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阴都固元境长老最顶尖,我看不过如此罢了。”割头小鬼哈哈大笑,提着松云道人的头颅,“老朽废物,死有余辜。”
“是么?”有人在他身后笑道:“我可不这么觉得。”
割头小鬼脸上的笑容骤然僵住,他转过身,松云道人笑着看着他。
割头小鬼看向自己手中的头颅,头颅化作一截枯木,枯木散成一堆飞灰。
松云道人实力不算顶尖,但这嘴上功夫绝对是当世罕见,“听说刺客榜排名二十五的割头小鬼来找我们麻烦的时候我这腿上哆嗦就没停下过,不过后来想想我这颗脑袋满是蛀虫,只怕不合你的胃口,这不送你一块松木,怎么着你还不满意?”
割头小鬼嘴角抽搐了两下,突然笑开了花,“我承认是我小瞧了你了,不过接下来不会了。”
他耍着手里的小弯刀,“你的头,我就先收下了。”
松云道人做了个请的手势,下一秒钟两人化作一青一白两道光虹冲天而起。
……
“听说你很擅长近身格斗?”俞永镇蹲在墓碑上,看着下面那个青石一般的男人。
金手伸出手去,发出金铁交加的声音,那金子一般的手指捏住了一只小小的蚂蚁,随手捏死了它。“我很好奇你们是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的。”
俞永镇笑道:“都要死了,还要知道这些做什么。”
金手缓缓站起身来,他高得就像是一堵不可逾越的墙,手臂上的那些肌肉贲张如同岩石,块块棱角分明。
“猎人和猎物的身份不是那么容易就发生转变的。”他说:“不是你找到了我,你就变成了猎人。”
金手指着自己的鼻子,“在我面前,你永远都是猎物。”
俞永镇扭了扭脖子,捏着拳头笑道:“要不然试试?”
……
墓碑与裸露在外的白骨都放着荧光,算死官站在夜空中,冷风卷起他的衣袖,发出“呼啦啦”的声音,好像血色战场上的破旧大旗。
他看着下面这片由坟冢组成的棋盘,轻声道:“既然来了,少游侯何必还藏藏掖掖。”
没人理他,只有北风自他鬓角奔过。
“少游侯,藏头露尾的可不好。”算死官摩挲着指尖的一枚黑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才是正儿八经的酒馆刺客呢,这和您的身份可不搭啊。”
依旧没人理他,算死官看向夜空中的某一个方向,“我虽然不是三仙境,但这棋盘妙境倒是与三仙境的小天地有异曲同工之妙,你只要进来了,哪里能瞒过我的耳目,怎么,还想在那边躲到什么时候?”
模糊粘稠的夜色中有一片黑暗脱落了出来,化作了唐未济,他看着算死官,轻声笑道:“为了我这么个区区化气境出这么大阵容,酒馆是疯了么。”
算死官答非所问,勾着眼看着他,“听上去,你对酒馆很熟悉?”
唐未济道:“只可惜大名鼎鼎的算死官要死在这里了,这里这么多坟墓,埋在这里有人陪,你也能安息了。”
算死官笑道:“你知道我最喜欢年轻人哪一点么。”
唐未济道:“可能是因为老年人暮气沉沉,随时像要去死的样子惹人厌吧。”
算死官道:“因为年轻人有冲劲,有闯劲,天不怕地不怕,像我,年轻时候的我。”
唐未济眯着眼睛,“年轻时候的你只怕都见不到我的面就死了。”
算死官笑道:“所以说人老了还是有一些好处的,天赋不争气归不争气,这实力终归还是随着时间缓步增长了。”
唐未济袖着手笑道:“前辈,打个商量,不如就这么放我们走吧。”
算死官看着那藏起来的那只手,微笑着摇了摇头,“我倒是不介意,可我那两位朋友介意啊,我可不想糊里糊涂死在他们手里。”
“你们不就是为了求财么。”唐未济笑道:“我朋友多,有一位你一定听过,他叫魏孝熙翰,什么都没有,就是钱多,前辈若是放我们走,日后的礼金我必然亲自奉上。”
算死官呵呵笑道:“二皇子殿下自然是有钱的,少游侯的话我也是信的,少游侯的人品有目共睹,我能不信么,只是这事儿是真难办啊,酒馆有酒馆的规矩,我们这哪能接了任务不完成呢。”
“这么说的话,前辈执意要动手了?”唐未济低着头笑道:“打生打死太低级了,前辈活了大半辈子,怕是还没活够呢吧。”
算死官笑道:“活没活够你说了可不算,我说了也不算,得老天爷说了算。”
他看着唐未济的那只手,“听说就是这只手一掌把空文和尚拍得半死?”
