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见到上德峰的金色虫螽文,靠的不是机缘,而是眼缘。
这句话是很早很早的时候茂才告诉唐未济的。他说上德峰其实是一座“镇”字诀的大门,在上德峰写字的卖酒翁是这座大门的看守者。
在上德峰寻觅三仙境的机缘,其中涉及到了人品,大道,以及最重要的一点——卖酒翁能否看得顺眼。
他还说唐未济若是有一天能有幸来到上德峰的话,什么都不要去做,只管去寻卖酒翁就是了,若是卖酒翁看他顺眼,自然能见到金色虫螽文,若是卖酒翁愿意与他搭一两句话,那就是天大的机缘。
卖酒翁来历神秘,就连茂才都不知道他到底来自什么地方,但那些金色虫螽文都是出自他手。换句话说,旁人争得你死我活的三仙境机缘,都是卖酒翁写下来的,那么这位前辈到底有多么恐怖?
茂才与唐未济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更多是当成茶余饭后的闲言去谈及,具体细节没有多说,唐未济自然以为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结果现在看兵宏的模样,才知道这原来是个天大的秘密。
兵宏震惊过后便是热泪盈眶,甚至比方寸山弟子见到唐未济还要激动。
他虽然是星罗谷大师兄,但他这个大师兄的名头是怎么来的没有人比他心里更清楚。
可以说他不仅是唐未济并肩作战过的战友,更是唐未济铁杆的嫡系,天知道在唐未济死讯传出之后他在星罗谷有多难熬。
他左手紧紧握着右手衣袖,右手虚捧着,嘴巴翕动好几次都没能挤出一句话来,最终只是声音沙哑问道:“唐师兄,真是你?”
唐未济学着兵宏一开始的模样,朝他眨了眨眼睛,“如假包换。”
兵宏一下子扑到唐未济面前,扯着他的衣袖,铁打的汉子,堂堂固元境天才,几乎要哭出声来,“唐师兄,你都不知道知道你死了之后我们有多伤心,雨师兄本来不喜欢喝酒,拉着我在太玄教上借酒消愁好些日子,大师兄更是直接离开了墨染山,太玄教上下弟子哪个不为你的死感到伤心落泪啊!”
他问道:“唐师兄,你怎么没死?”
唐未济搀着他,叹了口气,“说来话长。”
他把自己的大致遭遇说了一遍,只是隐去了守望者森林的存在。
守望者森林地位特殊,他除了自己之外谁都不信。
兵宏听得目瞪口呆,他面色古怪,“也就是说你本来真的死了,结果没死透?”
唐未济笑骂了一声,“我猜和凤凰涅槃有关。”
兵宏不无羡慕,但他紧跟着精神一振,“唐师兄,你既然还活着最好不过了,咱们现在就去找大师兄他们吧。”
唐未济摇了摇头,果断拒绝,“不行。”
“这是为何?”兵宏呆了呆。
“我的身份得保密,唐未济已经死了,我还活着的事情你谁都别说。”唐未济没有说缘由,只是郑重吩咐。
兵宏点了点头,“师兄放心。”
唐未济重新戴上白铁面具,“走,我带你去找卖酒翁。”
兵宏奇道:“师兄和卖酒翁很熟悉?”
唐未济摇了摇头,“不熟,但你要是想见到金色虫螽文,必须得去见他。”
兵宏挠了挠头。
唐未济补充了一句,“这也是个大秘密,谁也别说。”
兵宏吸了吸鼻子,“关键,卖酒翁现在在上德峰顶啊。”
唐未济愣了一下,紧跟着挠了挠头,感觉有些麻烦。
上德峰设十二饮水池,分十三层,上下并非随意可行,每过一层都意味着来人实力的天差地别。
往日里能过七层的都是固元境,能过十层的就已经是盈元境,能走十三层到山巅的便只有逸元境了。
逸元境意味着什么?
