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镜中的火云是不断变化的,那铺天盖地的火云在青铜镜的照射下似乎变小了很多,像是一团团在一起的大红绸缎。
火云的中间有十二枚红色的小点不断移动,哪怕是在小姑娘离开了青铜镜之后,这些红点也依旧清晰。
它们代表了这火云阵的阵眼,阵眼移动迅速,遵循着古老而神秘的规则,千变万化,如果没有青铜镜的话,以唐未济的眼光必然是找不到这些阵眼的。
唐未济再一次睁开了眼睛,这一次视线却是清明的。他看见了眼前的尸体,从火云阵到他的面前,一条直线上铺满了尸体,大多数是穿着黑袍的乌鸦,也有许多铁甲卫的人没了声息。
凝固的鲜血堆积在残破肢体的断口,酒馆剩下的乌鸦人数依旧很多,但他方才一掌捏碎了领头逸元境乌鸦的头颅之后,剩下的乌鸦有些害怕,不敢靠近。
关夫子的尸体就躺在唐未济的身边,一旁是小卓的尸体,他看着这两具尸体,感受着关夫子眼中的迷茫与疑惑,心中叹了口气,有些沉重。
他把视线重新投向火云阵,那十二枚由他神魂组成的菩提子流光一样投入到了火云阵中,菩提破最关键的两个阶段他已经经历过,九长老的神魂与青铜镜帮他完成了最重要的两个关键点,接下来破解火云阵已经是必然发生的事情。
唐未济从菩提树下看见了外面发生的事情,但唯独没有看见关夫子和逸元境乌鸦死的时候是什么场景,自然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
他等待着火云阵在他面前打开,十二个阵眼不管怎么变化,一切答案都已经写在了青铜镜之中,如果唐未济在这种情况下仍旧不能取得成功,简直可用其蠢如猪四个字来形容。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他的视线都不落在那些仍旧拼杀但劲头已经弱下去的乌鸦身上,他的注意力都留在了火云阵之中。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他像是感受到有十二个自己飞速在火云阵中穿梭,他能够清晰感受到每一个自己的存在,对每一团神魂形成的菩提子都留有百分百的掌控力。
他仍旧不知道佛陀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意识中,更不明白自己在那种情况下看见的到底是不是幻象,但他终究还是知道了佛陀说的那些话的意思。
其实他早已经知道了那些话背后的含义,却总是忽略,想起的时候如获珍宝,忘记的时候又弃之如履。
他要找的是自己的道,菩提树是智慧的象征,菩提子就是他本来的智慧,每一个人凝结菩提子的方法都是不一样的,这些东西与他们自己的道有关系。
在唐未济脑海中想起的那道声音让唐未济斩断菩提树,自然便能够凝成菩提子,说实话这个方法是可以成功的,但唐未济终究觉得有些不妥,最终还是选择了自己的路。
阵眼滑溜如同鲤鱼,横亘在唐未济眼前的是十二条截然不同的道路与画面,他需要等待一个时机,然后破开菩提子,形成大雷音,让整个火云阵失效。
这就是菩提破的原理,很简单,却根本没有什么人能够做得到。
唐未济的思绪继续飘飞,他想到的是佛陀那些话语中延伸出去的含义——每一个人的路只能由他自己来决定。
不管怎么样,得先把火云阵破了,把大师兄救出来才行。
不管大师兄是不是真的投了酒馆,唐未济现在唯一想做的只是保全大师兄的性命,这一点与他的目的不矛盾。
他感受到自己等待的那个时机终于要到来了。唐未济深吸了一口气,忍不住捏紧了拳头。
正在战斗的张统领正在为自己手下的兵卒死亡而感到痛惜,怒吼连连,却突然发现天上飘落下一层层银白色的雪。
他愣住了,忍不住伸出手,捧着那银白色的雪看向了天空。
……
“下雪了?”
