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在头顶抚过,暖风吹得他飘飘欲仙。
一切都在按照他的剧本书写。一眼看到头,长安街上一个人都没有,没人敢拦路,他的计划万无一失。
天心得意洋洋。
继续往前走,天心脸上的笑容突然僵住,长安街的另一头没有人,却有一柄剑。
天心认得这柄剑,他无端有些愤怒了。
上次也是你,这次又是你?真当自己好欺负么,唐未济两次都没来,你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凑什么热闹!
他看了身边的驼背老者一眼,驼背老者没有抬头,但他清楚地知道他了解了自己的意思——只要有人出现,不管是谁,别给他多说话的机会,格杀勿论。
上一次发生的事情已经够丢人,天心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再一次发生在自己身上。
迎亲的队伍不得不停了下来,因为笔直插在街上的那柄剑后面多了个人,更因为那柄剑微微颤动着,散出一道平直宽厚的风之壁障。
壁障横在长安街上,刚好把这条路堵得严严实实。如果不打破这壁障的话,没有人可以从这里过去。
天心什么话都没说,驼背老者一拳已经出去。
龙虎声伴着他的拳头,拳风周围隐隐约约有一头天地锁链编织成的白色灵龟幻象。灵龟幻象的周围光线扭曲,空间坍塌。
驼背老者的这一拳虽然看上去很不起眼,但显然他已经尽了全力。
这一拳打在风之壁障上,灰白色的风之壁障微微震了一下,竟然没有散开。
壁障后面的买剑盘膝坐下,看着天心的眼神很是淡然,那是一种不把天下人放在眼里的淡然与漠视。
天心有种预感,他即便现在把买剑杀了,把他踩在自己脚下,但他能看见的依旧只能是这样的眼神。
这是什么样的一种眼神?
天心无端开始愤怒起来,他似乎感受到买剑那浓浓的嘲讽。他皱着眉头,颇为责怪地看了一眼驼背老者。
“打不破?”他用的是反问句,显然不满已经到了极点,想来若不是要顾及自己的面子,他已经卷袖子跟着一起上了。
驼背老者似乎也有些发愣,闻言什么话都没说,什么解释也没有,只是郑重地卷起自己的袖子,他的手臂已经被一层白色的玉质甲壳包裹,已经血脉化形。
天心对自己这个便宜师兄的表现很是满意,他已经开始考虑怎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占尽道理杀了买剑了。
驼背老者一拳轰出,一道白色的雪龙从他的拳头中喷涌出来,发出无声的嘶吼,撞在那风之壁障上。
天心预想中的壁障破碎、买剑重伤倒地、大风剑倒飞出去的场景却没有出现,他只看见那一双淡漠的眼睛。
那道雪龙撞在风之壁障上,瞬间粉碎了开来,化作一枚枚晶莹剔透的白色光点消散在空中。
天心终于忍不住了,怒斥道:“一个盈元境布下的壁障你都打不破?”
驼背老者的面色不知为何似乎有些不好看,他轻声道:“不是盈元境。”
“不是盈元境?”天心叱道:“那是他的仙剑,除了他谁还能用?”
他的话说到这里,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不由怔了怔。
驼背老者盯着他,目光似乎有些讥诮。
这是买剑的大风剑不错,除了大风剑的主人没人能动用也不错,但这柄大风剑的上一任主人还活着,如果得到买剑的同意的话,想来这柄大风剑很乐意被那人所用。
大风剑上一任的主人是剑神李四,是那个站在大唐所有三仙境之上的男人,是能够追着酒馆神秘莫测的天仙境桃仙砍三千里的剑仙,是圣皇都要给一些面子的大唐最顶尖战力,没有之一。
如果是他的话,驼背老者两拳没能奏效那是正常,只是剑神怎么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出来帮买剑说话呢?再说他身后站着的可是整个南海蓬莱岛,他不怕么?
天心的面色不知不觉变得有些苍白,他看着那柄剑,恭敬问道:“可是李四前辈?”