逸元境意味着在星罗谷这样的二流宗门里可以当宗主;意味着在太玄教这样有不止一位三仙坐镇的顶尖宗门里可以当实权长老;哪怕是以神秘著称的隐宗,以战力强悍著称的军方,逸元境都是一等一的大人物。
当初天都采雨会的时候,去往各宗各派去往天都的长老,最顶尖的那几位,比如彩衣阁的袁浩宇,九层玄冰阁的贝小北都是逸元境,佛子去往天都的时候都还是逸元境的实力。
而现在,太玄教与稻宗的两位道子也还在逸元境试图突破三仙。
兵宏说卖酒翁现在在上德峰顶,也就是说卖酒翁现在在第十三层,没有逸元境的实力根本上不去,这可怎么办?
能怎么办,这种时候,哪怕明知道前面是毫无希望的刀山火海,也要义无反顾啊。
宁愿犯错,也不要什么都不做。
上德峰底如热锅蚂蚁四处乱窜的诸宗弟子没有察觉到他们之间混入了一个奇怪的人,最多也就是惊讶一下这人在这种地方怎么还戴个面具,谁也不知道这面具人会给他们带来多大的惊讶。
……
俞永镇混在人群中,心情糟糕透顶。
松云道人说要去接近天心小师叔,自然要去攀登上德峰,到达第八层。
俞永镇现在还不敢暴露自己的存在,他是阴都三代弟子中最先踏入三元境的,在大悲楼还惹了一场风波,阴都的少宗主就是那会儿死在了唐未济的手上,名头不小,他不敢保证这里没人认出自己。
要小心再小心,把自己藏在暗处,这样才能起到最大的作用。
他告诫自己,心情却越来越糟糕。
松云道人到现在也没有消息传来,上德峰脚下的那块大石头他也去看了无数次,什么都没有发现。
当初明明是松云道人拉着自己过来的,现在为了个莫名其妙的天心小师叔就扔下自己一个人,到时候真有人得了三仙机缘,只凭自己怎么去杀?
在得到唐未济赠与的佛咒修罗之后,俞永镇对自己的实力很自信,但关键这里来的人不止三代弟子,如稻宗道子那般的二代弟子也有,他们要么是盈元境逸元境,要么在固元境呆了太长时间,老奸巨猾,手段繁多,他一个人怎么可能顶得住。
就在这时,他无意间看见一道身影,俞永镇下意识便感觉有些眼熟,只是皱着眉头想了想,朦胧间却又没有印象。
他的心思很快又转回到松云道人的身上。
唐未济没有注意到俞永镇的存在,他领着兵宏往上走。
两人都是固元境实力,走前几层还是很轻松的,不去刻意追求三仙机缘的情况下速度极快,只是他们很快便被人拦了下来。
“抱歉,此路不通。”
兵宏抬头看着眼前站着的两个人,目光有些茫然,然后他下意识看了一眼身旁的唐未济。
唐未济静静站着,站在风雪中,安静得好似塑像。他突然开口说话。
“上德峰你家的?”
兵宏恍惚间感觉这张白铁面具后面的脸好像笑了笑。
他的脑子里闪过一句话,让他彻底意识到迄今为止自己并不是在做梦:那个奇迹一般的男人,真的回来了!
……
小满眉头拧紧看着眼前这两个人,心中恼怒之余亦有轻蔑。
怎么,这是听不懂他的话?要不是公子特地吩咐过,说上德峰不允许争斗,他现在早就把这两人扔下山了。
这年头,什么牛鬼蛇神都出来瞎晃荡,带着个白铁面具,装什么神秘大尾巴狼呢?
小满突然睁大了眼睛,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面具人。
风声短促而有力,呼啸而过,紧跟着风声而来的是一枚普普通通的拳头。
小满的眼神极好,他甚至能看见拳头突出来的关节上光滑绷紧的油皮。
他怎么敢在这种地方出手?