声音有些疑惑,传到灰雾耳朵里的时候,连带着他也开始疑惑起来。
这里是迷雾海中的传承地,是类似小天地的存在,却又绝对不是小天地。这里的大道是残缺不全的,也许是为了适应火云阵,这里的残缺大道更倾向于火系,在这种情况下,冰雪道在此地都会受到压胜,怎么可能有冰雪这种东西出现。
他眯着眼睛看向天空,突然伸出手去,一片银白色的薄雪落入他的手中。灰雾长久凝视着那片雪花,突然叹了口气,骂了一声,“真是一群废物。”
身旁的乌鸦不敢说话,有雪花落在他的眼前,他已经看出来那是什么东西了。
那不是雪花,是一片片银白色的炭灰,就像是冬天取暖时候烧的银丝雪炭留下的表面薄薄的那层灰。它们凝结在了一起,飘落下来的时候看上去就像是雪花。
天上没有树木在燃烧,地上也没有这种东西,那么这些草木灰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他悄悄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火云阵,把那个可怕的猜测藏在了心里。只是疑惑唐未济真的有这么强么?就连火云阵都拦不住他。如果他真的这么强,当初酒馆为什么会轻易放他离开呢?
这些问题注定没有人会给他回答,那边灰雾已经站起身来,抖了抖斗篷,沉声道:“备战。”
他连忙低头应道:“是。”
灰雾深深看了一眼祭坛上的那团灰白色的风团,风团只剩下小半还在飞舞,大半已经消散成了一缕缕被买剑吸收,他已经能够看见买剑在风团中的模糊身躯。
“雪”下得越来越大了,神庙的最上方,那些藏在爬山虎中的枯藤突然“哗”一下着起火来,火焰向着四周疯狂蔓延开来,很快整座神庙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无比巨大的火把。
灰雾把目光投向了唐未济所在的方向,他似乎已经看见了唐未济修长的身影。
……
“轰!”
“哗!”
“呼啦!”
黑袍乌鸦仓皇逃窜,离远了看像是一团乱糟糟的蚂蚁。
天上坠落的从火云中分离的火团似乎都是向着唐未济撞过来的,但是却偏偏碰不到唐未济,火团坠落在唐未济身周,每每发出巨响,同时伴随着熊熊燃烧的火焰与炸裂的热浪。
场面变得躁烈急迫。热浪与空气碰撞的波纹无声,狠狠撞在树木石头上,撞得那些参天大树摇晃着,发出让人牙酸的声音,似乎在下一秒钟他们就会断裂。
到处都是似乎能吞噬一切的足有两三丈高的火焰,离远了离近了那些火焰连接或者间落,把这片山青水秀的天地切割成了一块一块。
有乌鸦怒吼着指着唐未济,看出来一些门道:“是他,杀了他一切就会结束了!”
两三个乌鸦向着这里冲过来,唐未济像是没看见,张统领已经迎上去将他们阻拦,剩下的两名受了轻伤的铁甲卫守在唐未济的身边,应对着更多的冲过来的乌鸦。
地上散落的尸体本来已经冰冷,触碰到火焰之后跟着燃烧起来,发出“辟卜”的响声,焦肉的香气很快变成了恶心人的糊味。
唐未济就像是没看见这些人,他的意识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这片火云中。他看上去无所事事,实际上却已经和火云展开了一场战斗。
他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嘴角露出一丝丝的笑意。他缓缓伸出双臂,像是要拥抱什么,拥抱眼前的这片虚无,或者拥抱天上的那团火云。
他伸出双手,嘴里面轻轻发出一个声音,“砰!”
一团火焰在他面前二十米处坠落,将一名酒馆乌鸦包裹了进去,却激怒了与他一同冲上来的同伴,那乌鸦越过了张统领,越过唐未济身边已经重伤的两名披甲士,冲到了唐未济的面前,高高扑了过来,气势如虎,手中的卷刃长刀上隐约冲出虎头在咆哮嘶吼。
“我杀了你啊!”
