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未济!”
万籁俱寂之间,突然有人高声大叫。
天心瞪着眼睛看着唐未济,脸红脖子粗。
他跨坐在马上,双手抱拳,瞪圆了眼睛一字字高呼道:“我奉的是圣皇谕令,娶的是大唐公主,我乃当朝驸马,谁敢拦我?你敢拦我!”
他凄厉的呼号声在雨幕中传出老远,震慑人心,从中能体会到无尽的疯狂。
唐未济冷冷看着他。
饭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件一件做。感情也是一样,总得一步步来。
唐未济一直很不明白一件事情,为什么这世上还有没有感情的婚姻,比如眼前。
如果和别人在一起是痛苦的话,那么为什么还要忍受一辈子呢?一个人不好么。
他摇了摇头,“她嫁给你,我不同意。”
“你凭什么不同意。你有什么资格不同意。”天心感到荒唐,“你是什么身份,你与她是什么关系?婚宴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占了哪一点?”
唐未济分毫不让,道:“她自己也不同意。”
天心冷冷道:“你不同意有什么用。少游侯,你的爵位不想要了么,你的命不想要了么?”
他拍着自己的胸膛,“我才是大唐钦定的驸马爷!我赐你活命的机会,赶紧磕头赔罪,祝我与瑾公主百年好合,然后立刻从我面前滚出长安街,不然的话小心我灭了你们方寸山。”
好大的口气!
听着天心的话,众人眼前一阵恍惚,转念一想,却似乎并不是难以实现的事情。
南北野山宗的结局还历历在目,大雪山的那场杀戮并没有花费龙渊卫太长时间,方寸山最多也就是与南北野山宗实力相仿,在大唐的杀戮机器面前算不上什么天大的麻烦。
这也是方寸山一直沉默的原因,没人敢正面与圣皇作对。
面对天心如此赤裸裸的挑衅与以势压人,唐未济会怎么去做?
他们把目光投向了唐未济,唐未济食指用力在鼻翼上擦过,“你说完了?”
天心眯着眼睛看着他,露出诡异的笑容。
“不用事事都把方寸山挂在嘴边上,从现在开始,我唐未济脱离方寸山。”
“师兄!”小木鱼低呼了一声,扯住唐未济的衣袖。
买剑看着唐未济,轻微摇了摇头。
其余方寸山弟子一个个惊诧无比,面色难看。
唐未济按住小木鱼的手背,轻轻按了按。
“从今天开始,我唐未济便是孤家寡人。”他看着天心道:“我与方寸山再无瓜葛,我所做的所有事情一人承担,与方寸山再没有半点干系!”
“至于什么爵位头衔。”唐未济清淡道:“这些东西,我不在乎。”
“好!”天心暴喝了一声,“既然如此。”他残忍笑道:“既然你连自己的命都不在乎,那我现在杀了你也没人有资格说什么了吧。”
他说话的时候目光看着方寸山的那群弟子,意思很是明显。
栾松面色阴沉,对唐未济其实有些埋怨。
在他说完那些话之后,他们这些方寸山弟子便没有资格再站在这里。就和李四不能出手一样,他们之前的出手传出去可以说是师兄弟情谊深厚,这是美谈。只冲这一点,他们只要不做得太过分,圣皇便不会杀他们。
但当唐未济宣布从此之后不再是方寸山弟子之后,他们再出手便从有理变成了无理。
唐未济与你们方寸山已经没有了关系,你们这些方寸山弟子以什么名义拦在这里?想要当乱臣贼子么?