小满的脑子里瞬间闪过这个念头,但紧跟着他便怒极反笑。
无数个应对的方法在他的脑海中浮现,他下意识便选择其中一个用了出来。
哪怕公子事后说他也顾不上了,哪有被人白白打上门还不还手的道理。再说即便被逐出上德峰也是他的事情,与公子无关。
小满拧转腰身,背部发力,肌肉绷紧,大喝一声,右拳闪电般从身侧砸了过来,拳锋上凝聚着青色明净如琉璃一般的光芒。
这是南海蓬莱岛的一门秘术,能够凝聚水运精华为己身所用,加固己身的同时还能让对手如陷入泥沼,是所有近战血修的克星。
青光在触及到拳头表面的同时倏地张开,化作三枚青色如玉的镯子,其中一枚挡在面具人的拳头面前,另外两枚变大,将面具人的拳头套入其中,而后收紧。
完美!
小满不由自主在心中给自己赞叹了一声。
这门秘术极难掌控之处就在三枚玉镯的凝成时间和出手时机的把控。若是早了容易被人躲开,若是迟了又不能够达到最好的效果。这一次出手可以说是绝对的完美。
小满觉得自己日后和公子说起的时候都可以沾沾自喜。
拳头紧随三道玉镯而至,划过凌厉而完美的弧线,绕过面具人被封锁住的拳头,呈现在小满视线中的是那张让他一见到就有些讨厌的铁皮面具。
几乎在瞬间,小满已经掌控了场上局势,这个一言不发便偷袭他的面具人一举一动都被他拿捏精准,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小满准备一拳砸碎这讨厌的白铁面具,他忽然注意到那原本被禁锢住的、就在自己眼前的拳头突然变大了一些,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什么情况!
挡在面具人拳头面前的那枚青色玉镯剧烈震动着,发出尖利的蜂鸣,倏忽间崩碎成两截,断裂面青色光点如坠落的群星消散。
另外两枚禁锢住面具人拳头的玉镯依旧箍在他的手腕上,然而面具人的动作却像是不受任何影响。
玉镯想要扎根在虚空中,无数头发丝粗细的锁链从玉镯中蔓延出来,崩得紧紧的,发出让人牙酸的“吱呀”声。
然而那拳头依旧保持着恒定的速度,在小满一愣神的时候已经距离他的面部不到二十厘米。
砰!
拳头结结实实砸在小满的脑门上,打得小满脑袋往后一仰,头晕目眩。
视野天旋地转,映入眼帘的是头顶上灰白的天空。小满脑子发蒙,火辣辣的痛楚让他意识到这还是在战斗中,他的大脑已经来不及处理其他信息流。
缺少战斗经验的弊端显露了出来,小满满脑子都是方才自己那完美的干净利落的秘术。
没、没用?
……
“有人在前面打起来了!”
魏孝熙翰才赶到上德峰,耳朵里便充斥着类似这样的呼喊声。
他顿时愣了一下。
上德峰禁止争斗这个规定是个人都知道,但很少有人知道具体的原因是什么。
魏孝熙翰自然是知道的,那还是第二三届上德峰开启的时候打得太过厉害,让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卖酒翁都恼怒了起来,与圣皇说往后两届没人会得三仙境机缘,圣皇才下令上德峰禁止争斗。
这是谁不知天高地厚,在这种地方打起来?
魏孝熙翰皱着眉头,关于上德峰的事情他知道得不多,但眼前这种情况,他身为圣皇子嗣,也不能眼睁睁看着。
他扭头问身旁神机阁披甲士,“公主殿下人在哪里?”
身旁的神机阁披甲士都是年纪偏小的,与他曾一道驻扎在青山深处的第二道门,感情深厚,对他极为信服,闻言连忙道:“公主殿下已经登上了第八层,打斗发生在第七层,公主殿下应当还不知道。”
魏孝熙翰皱了皱眉头,他如果没记错的话圣皇之前曾私下对他们说过要他们不要登那么快,瑾儿是在做什么?
他“嗯”了一声,“叫上神机阁的人,与我一同去第七层看看。”
神机阁披甲士都有自己特定的装束,很快便聚集起二十多人,随魏孝熙翰匆匆前往第七层。
神机阁披甲士代表大唐,又是魏孝熙翰带队,来势汹汹,引人注目,人群很快便分开一条道,直通第七层。
当魏孝熙翰赶到第七层的时候,这里已经聚集了不少血修,他目光下意识转向某个人的背影,眼神一阵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