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未济在牢里的时候让洗小净帮忙传话,让原本对他的栽赃进一步发酵,起到物极必反的作用。
对唐未济敌意深重的那群人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有家人死在浮池之渊或者剑南道剑北道的人,这一部分的人很少,更多的人则是完完全全不相干的路人。
这一大部分人之所以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更多是因为人云亦云,要么是为了执行心里头所谓的正义,要么只是想找一个合适的对象发泄,要么是真的信了这些话,幽愤之下来到了这里。
不管怎么说,这群人与唐未济并没有利益相关,同时也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具体冲突,他们当中煽风点火的人是少数,大多数人都是正常人,只是因为信了周彦岑的话而已。
他们只选择自己相信的,换而言之,他们都有着自己的判断,相信的其实是自己的判断。
当流言产生的时候,面对一些蛛丝马迹,面对发生在京兆府的那一场大戏,在所有人口耳相传的情况下,很容易便会相信那些似是而非的话。
但当唐未济同样派人往自己身上拼命抹黑的时候,各种不稽的说法随之而产生,给人一种只是为了黑而黑的感觉,当到了这个时候,那些有着自我判断力的人也逐渐从最开始的疯狂中脱离出来了。
唐未济一直在天牢里,那么长时间,足够许多普通人重新找回理智。在这种情况下,那么多一看就是假的流言还在不断产生,这让人自然而然就会怀疑这些话是不是有人故意传递出去的。
人这种生物很容易就会多想,既然想到了这一点,那么自然而然就会想到之前的流言是不是也是一样是假的?继而想到唐未济进了天牢会不会也是别人动了手脚,毕竟这位少游侯纵然毁誉参半,但却从来没有劣迹传出,怎么一下子多了这么多。
他们带着这样的疑惑来到了这里,即便再次被场上的火爆感染,冲着唐未济不断发出怒吼,心里头的那颗种子仍旧在默默发挥着自己的影响力。
在这种时候,谁也不会想到事情的转机就这么突然出现,谁也不会想到问题的关键竟然会回到班道远的身上。
不管是司徒戈还是司徒戈身后的天心,从来没想过与唐未济仅仅只是有过一面之缘的班道远竟然会忍辱负重为唐未济做到这种地步。
在他们的视线中,唐未济是从来不曾与班道远联系过的,哪怕是洗小净都没有找过班道远,也就是说这一切都是班道远自己去做的,更意味着当班道远做出背叛唐未济的表象的时候,说出那些恶毒的话语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唐未济的计划,所以才会将计就计。
这是两个聪明人之间天衣无缝的配合,是让人绝望的默契。如果唐未济见到班道远上来扶住周彦岑的时候不曾体会到他的意思,整个人都陷入到被人背叛的愤怒中,又怎么会瞬间做出置周彦岑于死地的配合?
谁也曾想到,那个当初的刑部员外郎竟然能起到这样的作用,即便是唐未济自己,也不曾料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然而在其他人眼中却不这么去看,就比如司徒戈。
他看着天心和唐未济,知道自己的前程和性命从今天开始就进入了倒计时。美好的事情在瞬间发生了反转,天心不会放过自己的。
他感到害怕和恐怖的是唐未济的深谋和班道远这些天的忍辱负重。他一直呆在班道远的身边,一刻都不曾离开过,自然知道班道远做了什么,接触了什么人,毫不客气的说,他没有察觉到一丁点的异常。
这说明什么,说明唐未济从一开始就知道了他们对班道远想要去做什么,才会早早的安排好了一切。
如此可怕的谋算,唐未济还是个人么?
他也曾想过这是不是唐未济与班道远的即兴配合,但自己瞬间否定了这个想法,他不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聪明的人。
事情进行得不算太顺利,这是正常的,毕竟想要让班道远这样的人背叛别人是不可能那么轻松的,若是进行太顺利,他反倒要觉得是不是班道远的陷阱了。
可事情发展如他所料,甚至连许多的细节都合情合理,而到了最后关头,一直呆在他身边就像是一条狗一样的班道远露出了自己的獠牙,一瞬间给出了致命一击。
这致命一击直接让天心这么多天的谋划失败,让自己的一辈子就这么完了。
好可怕的人!