总不能学唐未济,一个个都脱离方寸山吧。或者只以朋友的名义出手?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他们的生死更没有什么人在乎。
别看他们现在一口一个说自己所做一切与方寸山并无关系,但说是这么说,真论起事来,天心心里怎么可能不忌惮。
师兄师弟,便是同一个师门,这些称呼里面藏着的是彼此联系的纽带。
方寸山说什么也是和南海蓬莱岛同一个层次的存在。如果有可能的话,天心还是不愿意得罪他们太狠。
小木鱼见劝不了唐未济,转头看向买剑,低声叫道:“大师兄。”
出乎意料的是买剑静静看了一会儿唐未济,突然扭头道:“走吧。”
“走?”小木鱼一下子愣住了。
“这里交给他好了。”买剑看了一眼小木鱼,“难道你不相信他。”
小木鱼面色有些难看,心想这与相不相信有什么关系,对面毕竟是蓬莱岛啊。唐师兄何必这么做呢。
买剑轻轻扯了一下小木鱼,方寸山弟子沉默着离开,小木鱼被栾松硬生生拖走,于是长安街上便只剩下了唐未济一个人。
在唐未济没来之前,买剑也曾经一个人站在迎亲队伍的前方,而现在这个人换成了唐未济。粗一看有些相似。
“就凭你一个人还敢站在这里?”天心看着唐未济,杀意丝毫不加掩饰。
“我不是一个人。”唐未济淡淡道。
天心呼吸一滞,他看向天空那条真龙,“我不信他会因为你在天都出手。”
唐未济道:“你可以试试。”
“试试?”天心脸上的肌肉疯狂抽搐着,眼中流露出的光芒越来越疯狂。他手中的白纸伞猛烈旋转,“试试就试试!”
白纸伞上突然伸出一截枯瘦灰色梅枝,梅枝在半空中留下几道毫无规则的虚影,最终从一个无比刁钻的角度刺向唐未济。
唐未济静静地看着那道虚影几个折射,而后刺向他的心口。
他的视线能够清楚捕捉到那梅枝的移动轨迹,他甚至有足够的时间说出几句话。
“在上德峰的时候你下了一场棋,差点赢了我。别人都认为你比我强,我想你自己应当也是这么想的。只是……”他手中出现了一柄寒气凝雾的长剑,“你凭什么认为这便是真实的?”
雪流剑倏地刺出,像是云端的仙鹤轻轻啄了一下,稀薄的雨幕雾气顿时便缺了一块。
剑光触碰到雨丝,“噌”地一声将它斩成两截。上半截雨丝才刚刚溅出一点水雾,这些稀薄的水雾瞬间便凝成了冰霜。
在这片雨幕之中,有一道横着的雪花长痕出现。
如此诡异而奇妙的场景中,剑光一闪而逝,将那梅枝斩成两段。
天心像是被巨力击中,再一次从马上摔了下来。
唐未济将手中的那柄剑竖在自己眉前,越过那柄剑,只能看见他半截眉毛与低垂的眼睑。
他满是同情,“谁给你的自信在我们方寸山弟子面前用剑的?”
巨大的屈辱感从天心心头升起。他的剑法传承自南海一支隐世剑派,修行极精妙。他很早之前便练出了剑意,天心一直为此而自豪。方才他向买剑出剑的时候许多剑修的表现已经足以说明他在剑修上的天赋之高。
他一向自负,甚至将此看成了他的压箱底手段之一。
然而就在今天,短短的时间内他连败了两次,还是败在不同人的剑下。这两人还是师兄弟,这是何等的屈辱。
何况,何况败给买剑也就算了,唐未济并非以剑出名,他怎能败给唐未济?
这个冒牌货,这个傀儡!
天心在心里叫着,嫉妒如同毒草丛生,化作火焰灼烧着他的灵魂。
他凭什么敢站在自己面前,他天心败给谁都行,就是不能败给唐未济!
天心怒吼了一声。唐未济看着他的眼神,那种可怜与鄙夷的目光让他想要抓狂。
都是我的,都是我的,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拿回我应当得到的!
天心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
你凭什么,凭什么敢向我出手?你一个死人,好好去死不好么,为什么一定要再次出现在我眼前呢?
只是轻敌罢了,你真当自己能赢么。
我才是这个时代的主角啊,我才是天命所归之人,我才应当是大唐的主宰者,是领导人族救世的英雄,是传唱千古的伟大!
他抬头看着唐未济,“祈祷吧,你惹怒我了。”
唐未济心头骤然一惊。
天心张开手,狠狠攥住。
头顶突然一黑,紧跟着长安街上坠落的雨丝尽数凝住,好似静止。
街道两旁惊呼声不断。
“这是什么,这是三仙境的力量么?是那个驼背老者出手了?”