他高声叫着,长刀向着唐未济的脑壳狠狠斩落。
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看见了一幕场景,让他这一辈子都难以忘记的场景,然后他的生命便在此刻终结。
唐未济口中发出“砰”的响声的时候,这个人的长刀恰好落在了唐未济的脑门上。刀刃卷了口,这柄算不上宝刀的兵刃轻轻一抖,发出尖锐的啸声,一枚青紫色的虎头出现在了刀刃上,向着唐未济的头咬过去。
虎头口中长长的獠牙闪着森冷的光,唐未济的脑门在獠牙下被咬破,空气随着虎头的出现开始嗡鸣,有节奏的颤动。鲜血才刚刚从伤口出现,那嗡鸣声便到了,流淌出的鲜血在这嗡鸣声下像涟漪一样颤抖着波纹。
虎头却在这个时候定住了,那柄刀也定住了,一股气势从天上俯冲下来,以桀骜的难以驯服的态度将下方所有的一切都笼罩在内,以高绝的可怕的气息逼得所有的生命体在这一刻丧失了移动的能力。他们就像是被压在了一座山下,除了思绪,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动弹,就连道纹在这个时候都被压住。
眼前的世界似乎是亮了那么一刹那,那瞬间亮起来的光刺得人眼睛都要瞎了,世界白茫茫一片,但这只是暂时的,光芒很快黯淡了下去,整个世界都跟着变得灰暗了起来,像是少了什么东西一样寂静了那么一个呼吸。
像是有人把你的耳朵捂上了,你暂时听不见任何声音,而后……“轰”的一声巨响从天上传来,像是海浪一样扑打过来的空气波从天上狠狠砸落。
极致安静之后的巨响几乎要把人的耳朵都炸聋,要把脑壳都从这巨响中掀开,将脑浆搅得稀碎,许多人连站都站不稳,仅仅只是这巨响便撞得他们像是喝醉了一样东摇西晃。
火焰紧跟在空气波纹的后面,火舌驱动着波纹不断前进,整片天空变成了血一样的艳红色。
抬头去看,火雨坠落下来,那些金色的火团初见时很小,远远从艳红色的火云中隔开,彼此碰撞还会发出黑色的小点,然后金色的小点取得了压倒性的优势,至少在这片火红色的天幕下方,它们俯冲过来,吞噬风,击碎了空气,砸破大道的禁锢,砸得山摇地动,万里焦土。
它们变得巨大,他们成长成了可怕的能够吞噬一切的魔鬼,然后它们再次炸裂开。
光与火的盛宴就此展开,轰隆声不绝于耳,大地颤动不止,裂纹在这样的声音中悄无声息的出现,把地面上的一切都吞噬干净。
紫色的虎头在这样的巨响中成为了第一时间被清除的对象,原本就残破的大道在火云阵破开的瞬间被冲击得支离破碎。
菩提破是借着火云阵自己的力量从内里破开,这片祭坛所在的位置本就是火云阵笼罩的范围,十二个阵眼的火云阵威力在一瞬间爆开,这远比一位天仙境自爆的威力都大得多。如果不是大部分的威力都被排斥在了天空最高处,仅仅只是爆炸的余波都能让下方的这群人死得干干净净。
即便是这样,剩下的一些从天上不知多远冲击下的暗红色的火舌与波纹仍旧给乌鸦造成了巨大的伤害。
火海之中,在这片龟裂的大地上,十二枚菩提子重新回到了唐未济的脑海中。原本心湖所在的位置现在被这十二颗菩提子代替,大雷音成了,菩提子却没有重新化作心湖神魂,却不知道这种现象是不是正常,一切只有等到青铜树给出回应。
不管怎么样,唐未济还是破了火云阵,哪怕困难再多,危险再大,在这种时候看上去依旧像是轻描淡写,而这一切只用了不到二十个时辰,留给他的时间看上去还有很多。
他把视线投向前方。火云阵的另一头,一片庄严肃穆的黑影浮现了出来,在那座神庙与群山的最前方,唐未济似乎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他深吸了一口气,开始爬山。
在山上,在神庙的祭坛旁,灰雾看着唐未济一步步爬上来,哪怕对这个年轻人有再多的杀意,这个时候依旧露出了一丝复杂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