这两个人同样可怕,与这样可怕的人做对手,失败似乎也并不让人觉得难受。
司徒戈惨然一笑,失魂落魄朝着外面走,心想他妈的官场,下辈子投胎,绝对不可能再来当官。
远处的酒楼上,天心满是怨毒的看着瑾公主,他仍旧不相信自己竟然就这么输了,他对周彦岑充满了愤恨,他从来没想过竟然还会有这么愚蠢的人。但他更恨的明显是唐未济,他看着瑾公主,“你们早就谋划好了这些?”
瑾公主就像是之前那样没有理他。天心朝着瑾公主的背影凄惨嚎叫道:“贱人!奸夫淫妇,不得好死,你别忘了圣皇是把你许配给我的,我才是驸马爷,唐未济算得了什么!”
瑾公主皱了皱眉头,语气冰冷,“掌嘴。”
一直拦在瑾公主与天心面前的那将死之木一样的老太监突然动作,抓住了天心就是“啪啪”两巴掌,打得天心晕头转向,脸颊瞬间就肿了起来。
“我是南海小师叔,你敢打我!”天心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鬼魅一般又回到了原来位置的老太监,像是要吃人。
瑾公主冷笑了一声,“他的徒弟叫蓝城,凭什么不敢打你。敢与我这么说话,哪怕是你南海宗主在这里,他也照打不误,打还是轻了,若不是老太师看重你,我现在就能杀了你。”
“好好好。”天心捂着脸怨毒看着她,“你等着,你和唐未济都给我等着!”
他踉踉跄跄下了楼,目光怨毒愤恨,心里头很快又有了一个新的计划。
他要杀了唐未济,他一定要杀了唐未济,现在瑾公主,瑾公主也得死,都是心魔,都是心魔,都得死!
……
贝小北看着怔怔出神的袁浩宇,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说了一句话,“真相大白了,你见到的都是假的,听到的会是真的么?”
袁浩宇低下头,半晌道:“大将军是大将军,周彦岑会骗人,大将军不会。”
“你还是相信大将军。”贝小北冷冷道:“我听从归山圃传回来的消息,有人在归山圃见到过大将军,浮池之渊陷落之后,归山圃里面的那些血修已经成了瓮中之鳖,出不来了,大将军到现在也不曾出现,想来已经陷落在里面。他大概率已经死了,这种情况下,你还信一个死人作甚。”
贝小北指着唐未济,“他是要去劳军,是给大唐做事!哪怕他是个十恶不赦的人,现在做的也是好事。”
袁浩宇冷冷看着贝小北,“我始终相信并且理解这世界上是有灰色的,但有些事情是不可以有的,我坚信自己心中的信念,唐未济留着必然是个隐患,他必须死,时间会证明我的做法是对的。”
“可你现在已经不是他的对手了。”贝小北呵呵笑了笑,一只大橘猫跳到了她的腿上。
“总会有机会的,我会慢慢等待机会的。”过了半晌,袁浩宇才艰难说出这句话来,显然唐未济那天一拳将他打得丧失战斗力的这事情让他到现在还没有缓过神来。
“榆木疙瘩,随你好了。”贝小北潇洒起身,“我要去大雪山了,下次见面,也许就是你我动手了。”
“我是为了大唐的千百万条性命。”袁浩宇喃喃道:“我做的一切都是对的。”
贝小北已经朝着楼下走去,袁浩宇朝着她背后叫道:“那人说没说最后一次见到大将军是什么时候?”
贝小北停下了脚步,扭头看着他,“怎么,你想去找大将军问清楚?看样子你的信念似乎也没你自己想象中那么坚定么。”
袁浩宇目光坚毅,“我信的是自己的信念,不是大将军。我要保护的是大唐百姓,同样也不是大将军,我会找他问个清楚。”
贝小北看着他,觉得他莫名可怜,却又让人敬佩。
“九月初三,整个浮池之渊都是妖族,你若是过去,做好半道上被妖族吃了的准备吧。”
袁浩宇站起身,头也不回朝着城外行去。
……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啊。”老太师赞叹了一声,看着眼前的白袍人,感慨道:“真没想到他竟然能做到这种地步,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很难相信他不过才双十年华。”
“二十一了吧。”
“二十一了么?”
“我记不太清了。”
“唐老将军泉下有知,必然也会因他而骄傲吧。”
“动用了玄武禁绝封的人,没有来世,魂魄尽碎。”
“听说唐未济第一次去浮池之渊的时候,老将军化作的那具棺椁与他起了感应?”
