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纯粹的黑暗,如黑色的水晶,纯净而温润。
黑暗中亮起星星点点的白色光芒,一点,两点,三点……每一枚光芒中间隔着一米距离。它们或上或下,排列成了一个奇异的形状。
离得有些近,只觉得这形状有些眼熟,有些奇怪,却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
光,光芒从第一枚星点中浮现,而后开始连向第二枚星点。
光芒连接的速度很快,黑暗中的光芒在跳跃。
它们是那么不起眼,那么无声无息,事实上除非你真实看见它们,不然的话不会有任何光线落入你的眼中。它被黑色的棺椁挡着的,江津无论如何也看不见这些光点。
跃动的光芒尽情在黑色棺椁的后面展现自己刹那的芳华,它们跃动着,肆意怒放着年轻的生命。
短暂的生命走到了尽头,光芒停止了跳动,那些光点串成了图案,那是一个“封”字。
一枚枚光点光芒黯淡,原来是一枚枚细小的菱形冰晶。
雪流剑本体撕裂了黑暗,刺穿了这个字,连带着这个字向着棺椁之后的江津刺过去。
一片雪白的光芒骤然出现在江津眼中,就像是黑暗中突然降临的铺满阳光的冰雪。
江津目光一凝,身子拧转,张开手臂,下意识已经展开自身小天地。
这里的规则被更改,这里的情景发生变化,这里的一切连同那十三具棺椁都被笼罩在了小天地之中。
被人斩出的雪白光芒在江津的控制下变得无限远,分明离他仅仅只有一线之隔,但就是那一线之隔,却让那道白光怎么也碰不到他。
因为这里是江津的小天地,在这里,江津就是神,他说是无限远,那么就是无限远,这样的攻击怎么也不能落在他的身上。
这片小天地明显有些粗糙,这是一片大漠黄沙的景象,天空中的落日不够圆,大漠中的孤烟也不够直,透过鞋子都能感受到脚下黄沙的温度,粗粝的风沙发出呜咽般的声音。
想来江津若是有瑾公主一样的条件能够接触到恒河沙的话,他的小天地肯定不可能这么粗糙。
但是这些都无所谓,因为这里是江津的小天地,这里的规则都是按江津的意思而构建的,他说这里的火是冰冷的,那么这里的火就是冰冷的。哪怕借用的是天地大道,在这片小天地中也要按照江津的意思来。
三仙境最强的手段,就是小天地。他们是自身小天地中的神。
他已经看清楚了偷袭者的模样,皱眉片刻后瞬间便猜到了对方的身份,原本紧张的情绪变得平缓,甚至开始有些猫戏老鼠一般的戏谑。
唐未济同样平静地看着江津,似乎并不知道这里是他的地盘。
这还是唐未济第一次被三仙境的小天地笼罩进去,不管是风池还是雪流秘境都是没有人为操控的。他斩杀那头玄仙境大妖的时候,对方受制于人妖两界天地规则不同,也并没有展露小天地。
唐未济仔细打量着这里。江津也在仔细打量着唐未济,他流露出失望的神色,“你就是少游侯,那个传说中的玄武遗脉?”
唐未济点头道:“不错,我就是玄武遗脉。”
“我还以为玄武遗脉会给我一个惊喜,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么。”江津摇头道:“也就是寻常的天才范畴,而且你身上的玄武血脉淡不可察,真是让人失望啊。”
唐未济握紧了雪流剑,剑尖指向江津,“再怎么让你失望,你今天也要死在这里,希望你死的时候不会太过失望。”
江津嘴角露出一丝讥讽,“就凭你们?”
他看向了另外两个方向,“别藏着了,这里是我的小天地,在外面察觉不到你们的存在,在这里你们还想瞒我?”
寂寂片刻之后,风沙中响起脚步声,另外两处棺椁的后面,仓祁和上官走了出来。
江津满是讥讽地看着他们,“就连本将军的左右都尉都站在你这边了啊,看样子你还真有些本事。”
“我一直都很有本事的。”唐未济道。
“怎么,你们还想杀我不成?”江津偏着脑袋,突然察觉到了什么,眼神一冷,他看向仓祁,“你身上怎么会有血腥味?”