唐未济笑着朝他举起那只手,“前辈这可就太抬举我了,我可没那么大本事,您瞅瞅,这普普通通一只手,哪有传闻中那么厉害。”
算死官轻轻抬起手指,捻子对准了唐未济,“厉不厉害,得试过才知道啊。”
唐未济笑得有些腼腆,空气中一声爆响,下一秒钟他已经出现在了算死官的身侧。
唐未济一拳砸向算死官腋下,算死官只轻轻抖了抖肩膀,自他腋下伸出一只白骨手掌,一把捏住了唐未济的拳头。算死官抬起手指,手中黑子向着唐未济眉心落下。
黑子周围似有无数道怨魂缠绕,好似八爪鱼的触手扭动不停,阴气森森,下方的坟场葬群随着这颗黑子的落下不断震动。无数墓碑在中间断裂,无数幽绿的鬼火凭空浮现,地脉翻滚,黑色的水流从棺椁中流淌出来,腥臭气味冲向天空,将那一轮残月彻底笼罩。
唐未济收回自己的拳头,一拳把捏着自己拳头不放的白骨砸得粉碎,同时想要闪开那颗黑子,却发现自己的行动缓慢了许多。
那些黑色的触手不知不觉缠住了他,限制住了他的动作。
黑子落下,似乎听见“啪”地一声脆响,唐未济被远远弹飞,眉心流血不止。
算死官却是轻“咦”了一声,看向手心的黑子若有所思。
他再换白子,轻轻洒落在半空中,于是便有天花乱坠的场景出现,无数曼陀罗华自坟头生出,自空中飘落。
曼陀罗华又称白色彼岸花,乃是佛家四大天华之一,另三种为曼珠沙华、曼姝沙华、曼殊沙华。被人视为不详,代表了天堂的来信,地狱的召唤。
曼陀罗华的白色花瓣随风摇曳,紧跟着一片片剥落在天空中飘飞。
那些花瓣变长,互相连接,化作丝线一般的物质,布满了整片天空,如同一团巨大的云絮将唐未济团团围住。
唐未济心湖上化作金色的玄武心盾光芒大作,方才若不是心盾受激,只怕那黑子中蕴藏的怨力能让唐未济心湖受污,未战先败。
这还是他第一次遇见直接作用于心湖之上的手段,果然诡异莫名。他有些感激修武,也有些想通了修武为何在消散之前只教了他一个玄武心盾。
天下血修手段众多,但大多都是杀伐秘法,他总归是有本事防下的,唯独这直接作用于心湖上的秘法,防不胜防,还是早做准备为妙,果然起了救命的作用。
唐未济稳住心神,打量着眼前的这些细丝。他伸出手去想要触碰曼陀罗华的花瓣,才伸出手去便又缩了回来。
唐未济皱着眉头看着自己指尖裂开的细小伤口,伤口处有一粒殷红的血珠缓缓冒了出来。
伤口极细,极深,可那裂口却没有在第一时间愈合。唐未济在经受过玄武大星的洗礼之后,防御力大增的同时耐力和愈合力也比寻常人强得多。这种细小的伤口在普通人身上也都会瞬间闭合,却不知道为何落在他的身上到现在还在渗出血珠。
唐未济看向这何止千万的白色丝线,眉头皱得越发深了,如果随便一条丝线都能轻易割开他的皮肉,这么多丝线要将他切成碎片不是轻而易举?
