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剑意化作长河的时候,唐未济为了印证自己的想法,同时也是来不及反应,他连闪躲都没有闪躲,只是护住了几处能要人命的地方。
结果大家已经看见了,唐未济全身出现了无数道细细的伤口,有些伤口深入肌肉内部,水之剑意在伤口内盘踞,难以磨灭。
天心只是一击便让唐未济受了不轻的伤势,而现在,更多的剑意汇入长河之中,长安街上的雨点便是他连绵不绝的武器。
他在并不需要与唐未济正面作战的情况下便让唐未济陷入了绝境之中,难道唐未济这便要输了?那么他之前说的那些话可不都成了笑话。
小木鱼捏住自己的掌心,尽全力不让自己颤抖,他一直都对唐未济极有信心,就像是对买剑一样。但他现在无比担心。
栾松看向买剑,用眼神询问要不要他出手。
买剑半躺着,笑着摇了摇头,“你们忘了唐师弟最擅长的是什么了吗。”
唐未济最擅长的?
小木鱼一瞬间陷入了沉思当中。师兄最擅长创造奇迹,他的脑子里冒出来这么一句俏皮话,但他紧跟着摇了摇头。
他知道买剑不是这么个意思,那么唐师兄最擅长什么?
是剑道么?还是之前在上德峰展露的那些奇怪石头?
小木鱼有些疑惑,不管是剑道还是那些奇怪的石头,在这种时候应当都不能起到太大的作用,不然的话唐师兄早就已经用了。
如果都不是的话,那么他最擅长什么?
小木鱼心里疑惑着,扭头恰好看见栾松面色奇黑无比。
“他最擅长挨揍。”栾松如是说道,显然想起了自己在唐未济手里吃的大亏。
挨揍?
得到了答案的小木鱼茫然扭头去看师兄弟脸上的表情,却发现方寸山的这些弟子脸上不仅没有担心,反而都是无比兴奋。
“你们猜唐师兄这次能挨多少波?”
“七波?”
“七波也太小瞧师兄了,我敢说最起码十波。”
“十波?十波怒气再反弹,这个天心不得瞬间去世。”
这是……咋回事?
对方寸山弟子战斗唐未济血泪史一点也不熟悉的小木鱼一脸茫然。
剑意就在眼前,须臾便至,唐未济深吸了一口气,却突然闭上了眼睛。
他袖中藏有阵印,手中有雪流剑,雪流剑上的冰晶潮汐缓缓流转,手中的朱雀印散发着岩浆一般的红色光芒,然而他却都不曾动用。
谁也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唐未济却突然动了。
他的身体在瞬间似乎变成了一条蛇,无比柔软,他依旧站在原地,却像是陀螺一样带起一连串的残影。
嗡!
雨丝击碎了空气,发出类似蝗群一样的声音,只是有所不同的是这些蝗虫是不可见的,每一只都能轻而易举杀死一位毫无察觉的固元境。
唐未济闭上了眼睛,眼前一片黑暗,黑暗中却突然出现了一蓬银白色的光,就像是天上的流星雨,只不过比流星雨密了很多也细了很多。
他扭动身形,穿梭在这些流星雨当中。不断有细细的银光与他擦身而过,他就像是在悬崖上走钢丝,每次都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姿势躲过那些攻击。
然而雨丝太过密了,留下的那些空隙实在太小,若是唐未济是纸片人的话没准还能躲过去,他终究是正常人类,那些雨丝铺满了长安街,他怎么可能完全躲过去。
血色便在这种情况下晕开,唐未济仿佛变成了一朵巨大的曼珠沙华,在纯白雨幕中绽放。
这绝美的一幕落在不同人的眼中又是不同人的景象。买剑罕见开始有些担心,小木鱼心想师兄还能撑住么?栾松心里冷笑着,心想又给我来这一招?
天心嗤笑了一声,你这样都不死的?
这朵曼珠沙华绽放得越发惊心动魄,花瓣舒展,变得巨大,意味着血气沿着那些剑意飞掠得更远,意味着唐未济失血越来越多。
终于,在这些花瓣舒展到临界点的时候突然炸开。无声无息,那些粉红色的血雾却已经代替了雨幕,充斥着这片区域。
天心闭眼再睁眼,在那片血雾中已经感知不到生命的气息。
驼背老者有些担心,低声问道:“师弟?”
