍手,“那准备一下吧。”
木鱼抬起头,“啊”了一声,“准备什么?”
唐未济看了一眼天色,“我憋不住了,准备一下,明天咱们上化广峰,帮你找回个公道。”
木鱼顿时傻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