仓祁漠然看着他,山羊胡在热风中轻轻摆动。
江津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老虎呢?”
“死了。”唐未济做出了回答,“他说你会帮他报仇的。”
江津面色变了变,“老头呢。”
“也死了。”这次回答的是仓祁,他顿了顿,“老头说他这辈子值了,他在下面等你。”
“等我?”江津怒了,“是等你们吧。”
难以言喻的恐怖气息从他的体内爆开,他长发猎猎,袖袍鼓胀,“你们竟然敢杀了他们,你们是真想死啊!”
老虎和老头对于江津来说那不仅是几十年的兄弟,更是能托付性命的战友,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两个念想,结果这两人现在全死了。
江津一时间悲愤莫名,杀意冲天而起。
上官的面色有些凝重,仓祁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他们遇到了一个麻烦,准确来说,是一个大麻烦。
他们忽略了三元境与三仙境的最大区别,他们忘了三仙境小天地的存在。这其实并不算是一个疏忽,而是因为这里除了江津之外没有人是三仙境,他们的思维还停留在三元境的作战方式上。
他们想用玄武合击阵法来杀死江津,但又不能让江津察觉到异样,所以在棺椁所在的这一层并没有多少玄武士卒。
原本的计划是他们三人缠住江津不让他逃走,然后玄武士卒一同结阵,结合千人之力一举斩杀江津。
现在却成了他们三个在江津的小世界里单挑江津,虽然是三打一,但结果看上去并不会太好。
现在想要杀江津,最重要的就是要破了他的小天地,可是这怎么可能?
想到这里,上官的喉结蠕动了一下,“沙……”,一阵单调的摩擦声,他手中的长刀出鞘。
“你不错。”江津看着他,有些欣赏,“这种情况下还敢朝我举刀的,你是第一个。”
唐未济突然开口道:“这难道不是因为这是你踏入三仙境之后的第一次动手么。”
江津与上官的嘴角同时抽了抽,前者是恼羞成怒,后者是心惊胆战。羞恼的是唐未济说的是实情,那么江津的话看起来就有些可笑;心惊的是唐未济说的是实情,这是不想要自己的命了么。
不管是什么样的反应,都说明了唐未济说的是实情。
江津眼中光芒一闪,也不见他有任何动作,唐未济周围的黄沙骤然化作一条大蛇,向他卷过去。
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动用天地之力,而并非三元境的借用天地之力,因为这里的天地之力就是江津的,没有借用一说。
相反,三元境在三仙境的小天地里根本没法借用天地之力,此消彼长,这也是没有三元境能够打败三仙境的最根本原因。
黄沙巨蟒长达数十米,栩栩如生,声势逼人。它向着唐未济飞速缠绕过去,因为动作太快,空气中甚至发出一声爆鸣。
热风刀子一样吹拂在唐未济的脸上,他的眼睛却一眨都没眨。他突然问道:“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
“什么?”江津有些疑惑。
唐未济没有说话,一道雪白光芒却飞速往江津靠近。
江津失笑,“你觉得你的攻击能碰到我?”
唐未济看也不看那近在咫尺的黄沙巨蟒,平静道:“我说过,我一直都很有本事的。”
江津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笑容,他站在原地,也不曾闪避。
那道雪白光芒距离他不过半米,而现在,那条黄沙巨蟒已经要缠绕到唐未济的身上。
仓祁与上官对视了一眼,两人眼中同时流露出一丝担忧。
不好!
这两道攻击看上去都仅仅只是咫尺之遥,但这里是江津的小天地,唐未济的攻击之前就没有起到任何作用,现在能有什么差别。
这是咫尺天涯的区别啊!
他们尚且在担心,就看见江津脸上的笑容僵住。
那道雪白光芒劈斩在了他的身上。
难道是江津不曾动用自己掌控规则的能力?两人齐齐有些惊讶,看了一眼江津,否定了这个想法。
不可能,若是不曾动用的话何来现在的惊讶。那这是为何?这攻击为何能落在他的身上?
