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人对于长辈的肺腑之言从来不上心,比如多读书,比如要吃早饭。不是他们知道这样不对,他们也知道这是经过实践得来的真知,只是因为不愿意去做。
因为读书的过程中有很多诱惑,每一种诱惑都比乏味耗神的读书来的更舒服;因为吃早饭必定意味着要早起十分钟到半个小时,而温暖的被窝才是早晨最佳的陪伴,哪怕多呆在被窝一秒钟都比早饭的香气来得更有诱惑力。
做这些事情都是要有些小小的辛苦的,而人类在千万年的进化途中在生命序列里面植入了一种本能,这种本能会让你自发选择更舒适的做法,哪怕知道这种做法不妥,理智也会瞬间淹没在本能之中。
因为难,所以放弃,多么简单的道理,所以迎难而上的普通人才会成为这些人心中的强者。揭开强者脚下铺着的红色地毯,你会发现下面陈列着的是各种心酸,运气好的话还会看见死去的自己。
唐未济从来没觉得自己是强者,但他一直都有一个很好的习惯。他能够听取老人的建议,然后给自己选择最优的道路,继续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怎样去选择最优的道路,这是困惑着很多人一生的问题,其实答案与做法很简单——逆向思维。
比如你遇到了一件事情,你怎样做才是最差的选择,那么只要避免那样去做,自然结局就不同了。
遇事多想想怎样才能让这件事情变得更坏,然后那些做法都不要去尝试,事情自然会变好。
对于唐未济来说,进入风池之后的选择便是这样的。
师叔祖遵守诺言将玄牝之门与上清剑的某种联系交给了唐未济,但伏天太过小心,先找到了这方天地运行的道理,然后按照这方天地的道理行事,一切便都是合乎自然的。
以至于他这么长时间以来做了这么多的事情,去了这么多的地方却连一丝蛛丝马迹都没有留下,玄牝之门自己都不曾察觉,又如何告知唐未济。
唐未济只能按照自己的方法去做,那么要先想,这头大妖要怎么样才能破坏玄牝之门?
得出答案之前要想另外一个问题,这头大妖进入风池之前为何一定要盗走一朵金莲?
答案很简单,只有两种:九朵金莲组成的玄牝之门即便是以这头道仙境大妖的眼光去看都破不了;又或者是九朵金莲组成的阵法漏洞太小,小到这头大妖自己抓不住。
无论是哪一种,对唐未济来说都是好消息,因为可以从这个答案得出上一个问题的答案:想要破坏玄牝之门,打开风池这个通往妖界的通道,最简单的方法便是找到剩余的八朵金莲,将它们继续毁掉便是了。
少一朵金莲大阵便会不稳,金莲越少,玄牝之门便越不稳定,直到最后便会崩溃,崩溃之后莲池坠落,所见之处即是妖界。
既然知道了大妖打开玄牝之门的方法,那么怎么应对他便也有了分寸。
所以他跑遍了风池,看遍了荷花与水底的水草淤泥,观察每一条莲池中的锦鲤,捕捉每一只飞虫飞行的细节,细细感受每一处水汽蒸腾之时涌出的九幽风有什么不同,再看这片天空上的云卷云舒。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与伏天的做法是一致的,得益于玄牝之门对他的帮助,所以即便他的实力比伏天更低,也能够感受到伏天所感受到的东西。
所以当伏天开始动起来的时候,他停下了这些天不停奔跑的步伐,思考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如果他是伏天的话,下一步应当是去哪里。
于是在太玄教众人的眼中,这个被他们寄予了厚望的少年开始发呆,站在那边一动不动,因为眼神有些愣,所以看上去很呆,像是知道自己犯错之后手足无措的小孩子。
这样的表情很明显不会得到别人的认可与可怜,因为知道这种表情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们的希望落空,意味着他们即将死去,所以所有人更加愤怒。
这种愤怒来得很没有道理,当别人有心帮你,却帮不了你的时候,你往往会对帮你的那个人心生怨愤,把这种怨愤不断放大,放大到因为他帮不了你你要死的那种程度,大概便是他们这些人心中所想。
“去死吧唐未济!”这是大多数人心里的想法,有人忍不住喊出了声,出乎意料的,这一次就连太玄教上许多长老都不曾制止,就当是没有听见。
于是喊叫声越发巨大,措辞越发恶毒。
“就你这怂样还敢号称第一天才?你连给老子捧臭脚的资格都没有知道么?”
“赶紧滚回娘胎重造去吧,你也配活在这个世界上?”
“傻不拉几的,是不是斩了一头大妖就自己膨胀了?黄龙人让你去你还真敢答应下来,膨胀完了之后呢?害死这么多人你满意了?”
“这种人说他不是妖族奸细我都不信,老子到了阴曹地府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看看他现在这模样,真他吗让人生气,装什么可怜呢,以为这样就能获得我们的同情了么?”