天心冷笑了一声,高呼道:“敢来坏我好事,死有余辜,起轿。”
驼背老者这才知道唐未济原来已经死了,眼中顿时流露出一丝骇然。
天心又道:“圣皇在上,巡狩人间。谁再敢拦我,便是此人下场。”
话语掷地有声,众皆骇然。
“大师兄。”小木鱼看着买剑,看上去都要哭出来了。买剑却一直盯着那片粉色血雾,他突然深吸了一口气,满意叹道:“不急。”
小木鱼看着买剑额头冒出的汗珠,心想大师兄你明明很急。
队伍继续向前,却不知不觉沉默了许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心的那句话还是因为这清淡的血腥味。
大名鼎鼎的少游侯,竟然就这么轻而易举死了?
因为那片剑意雨的存在,就连三仙境的驼背老者都不能第一时间察觉到唐未济的气息。但当那片粉红色的雾散开的时候,再不相信天心话的人都不得不相信眼前的事实。
唐未济衣服破破烂烂,到处沾满了血迹,他悬在半空中,四肢低垂,像是被吊起来的死囚。
没有一丁点的气息从他的体内传出,他就像是一截木桩。
一滴滴的被稀释过的血水沿着他的衣袖、他的衣摆往下滴落。
滴答!滴答!
水滴落在青石板上的声音是那么清晰,那么柔软,但谁也没忘记正是这些细雨杀了唐未济。
天心骑着马走到唐未济的尸体面前,皱着眉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杰作,满是厌弃。
他挥了挥手,想要把唐未济的尸体扔到一旁。
风轻轻吹过,天地大道被他触动,继而借用,生出一些力量,刚好可以移动唐未济的尸体而不发出太大的动静。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唐未济只是在半空中轻轻晃了一下,天心微微皱了皱眉头。
这是怎么回事?
他有些惊疑。
唐未济就像是挂载粱下的腊肉,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像是有一根无形的线吊着他,把他吊在空中。
天心再一次确认唐未济的确是死了,他身上那些伤势作不了假。密密麻麻的剑意长河过后,唐未济身上连一块好皮都看不见。
那么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他驻了马,坐在距离唐未济三米的地方。
胯下那匹精挑细选的雪夜照狮子不知为何有些焦躁不安,不停打着响鼻,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杂乱的“踢踏”声。
天心看着唐未济,手里的汗黏糊糊的,很难受。
他缓缓举起那把白纸伞,有红梅绽放虚空。
一点梅花钻入那片快要消散的粉色雾气之中。红色花瓣舒展开来,全数由天地大道凝成,带着锋锐的气息。
梅花点向唐未济的眉心。这样的举动对于一个死人来说已经算是大不敬了,但没有一个人阻止,他们都在期待着什么事情发生。
唐未济突然睁开眼睛。
长安街各处都传来呼气声,有如释重负的,有不出所料的。
一片雪花出现在了那朵红梅的前方,可能是因为最靠近唐未济周围水雾是淡粉色的,所以这片雪花也变成了粉色,看上去与红梅有些相似,却比红梅更白一分。
“叮。”一声极轻的清脆响声,雪花与红梅撞在一起,然后黏在了一起,似乎再也不可能分开。
“果然。”天心嘴角微微翘起,讽刺意味十足,“又装死,那又怎么样呢,你以为真能骗过我?”
