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妖气侵染的坚硬土地被挖掘开,无数密密麻麻的林木发出破碎的哀鸣,在半空抖动着腰肢叹息坠落。
“这里,在这里画这个图形,与那边的图形相连,要求十倍大小,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唐未济与身旁的长生宗弟子细细比划了那图形需要注意的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他们所处的位置是在一个被挖掘出的深坑的下方,周围呈斜坡状,以从别处移来的林木作为掩饰。
他们的运气不错,九楼之前的精神力风暴并没有席卷到他们这个方向,没有发现他们,反而让唐未济与移洛意识到时间不多,九楼已经开始在找寻移洛的位置。
移洛双手绞在一起,手腕上的那禁锢依旧存在,她静静看着唐未济忙前忙后,“你确定你的想法是正确的?”
唐未济“啊”了一声,扭头看着她,“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了,还纠结这些有什么意义。”
移洛又道:“我已经把那秘法要注意的地方与你说了,你现在的身体情况有些奇特,确定能用出来?”
唐未济勉强笑道:“若是要打架,我是不成的,但只是布置阵印,把体内的能量导出到阵印当中,这种事情勉强勉强还是可以的。”
移洛点了点头,不再去管他,似乎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唐未济知道她还在尝试着解开手腕上的禁锢,不去打扰她,继续开始布置阵印。
九楼的精神风暴一阵阵席卷过天空,只是凑巧的是恰好略过了唐未济他们所在的位置。
这算是运气好,同样也是灯下黑的原因。九楼笃定移洛在被人救下之后必然会朝剑北道外面逃,或者要往道士塔赶,二祖门下还是有许多大妖对移洛心服口服的,若是让她回到道士塔,一场内斗在所难免,更关键的是九楼并不能确定自己能够获得最终的胜利。
故此他所有的精神风暴都是朝着剑北道外围抛的,这恰恰成了唐未济他们获得宝贵时间的重要因素。难怪说冥冥中自有天定,若不是唐未济执意要带着这些普通人的话,只怕他们反倒会被更快找到。
一切都在热火朝天的干着,除了一些动作迟缓的老人,其他的那些普通人也纷纷找到唐未济要求帮忙,唐未济一一都答应了下来。
他们似乎知道唐未济是来救他们出去的,那颗原本已经死了的心又重新开始活动起来,除了少数人依旧不为所动,悲观的认为他们死定了之外,其余人都重新燃起了希望。
九楼在愤怒的驱使下疯狂找寻着他们,有一座看不见的时钟在他们的耳边“滴滴答答”响着,在宣告着死亡的倒计时,而现在,那指针距离终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阴云在天空中酝酿,火山下面的地面震动着,滚烫的岩浆就要喷涌而出,伴着炽热的气流与灰烬把整个天空都遮掩。
唐未济他们就是这天空下的蝼蚁,他们在九楼的实力下弱小得毫无还手之力,他们唯一的生的希望就是唐未济的计划是行得通的,由此可见唐未济的压力到底有多大。
地面被翻开,根茎被破坏,一个个极为标准复杂的阵纹在唐未济的指导下被他们刻画,血修献出了自身血脉,这是关系他们根基的东西,但在这种时候,没有任何材料的情况下,只有他们的血脉才算得上是灵性之物,能够刻画阵印,与天地产生共鸣。