“不自量力,真是不自量力,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不敢去找那头大妖就别进风池,现在进了风池蠢得跟头猪一样,还能怎么办?”
是啊,唐未济已经让人失望了,他们想要自救,还能怎么办?
答案只有一个,于是有人去墨染山下跪拜,祈求师叔祖出手,也有人去看望黄龙人,想要看这位传说中的剑道天才伤得重不重,目的不言而喻。
墨染山上的回复很快便过来了,师叔祖明确表示他要镇守太玄教,掌教真人与大将军没回来之前他不会进入风池;去看望黄龙人的人也得到了明确的消息,黄龙人的伤势好了一些,但想要出手还是很勉强,勉强的意思就是不行。
于是众人开始沉默,沉默并不意味着没有意见,而这些意见并不敢与两位传说中的三仙境大能所提,所以针对的对象只能是唐未济。
沉默的背后似乎有暴风雨即将到来,风暴来临之前的窒息感死死扼住每一个人的喉咙,让他们感觉呼吸都很困难。
血色的天空将这种窒息感进一步放大,很多人睡着觉都从梦中惊醒,看一眼天空,只觉得天空都要塌下来了。
惊惧、绝望、忧愁、因恐惧而生的愤怒,这些情绪成为了太玄教各个驻地之间的主旋律。
人们开始换了一种生活方式,不再修炼,不再试图逃走,敌对之间的关系也缓和,因为他们找到了另一个共同的敌人。
妖族已经不再是他们的敌人,妖族与人族势不两立,不管对方用什么样的手段都是天经地义。
他们共同的敌人只有唐未济,因为正是这个人给了他们希望又无所作为,这种无所作为比不给他们希望更让人痛恨与急躁。
他们开始骂唐未济,每天醒来睁开眼的第一句话必然是“唐未济死个妈我看看”,每天闭眼前的最后一句又会是“唐未济你这个废物你妈必死,就你这样子我上我也行”。
吃饭之前骂一通,梦中惊醒骂一通,就连上厕所都能听见骂声,在此起彼伏的骂声中,对唐未济依旧抱有希望的人终究还是少数。
墨染山上的道缘树青翠依旧;黄龙人开始教称心读书;贪玩的称心知道这是对她好,哪怕再不乐意也开始学习认字,认字完了之后便是修炼,毕竟谁也不是黄龙人,能一朝三仙。
瑾公主坐在河边看花瓣顺水而流,心中莫名宁静,似乎那个在天上、在另一个世界、在她心中的人现在就在她的身边。
雨秋河依旧按时修行秘法,想要突破到固元境,只是偶偶看着洞府外的那片竹海,便想起唐未济当初坐在竹海面前的模样。
小木鱼负责起了方寸山弟子的起居,他在飞虹苑与酒楼养成的好厨艺稍稍平缓了方寸山弟子急躁的情绪。
兵宏的地位重新变得尴尬,那位长老看着他的眼神也不再和善,而是充满了恶毒,星罗谷弟子私下里的窃窃私语声与讥笑声像是刀子一样在他的心里头来回划动,他看着天上的唐未济,心想老大你可得加油啊,不然我可要憋屈死了。
六月的天气逐渐炎热,天空中的血云也不能阻挡阳光的照射,水面上漂浮的荇菜开出淡黄色的花朵,艳丽而繁盛。
在剑南道大乱数月之后的这天,在漫天骂声的这天,在天空中唐未济静静站着思考的这天,墨染山上的道缘树动了动;正在教称心“君子”这两个字怎么写的黄龙人抬起了头;在厨房木然烧火的小木鱼被木头上的倒刺扎进了手指里头,钻心的疼。
在树荫下昏迷的买剑苏醒了过来。
在天空中的唐未济抬头看向了远方,他的脚下同样有一片荇菜开出的小黄花随风摇曳。
苏醒后的买剑踏入了盈元境,然后二话不说,提上大风剑,带着方寸山弟子便在漫天骂声中从太玄教南边打到了北边,从大阵的这一头犁地一般打到了另外一头,杀得血流成河,凭一己之力让所有敢骂唐未济的人闭上了嘴。
抬起头的唐未济终于看到了他想看到的东西,等到了他想等到的妖。
荇菜在水中摇曳,安静而和谐。
人心在惊恐中抽搐,丑陋而可怖。
黄龙人总算明白了即便是唐未济这样不世出的天才为何对买剑如此推崇,也总算明白了方寸山的护短到底是如何护短。
他看着天空中眼中绽放出光亮的唐未济,看着面无表情站在整个太玄教上空的买剑,看着这对师兄弟,心想人族的未来也就是你们了。
然后买剑当着太玄教师叔祖的面,当着太玄教小师叔的面,站在太玄教守山大阵之内,将手中的大风剑掷在地上,指着大风剑冷冷道:“这里是方寸山。”
他顿了顿,多问了一句,体现了他的民主,“谁还有话说?”
无人敢振臂高呼,无人敢随风而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