唐未济眼神平静而冷淡,就像受伤的人不是他一样。
天心轻轻一抖,又是无数朵红梅飞了出来。
“你即便没死,也差不太多了,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有多大本事,能挡住我多少下攻击。”他顿了顿,讥讽道:“有本事你真就一步不退。”
唐未济抬起手,他手中有剑,雪流剑。
如果说第一次的时候他没有躲闪是来不及,以及存心想要试一试那些水之剑道的威力,那么第二次没有躲闪,自然是因为另外的原因。
他张开手,雪流剑挥洒出一片清光,清光铺满了唐未济面前,看着像是一尊斜过来放着的大钟。
如果再放大百倍千倍看的话,才会发现那形成大钟的清光原来是一根根牛毛一般的冰针。
这些当然不是冰针,而是冰雪剑意。
唐未济以自身重伤的代价,用了最短的时间学会了天心剑意洪流的构成。
这是何等可怕的天赋。
站在殿前的圣皇变得沉默,剑囚探出地面的那朵花看上去蔫蔫的,就连号称剑神的李四都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感慨。
这样的绝顶天才,圣皇为何不愿意让他当自己的女婿呢?如果唐未济能看上雀斑小姑娘的话,他李四不介意当个老丈人的啊。
……
许久之前,在唐未济第一次接触到九长老的冰花秘术的时候,他只用了眨眼的工夫便在邱长老面前使用了出来。他自己以为这是因为九长老神魂藏在他身体内的原因。
后来,在剑南道去营救重伤的黄龙人的时候,唐未济只用了一夜的工夫便学会了上清剑,并且让黄龙人都觉得可以。他以为是因为在此之前上清剑曾经接触过他,并且对他明确表露过好感。
再后来,他在雪流秘境中修炼宝体烹妖诀,同样只用了很短的时间便修炼成功,他以为是自己身藏四神兽血脉的原因。
直到现在他才知道,原来这些都是次要的,他最恐怖的原来还是自身的学习天赋。
比起之前那几次,这一次他用的方法更为粗暴直接。
怎么样练剑意最快?
这种问题听着就很玄乎。那么换个问题:怎么样练字最快?
分析字体结构,看起笔收笔,分析笔画位置,练好基本功,然后,最重要的一点来了——多练几百次。
练剑意与练字有什么区别么?
临帖的书生同样没人教,就好比之前的唐未济。
所以临帖的书生练了几百张纸,练会了那些字。
剑意洪流也是一样的道理,看不会,那就被劈一次,劈一次不会,那就多劈几次,劈个几千几万次,哪怕再蠢的人都应当会了吧。
唐未济算了一下,方才劈落在他身上的水之剑意一共有三万四千五百六十二道。
所谓的千刀万剐,在这样的剑意洪流面前都算是小意思。
天心的剑意洪流因为足够纤细,所以足够锐利,因为足够锐利,所以连唐未济的宝体烹妖诀在它面前都像是一张纸。
他苦思冥想,如果连宝体烹妖诀都不能够挡得住剑意洪流的话,唐未济又能拿什么去抵挡?
因果道?朱雀爪,还是上清剑意、冰雪剑意,或者守望者森林的阵印?
都不行,因为从根本上来说,唐未济现在最强的手段就是宝体烹妖诀。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要想破解剑意洪流,你得先足够了解它。
最坚固的堡垒往往都是从内部被攻克的。
天心的水之剑意唐未济学不来,但他这种剑意的形态唐未济还是第一次见到。
因为这些剑意太小,太多,太密,如果没有特殊的手法,绝对不可能形成这样的一幕。
唐未济要学的就是那些剑意之间的联系。他在被劈了三万四千五百六十二次之后,自然而然也就学会了。然后便有了这片由冰雪剑意凝成的清光。
清光飞向天空,倒扣下来。离远了看,真的很像是一口琉璃钟。
清光不断旋转着,尚且不曾触碰到地面,已经有阵阵寒意贴肤刺骨。
天心抬头看向天空,面色骤然变得极为难看。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剑意洪流的威力,但这是不传之秘,唐未济是怎么学会的?
他心里头其实有答案,但他不愿意承认。
他怒吼了一声,剑意洪流再次出现,向着那片清光撞过去。
只听“嗡”的一声闷响,像是古庙里的破钟。
无数剑意彼此对冲,折断,坠落,消散。
清光稀疏了一些,但依旧落了下来。
天心撑起了手中的白纸伞,从马上跳了下来。
清光落在白纸伞上,然后就像是雨点一样从伞边滑落。
那匹雪夜照狮子“嘭”地倒下,坚硬的头颅已经被冻成了冰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