“临渊城里没人,但事情大致就是这样。”
“老将军还是骄傲啊。”老太师“呵呵”笑了一声,“现在给你选,你还是要选天心?”
“唐未济身负火凤遗骨,并非正统。”
“我大唐图腾还是火凤呢,何其迂腐。”
“圣皇把火凤当做图腾,是因为火凤已经绝了,何曾见到过真将火凤供起来。”
白袍人说的这话就有些诛心了,老太师却似乎已经习以为常,摇头笑道:“简在圣心。”
白袍人转移了话题,“天心已经败了,你不去帮忙?”
老太师起身懒洋洋道:“当然是要去的,总不能被人欺负了小的,老的当个乌龟吧。”
他看向白袍人,“你不一起去?”
白袍人摇了摇头,“当初答应圣皇不进天都,已经是破了戒了,仅仅只是在你府上住一住没什么,圣皇不会多说,若是真出去晃荡,就是取死之道了。”
老太师朝外挥了挥手,便有人连忙备轿子。
……
天牢之前的气氛有些尴尬与诡异。
唐未济面色如常,那些原本义愤填膺的人群看着他的目光却开始躲躲闪闪,不少人往后缩,生怕唐未济看见自己,记恨上自己。
铁民已经站了起来,他站在那边茫然看着装昏的周彦岑,不知所措。
他曾经无比相信过那些话,同样也曾经相信过眼前的这个人,可方才这人所说的那话已经暴露了一切,他既然不值得去相信,那么那些话是不是也同样如此。
半晌,他的视线僵硬转到了唐未济的身上,死死抿着嘴,张开嘴,却只是从喉咙深处挤出一道有气无力的嘶哑声音,不成音节,只是最纯粹的声音。
洗小净已经挥手驱散人群,“散了吧,都散了吧,事情已经清楚了,没什么好看的。”
有的人没走,有的人已经转身离开,街道南边却匆匆行来一顶轿子,周围跟着兵丁,有人认出来那是京兆尹的轿子。
原本想要离去的人群定住了脚步,事情似乎又要出现转机。
班道远忍不住攥了拳头,“小侯爷。”
唐未济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看着越来越近的轿子。
轿子匆匆赶过来,轿夫几乎是飞奔着过来的,生怕有人走了似的。
“抓起来,都抓起来!”轿子里的京兆尹跳了出来,指了指地上躺着装死的周彦岑。
唐未济的眉头一皱。京兆尹与周彦岑定然是一伙的,现在说要把他抓起来,看似是不通情面,却是在救他,不管落在唐未济的手里还是落在那些普通人的手里,这位周大才子的下场都不会太好。
只是这是京兆尹的职责所在,唐未济也没法阻止。
“此人妖言惑众,聚众闹事,实乃罪大恶极,本官要将他押回京兆府严加审讯,定然还你们一个公道!”京兆尹朝着周围人朗声说话。
没人应声,经过方才的那些事情,他们到现在都没缓过神来。
京兆尹又看着唐未济,“只是少游侯也不能走。”
“我为何不能走。”唐未济心里冷笑了一声——该来的总会来的,借刀杀人不成,现在是要亲自上阵了。
“昨日收到举报,例数少游侯十大罪,还请少游侯与我们回京兆府一趟好好说清楚。”
“刑部都已经放人了,你这时候插手进来,是不给刑部面子?”
“这是刑部的公文,还请少游侯过目。”京兆尹嘴角勾起,递过一张纸,“得罪了。”
他一挥手,正要让人抓住唐未济,却听一声叹息,面前多了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衫中年人。
“好了,就这样吧。”
京兆尹楞了一下,脑子里飞速思索了一番,没找到这中年人的任何资料,料想是江湖上的什么人,胆气顿涨,怒喝道:“大胆贼子,京兆府办事,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
他一挥手,气吞万里如虎,“都抓起来!”
那中年人下半截话在这个时候才说出来,“老夫王伯安。”
王伯安?好像在哪里听说过。
京兆尹的思绪还没转过来,就听见围观人群中有人低呼了一声,“王圣人!”
京兆尹眼皮重重一跳。
街角处,才刚刚到了这里的老太师看着远处的那个人,挥了挥手,“回府。”
“老爷,不去了么?”
“王圣人都来了,还去什么。”老太师自嘲笑了一声,扭头看了一眼,“翻手云,覆手雨啊,好手段,好手段!这个唐未济,了不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