大风剑静静插在街道上,那古拙的剑柄前后颤动着,有一阵阵的风在旁边被切割成碎片,飞絮一般,不知道是不是在回应天心的话。
天心等了片刻,没能等到答案,他咬着牙又问道:“前辈如此作为, 岂不是以大欺小?”
依旧没人说话,天心舔了舔嘴唇,额头已经冒出汗来。
他正要说一些“以下犯上”的大不敬的话,突然听见有人说话。
说话声是中年人声音,显然就是李四,“我就以大欺小了,你能把我怎么着?”
天心眼前一阵眩晕,准备好的话被生生堵在嘴里说不出来,差点没被李四的无耻弄得从马上摔下去。
堂堂天仙境,大唐最顶尖的三仙境,当着全长安街的人说出这样的话,是真的一点脸都不要了么?
他好不容易稳住了心神,颤声道:“前辈说笑了。”
“我没说笑。”李四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大风剑的旁边,他面容冷淡,身材颀长,衣服随风飘荡,卓尔不凡。
他的脸上笼罩着一层神光,这让他看起来与圣皇一样,并不能被人看见真实的容貌,更显威严。
天心脑子飞速转动,在瞬间已经拿定了主意,“前辈,这是圣皇陛下的旨意。”
天心很聪明,他知道自己这边没人能压得住李四,索性把圣皇搬了出来。
他想李四谁的面子都可以不给,圣皇的面子总不能不给吧。谁知道李四还真就不给。
他挥了挥手,“我不是有意阻拦你的婚礼。”
“那请前辈让开道路。”
“我只是看不惯你这个人。”李四随意摆了摆手,说道:“这样把,瑾公主要成婚,你随便找个人替你,我这就把路让开。”
天心听得瞠目结舌,古往今来他还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事情。人家结婚,你把人家婚礼搅黄了,说你看不惯新郎,随便找个人和新娘成婚你就走,这也叫事儿?
这是什么强盗鬼逻辑?
天心一句“厚颜无耻”堵在喉咙里,被他的最后一丝理智阻止,没从肚子里扔出来。
“前辈,没这样的道理吧。”天心强笑着。
“先说一句啊。”李四摊开手,朝着长安街两边的人挥了挥手,“我不是针对你们,也不是针对蓬莱岛,我只是看不惯这个叫天心的,你们该干嘛干嘛。”
没他这句话,那些人也不敢放个屁啊。天心已经憋屈到了极点,偏偏他所依仗的驼背老者在李四面前还不算什么。他仗势欺人了这么些年,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一肚子邪火发不出来。
他不由自主加大了一些声音,“不知是晚辈做了什么事情,让前辈偏偏看我不顺眼?”
李四“哦”了一声,“不知道。”
天心一口血差点没吐出来。
李四也许是觉得这个理由有些说不过去,和“莫须有”的罪名一样站不住脚,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你长得丑。”
天心涨红了脸,他很想问一句自己丑么?
平心而论,天心是少有的美男子,翩翩美少年,丰神俊朗,神仙人物,可美丑这种东西是充斥着很强烈的个人意志的,我看不惯你,也许只是因为你鼻子高了半分,那我就说你丑了,你能怎么反驳?
你没法反驳,因为美丑这种东西在每个人的眼中都是不一样的。所以李四说出这样的话,听起来有些好笑,却偏偏还真算个理由。
只是因为这种理由就拦住人家婚礼,这就显得有些欺负人了。
长安街两边的百姓虽然不敢说什么,但对这位剑神大人显然充满了怨怼,给自己站位的时候已经不由自主站在了天心这边。
天心心里一动,感受到民心可用,原本有些邪火想要发泄的他变得更加委屈。
“前辈这是不把世间公义放在眼里么?晚辈自认从来没有的罪过前辈,见到前辈必然恭敬有加,前辈神仙人物,为何要以这种理由故意刁难晚辈?今日是晚辈大喜之日,前辈以力压人,殊不知‘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
他这番话说的是有理有据,若是从来不知道这场婚事来由的普通百姓,没准还真就被他哄过去了,即便许多人知道个大概,将心比心,看着李四的眼神也多少带了些敌视。
李四怔了怔,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他。
想来也是,这位剑神大人与人谈话从来都是用刀子的,当初唐未济抱走了白猫,李四谈话也是懒得多说,一指便过去了。
你让他讲什么道理岂不是在开玩笑。他已经站在这里了,再朝一个晚辈出手,一张脸岂不是要丢尽了?