他以上清剑意斩击这些白色丝线,无形剑意被有形丝线切割开,却也成功切割开了一些丝线。
只是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算死官明显是算尽了唐未济的手段,今天就是冲着他的命来的。
唐未济最强的一点便是他的抗打击能力,这一点无论是和俞永镇还是空文战斗时候都得到了完全的体现。
别人会觉得唐未济能够赢得了空文是因为他最后用出的那一招朱雀爪,但是在算死官来看,那朱雀爪固然可怕,但更可怕的是唐未济此人独绝的抗打击能力和坚强的意志力。
这一切才是他能够获胜的基础,至于其他的东西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在唐未济与空文的那场战斗中,只要唐未济能撑着不倒下,哪怕没有朱雀爪,他一样会有其他的手段赢得了空文。
所以算死官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与唐未济贴身肉搏,那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除非他脑子坏掉了。
最擅长把别人算死的算死官怎么可能让自己陷入死地?不管是什么手段,能杀人的便是好手段。
他一开始动用黑子,想在心湖上给唐未济造成麻烦,毕竟肉体强横的血修往往心湖修为极薄弱,谁知道唐未济竟然防了下来。而后动用白子,以南山墓地的凶煞之气孕养自身的彼岸花血脉,生出个天花乱坠的场景出来。
这些白色丝线便是化茧为蝶的茧,唐未济若是闯不过去的话会比力竭而死的毛虫更加可怜。
你会怎么做?算死官看着白色丝线最中央的唐未济,轻轻眨了眨眼睛。
如果换做他的话他会怎么做?
算死官突然笑了起来,当这里是一片棋盘,他是下棋的人,唐未济只是棋子,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他又怎么会输?
换做他,他又能怎样,等死而已。
彼岸花血脉乃是地品血脉,何况他还是双生彼岸花,冥河的呼唤,天堂的来信,向左向右都是死。
如果他是唐未济的话,想要破开这些丝线那便只有一个办法。
他看向丝线中的唐未济,唐未济站在丝线中看着他。
天空中的这朵巨大云朵内外两人对视而笑,唐未济心想你为何还不动手,算死官在想你的朱雀爪怎么还不动用,非要我逼你逼到一定境地么?
算死官笑得更加轻松了,他突然想通了一件事情。
唐未济若是动用朱雀爪,按照当日在除夕宴得到的情报分析,他很大程度将会再次脱力,到时候便是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刀俎;若是不动用朱雀爪,便只能死在他的曼陀罗华丝茧之内,碎成千万片。
唐未济已经是他掌中物,是死是活一念之间而已,他何必这么顾忌。
白色丝线如长蛇一般游弋,又如触手一样轻轻向着唐未济触碰。
嗤……
衣衫被划破的声音不绝于耳,唐未济很快变得更加狼狈。
哪怕上清剑意再犀利,唐未济的修为有限,终究会被耗到力竭。
他不断闪躲着,同时尝试着反击。
白色丝线变得稀少了一些,但也仅仅只是一些。外层更庞大更浓密的丝线往内部靠拢,于是刚刚才稀疏的丝线重新变得稠密起来。
唐未济躲闪的范围越来越小,他的处境越来越艰难。
嗤……
又是一声什么东西被划破的声音,唐未济皱着眉头看向自己的左臂,左臂上面皮肉绽开,见了一点红。
算死官终于开始笑得肆无忌惮起来。
见红了就好,只要见了一点,那么接下来就是千万点,千万点会形成血海,血脉将吞噬它所能见到的一切,这其中自然会包括唐未济的生命。
地面上的曼陀罗华在风中轻轻点头,向着它们的主人致意。
天空中因为那颗黑子而引来的怨气消散,如玉一般的月光在天光映衬下显得有些暗淡,却还是落在了地上,落在了天空中的那团白色丝线上,落在了地面上的曼陀罗华之上。
一颗白色的骷髅头看着天空中的月亮,在他空洞的眼窝中,一朵白色的彼岸花盛开极美,看着天空中的那团白色丝线。
地面上成千上万朵白色彼岸花都在看着那团白色丝线,在看着丝线里的那个人。
那个人开始受伤,伤口开始变多,洁白的丝线漾起了粉红色的光,像是碧池中藏在水底的锦鲤。
粉红逐渐晕开,范围越来越大,颜色越来越深。
你准备怎么做?甘愿受死,还是力竭而亡。
算了,有什么区别呢,不管怎么样结果不会变,都是死。
放弃吧。
放弃吧……
算死官微笑着,猛捏手掌,松散的丝线骤然绷紧,齐齐向中间切割。
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