唐未济的计划其实很简单,既然移洛的秘法只能让他们两个人躲起来,他就要把这秘法的效果扩大,让这两百多个人都能躲起来,都能逃过九楼的查探。
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哪怕唐未济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现在依旧很是紧张,他右手死死捏在左手上,防止自己的手掌颤动。
守望者森林其实并没有他所想要的这种阵印,所以这阵印与无中生有一样,属于他自己创造的。
阵印的效果其实与道家的符箓差不多,但区别在于阵印哪怕是普通人都能使用,这其中与守望者森林的道有关。
恰好,陷落的剑北道融合了妖界的气息与人间的道,倒是与守望者森林的大道根本有些相似,唐未济模糊有灵感,他对此并没有完全的把握,但此时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这次的阵印之庞大远远超过唐未济之前刻画的所有阵印,称之为阵印群不为过。
云纹、虫篆、鸟篆、金银青丝纹,各种阵纹被成批刻画,环环入扣,丝丝缕缕都嵌套在一起,层层叠叠,从天上往地下看就像是精美无比的艺术品,壮观瑰丽。
血修的血脉精血被注入到这阵印的各个部位,紧跟着关键点就来了,唐未济稳住心神,把自己的手掌贴近了地面,体内的能量开始缓慢流淌起来,就像是推动沉重的石磨,潺潺流出豆浆。
得自龙珠的力量要比唐未济自身的力量本质高出不止一个层次,这也是他有些许信心瞒过九楼的原因,毕竟纯阳同样也是天仙境,相当于用天仙境的力量配合他所领悟的阵印以及移洛的秘法去欺骗九楼这个天仙境大妖。如果这样还不能成功的话唐未济也实在是没有什么办法了。
唐未济指尖绽放银光,这些被他逼出体外的力量看上去就像是凝而不散的水银,从他站立的地方被注入到了阵纹之中。
远处有轰隆轰隆的雷鸣声传来,云层低低压着,隐约可见其中滚着的红色或者紫色的雷火。
那片雷云在往这里移动,雷云的下方,九楼显出本体,原来是一只巨大无比的黑色老鹰。
他展开双翼,双翼下方有两条苍白色的龙卷,金色的瞳孔冷漠无情,不断搜寻着下方的可疑之处。
大风呼呼的刮着,地平线在风中被压成了一道浅浅的笔直的墨线,看声势距离他们这里已经很近了。
纪沛站在一旁,捏着手心的一把汗看着唐未济。他看上去很是镇定,实际上一颗心却“砰砰砰”跳得飞快。
身后有个长生宗的弟子按捺不住内心的忐忑,打着摆子,扶在一旁枯树上伸出的枝丫,小声问道:“宗主,能成么,要不咱们赶紧跑吧,怎么看都像是哄人的。”
纪沛没了之前的那种坚定,只低叫了一声,“都已经到了这步田地,还怎么跑,都给我稳住,我相信他。”
那长生宗弟子拍了拍自己不断筛糠的双腿,笑骂了一声,“你看它这个不争气的样子,大不了就是一死,怕的。”
他扭头看去,忍不住苦笑了一声,多少人比他还不如,一个个像是鹌鹑一样,缩着身子,拉长脖子直勾勾看着唐未济,像是雪地里冻蔫了的萝卜,叶子耷拉下来,有气无力。
风雷声越发密集,无尽的恐怖代表了九楼的意志所向的愤怒。
“越来越近了。”纪沛抬头看向那片象征着九楼的乌云,面色沉重。
“差不多还有一盏茶的工夫就能探测到这里了。”之前说话的那个长生宗弟子心算了一下乌云移动的速度,苦笑了一声,“宗主,咱们看样子得死在这里了。真没想到没死在归山圃,反倒是死在了剑北道,算不算是叶落归根啊?”