何况一开始动手也就算了,还是被人言语挤兑之后动手,在别人看来那不就是心虚了?
李四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眼看着长安街两旁已经有议论声响起了。
李四一把把买剑从地上拽了起来,“别光看戏,说话这种事情你来,我没跟别人讲道理的习惯。”
买剑挠了挠头,小声道:“我也没有啊。”
“你们方寸山不是挺会讲道理?”
“山上倒是有个叫栾松的师弟,嘴皮子利索点,其他人讲道理可不都是和前辈一脉相承?”
李四老怀大慰,使劲拍了拍他的肩膀,“不错,方寸山有出息。”
天心在他们面前看得都傻眼了,他面色青一阵红一阵。
他在马上还保持着恭敬的姿态,面前这两个拦路的人却根本没有把他放在眼里,都什么时候了乱七八糟的事情都能扯一堆。
他们什么目的都没有,就是来捣乱的!
天心两排牙齿咬得“咔咔”响。
不怕人耍流氓,就怕耍流氓的人你根本得罪不起。
天心索性把话说开了,“我是奉旨成婚,我是大唐驸马爷,前辈不把我放在眼里,就是不把圣皇放在眼里,前辈为难我,就是为难圣皇!”
李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转头与买剑道:“他哪里来的自信心说这样不要脸的话?”
天心一张脸都黑了。
买剑向前走了一步,“你今天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想要从这里过去,可以啊,请。”他做了个手势,手势后面是李四。
天心软的硬的都使了,什么用都没有,他心里头都绝望了,一道人影突然出现在了这里。
圣皇笼罩在星辉中,挡在天心的面前,与李四道:“小孩子的事情,你掺和什么。”
那天也是在长安街,也是因为这场婚礼,圣皇挡在天心面前,与卖酒翁和黑龙说话,卖酒翁与黑龙都极为忌惮圣皇。
放在今天,情势却有所不同,比起黑龙和卖酒翁,李四说话无比强硬,“我看不惯这小子,瑾公主不能嫁给他。”
圣皇加重了语气,“这是我的家事。”
李四道:“公主出嫁,不仅是家事,也是国事,我不同意。”
“没得商量?”
“没得商量。”
圣皇看着李四,突然挥手洒出一片星辉。
星辉浩浩汤汤,目的在困住他,而并非要与李四大战一场。
李四能看出这一点,他想要劈碎这片星辉,天都大阵却在这个时候发动,李四实力再高,一时不察也被大阵笼罩,他的身影虽然还在原地,但显然已经拦不住天心。
圣皇袖袍涨得鼓鼓的,袖袍中裂开缝隙,不断有星辉之力逸散出来。
他挥了挥手,头也没回。
“去吧。”
天心面露喜色,高声道:“多谢陛下!”
圣皇就要离开,然而就在这时,长安街另一头突然传来一道声音,“我不同意。”
圣皇顿住了脚步,他听出了那道声音,星辉后面的那张脸皱了起来。
大皇子一步步走了出来,面色苍白,表情坚毅,“我不同意。”
他不敢去看圣皇,却再次加大了声音,“他不能娶瑾公主。”
天心咬紧了牙关。
认出大皇子的那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说不出话来。
圣皇看着大皇子,“这里有你什么事?”
大皇子涨红了脸,“他不能娶瑾儿!”
圣皇静静地看着他,“朕没想到你竟然敢站在这里。”
“为人兄,为人臣,为人子,我都必须站在这里。”大皇子每说一个字,身子便挺直一分。说到最后,他站得笔直。
圣皇注意到,他说“为人子”的时候,是排在了最后,圣皇有些心寒。
“为什么。”他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