江津身上,那个“封”字那么显眼,唐未济身上的黄沙巨蟒还没来得及用力,就崩碎成了漫天黄沙,差点将唐未济淹没在下面。
他震散了那些黄沙,看着江津,轻声道:“怎么样,你现在相信了么。”
江津面色铁青,“这怎么可能?”
唐未济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他,“你把我纳入自己的小天地中,这是因,我要在这小天地里与你战斗,这是果。你改变天地规则躲避我的攻击,这是因,我的攻击落在你的身上,这便是果。”
他微笑道:“我修的是因果道,你我之间早就产生了无数的因果,你想杀我,没有那么简单。”
江津恼怒的表情缓缓收敛,他嘴角勾起一个微小弧度,“原来是这样。”他眯着眼睛看着唐未济,“我真没想到你竟然这么轻易就把自己的底牌说了出来。”
仓祁和上官对视了一眼,眼中同样也有惊怒。
这种事情怎么能随便说出去,也许就因为这小小的细节,他们唯一的生机都要被扼杀,小侯爷的战斗经验还是太少了啊!
两人齐齐感慨,心中苦涩,悔不该当初信了唐未济的鬼话跟他一起对付江津。
唐未济似乎是楞了一下,但紧跟着就反应了过来,他指着江津大吼道:“他被我禁锢住了,他在拖延时间,快杀了他。”
上官愣了一下,仓祁却已经毫不犹豫冲了出去。
他一爪向着江津脖子抓过去,黑色的的手爪最尖端泛着紫色的光芒,速度极快,只是眨眼功夫便落在了江津的脖子上。
江津依旧动弹不得,雪流剑的冰晶潮汐威力远远超出了唐未济的想象。
然而他并不是毫无还手之力,江津眨了眨眼睛。
仓祁眼前一花,他突然发现自己身前的空气变得坚硬如同钢铁,手爪甚至在半空中摩擦出了火花,他要花费很大的力气才能前进半步。
上官跟在他的身后,从黄沙中冲出,一刀劈出。
刀芒呈金黄色,烈日一般的正气从刀身中迸射出来,杀伤力极大。
江津又眨了眨眼睛,上官脚下的那片黄沙骤然化作一片汪洋。他站立不稳,陷入水中,那一刀的攻势自然化作无形。
上官刚在水中保持住自己的平衡,江津心念一动,那片汪洋表面突然燃烧起熊熊大火,那冰冷的水流似乎变成了火油。
上官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尽管有长刀护身,也难免收了一些伤,无比狼狈。
被拖住的仓祁终于突破了那片空气壁障,他出现在江津身前,身子团成一团,双脚用力蹬在地面上,双拳猛烈砸出,向着江津的心口锤去。
然而眼前景色一转,在他面前的已经不再是江津,而是上官。
仓祁大惊,变招却已经来不及,只得稍稍改变自己的方向,拳头擦着上官的脸颊过去,砸在水中。
上官破口大骂,仓祁战斗经验极其丰富,顾不上解释,化拳为掌,伸手轻轻一捞,已经把上官从水里拉了上来。
两人扑灭火焰,站在半空中,无论如何也不敢落在地上了。
江津似乎对唐未济的因果道有些忌惮,并没有动用这些改变规则的手段在他的身上。
唐未济的雪流剑再一次飞出,然而这一次却被江津轻而易举地挡下。
那个“封”字重新炸开,化作无数冰晶潮汐退回雪流剑,冰晶潮汐明显黯淡了许多,想来短时间内绝对不可能动用了。
江津伸了个懒腰,“这就是你们的实力么?”他讥笑道:“还真是弱啊。”
他突然大吼了一声,“给我下来!”
在半空中的仓祁和上官飞速坠落,就像是没了翅膀的鸟,重重砸在地上。
两人趴在地上半晌不得起身,面色涨得通红,似乎在身上压着千斤重担。
两位逸元境加上唐未济,在江津的面前不堪一击,他们所有的谋划现在看来就像是一个笑话。
还能怎么办?
没有人知道,那十三局棺椁散着幽光,就像是十三位观众,心平气和地看着眼前发生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