“呸呸呸。”后面有人骂道:“晦气!归你个大头鬼,咱们是剑南道的人,跟剑北道有屁的关系。”
“不管是剑南道还是剑北道,终究都是大唐啊。”那弟子叹了口气,“听那些妖族的意思,浮池之渊都要破了,大唐,要没了么……”
紧张的气氛在这个时候似乎被这种悲伤冲散了许多,紧跟着有人骂道:“咱们都要死了,还管这些东西。懂什么叫死了么?死了就是从这会儿开始,这世上发生什么事情都跟咱们没关系了懂不懂,他娘的咸吃萝卜淡操心。”
有人不服,又怼了回去。一时间牢骚不断,有说就应该从一开始就跑的,也有说当初就应该分头跑的,人心惶惶,就连纪沛现在都没精力再去管他们。
唯有那些帮了忙的普通人,满眼希冀地看着唐未济,在他们的眼中与心中,唐未济就是这世上的真佛,是他们在生命最低谷,落入地狱中的时候从天而降的天使、神、信徒与光。
在希望与绝望中,唐未济的那颗心逐渐变得空灵,他尝试着去控制体内属于龙珠的力量,他的力量相比较龙珠蕴藏的力量太过渺小,他尝试着以渺小去引动庞大,以四两拨千斤。
他逐渐沉浸了进去,那些杂乱的声音离他越来越远,他仿佛变成了体内的那颗珠子,伴随着珠子不断呼吸,不断成长,感受那懵懂的喜怒哀乐。
“他要来了。”纪沛的声音像是死神的镰刀,贴在脑门上的催命符,这声痛苦的含糊不清的嘟囔声夹杂着最后的对生命的渴望。
他们齐齐抬头看向了那片乌云,那片乌云近在咫尺,已经快压在了他们的头上。
不安的情绪与绝望涂抹在这片不大的空间,涂得满满当当,还在不断往里面塞着各种负面的情绪,这里就像是要随时爆炸的火药桶,只需要一点火星,这里就会绽放出人生的百态。
然而这一切都随着一道声音的出现而停止,那声音像是小鸡啄破蛋壳,像是梦幻肥皂泡的破碎。
“啪嗒。”
有人仿佛做梦一般看着唐未济那边,呢喃道:“那是什么?”
一层青色的光染上玉质,从这大坑的边缘向着中间蔓延,它们变得平整,光芒内敛,然后化作土层,栩栩如生。
有人尝试着用手去触碰这些土层,手指从其中穿了过去,就像是伸入了某个小世界中,土层上方什么东西都没有。
他见鬼了一样缩回自己的手,却又发现自己的手上什么事情都没有。
“这是怎么回事?”
纪沛如梦初醒,猛地叫道:“成功了!他成功了,快,快把那些树都弄过来。”
一群血修像是被丢进热水中的青蛙,猛地蹦了起来,一个个各施手段,把那些从别处伐断的树木扛了过来,一棵一颗种在这里,铺上植被。
他们的头上变得奇特而瑰丽,那层光层化作坚实的土层,在他们的眼中却是半透明的,能清晰看见外面的场景。
光层慢慢合拢,外面的一切像是真的一般,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这样的伪装能够瞒过天仙境的探测,哪怕是站在他们的头顶也不能察觉。
乌云更近了,已经能够看见乌云下方那道透着狂躁气息的巨大老鹰,蓦地,那只老鹰转了个头,突的把目光投向这里。
所有人的心在这个时候突然停止了跳动,他们屏住呼吸,似乎与那只老鹰视线碰撞在了一起。
他们大气都不敢喘,身子一阵发热,紧跟着不断往外冒虚汗,胆子更小一些的瘫软在地上,手不能动口不能言,紧张到眼泪都出来了。
那乌云中似乎闪过两道金光,锁定了这里,而在这个时候,他们头顶的那光层还有吧一小块没有填补完整。
“怎么办,怎么办。”纪沛急得呼吸不断抖动,“快一点,快一点啊。”
轰!
风雷声起,那片乌云似乎发现了这里的异常,以极快的速度卷起天边的一切向着这边扑击过来。
像是天上卷起海啸,又像是整片天空都被那乌云最前方的身影带得砸向地面,这种无与伦比的冲击力让人目眩神迷,让人心跳都停滞,只会感慨场面的恢宏壮丽。
阴冷的气息,深沉的夜色,狂躁的雷云,无穷尽的霹雳,蓝紫色的光,然后就是那只巨大的,几乎遮蔽了整个天空的老鹰。
他死死盯着地面,盯着唐未济他们所在的位置,然后他化作了一个人,这个人的名字叫做九楼。
“我们……被发现了么?”
绝望的情绪在这个时候都不敢再出现,只有大脑中的空白,然后还有死寂,停止的心跳,停止的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