不,不是三仙境的力量。
唐未济惊讶地看着天心,他没想到对方对水之道已经领悟到了这种程度。
唐未济挑了挑眉毛,那些雨丝随着他的眉毛落下。
它们汇聚在一起,发出呼啸声。
噌!
唐未济听见一道极轻微的声音,他微微皱起眉头,看向自己的手背。
手背依旧光洁,他能够看见沾染着雨雾的汗毛。唐未济的眉头却越皱越深。
嗖!
尖利的声音不断响起,连绵不断。
唐未济充耳不闻,依旧看着自己的手背。
他抬起自己的手,稍稍挑了挑手指。手背上的肌肤绷紧,跟着便有一道极细小笔直的伤口出现。殷红的血珠从伤口渗出来,形成一道极细极薄的红线。
狂暴的水流能够在瞬间击溃坚硬的山石,屋檐下滴落的水珠也能击穿顽石。将那些水流凝聚成极细的线,在极高速的情况下,会凝成锋锐无比的刀。
长街上的这些雨丝,就成了这些极细的刀。如果更恰当的话,应当说是剑。
原来这才是天心真正的剑意——水之道,水之剑。
天心小师叔,这个称呼已经能够说明很多问题了。
论起辈分,他还在唐未济与买剑之上,与方寸山山主蓝如玉一个辈分。站在天心旁的驼背老者是三仙境,是他的师兄,那么天心怎么可能会像是看起来那样弱。
唐未济突然想到松云道人与他说起的那件事,眼睛眯了起来,心情无端沉重了一些。
难不成是真的?
他的思绪很快收敛,眼前突然有千万道雨丝闪过。
白光结成一张网,唐未济突然感觉浑身奇痒无比。
蓬!
所有人的耳中突然听见一道奇异的声音,就像是点燃了火药量不足的烟花,就像是装满了水的牛皮袋被戳了一个小洞。
唐未济浑身上下突然喷出无数的血雾。那些血雾呈现一道道笔直线条的形状,互相交错着,出现在半空之后才绽放如烟花。
如此景象看着不觉恐怖,反而有些异样的美感。
唐未济感受着那些雨丝在瞬间带来的伤口残留的剑意,感觉颇为棘手。
就连宝体烹妖诀面对这种诡异的剑意都脆得如同一张纸,他应当怎么拦住这些剑意?
他又不像天心一样有一把白纸伞。
那些极为细小的剑意拥有极快的速度,并且数量实在太多,唐未济根本不可能完全闪躲过去。
事实上他连闪躲的意思都没有,只是挡下了几个致命的地方。
那些剑意能轻易割破他的皮肤,能撕裂他的肌肉,但终究触及不到他的内脏。
这些都是小问题,真正的问题是这些剑意在阻挡着唐未济自身的愈合。
也就意味着唐未济在与天心作战的时候会不断增添新的伤口,而那些老的新的伤口都会不断流血。
唐未济的鲜血又不是河里的水,这么个流法怎么能撑得住。
蒙蒙的白光再次向着唐未济急射而来,一阵跟着一阵。那些停滞在长安街半空中的雨丝一片一片被清空,就像是被切走的透明布丁,能够清晰看见朦朦胧胧的雨丝少了一片又一片。
“这是我所领悟的水之剑意,比起你们的剑意要强太多。”天心发出一阵阵诡异笑声,“你真当我打不过你呢?我只是想藏拙罢了,既然你能把我逼到这种程度,那么就,给我,去死吧!”
他大声吼着,雨幕化作洪流,剑意凝而不散,自长街上空呼啸而至。
唐未济站在这片剑雨的尽头,眉眼疏离淡漠。
这种以量取胜的剑意他曾经见识过,松云道人与俞永镇联手想要杀他那次,俞永镇以阴影作剑,剑影化作长河。
唐未济当时心中还在想幸亏俞永镇不曾真正学过剑,不曾领悟剑意,不然的话他也许在第一波袭击的时候便死去了。
即便那样他也被逼得展露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才得以逃过一场苦战。
而现在,在他面前,是剑意丝毫不逊色他的天心,那些雨丝看着为这场婚礼增添了一丝沉闷,现在看来,却像是给天心准备了绝佳的作战场地。
面对这场剑意洪流,唐未济能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