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多吃一些。”
“这是妹妹前些日子打的山鸡,还剩了一些,本来就是留作过年的,不曾想你回来了,可能不够吃,你来尝尝。”
“我无事,你多吃一些,注意身体……”
屋内甜言蜜语,明珠在外面听的是咬牙切齿,恨恨的把手里一根可怜兮兮的树枝一撇两截,“那是我的山鸡!”
“我无事,你无事,无事你怎么到处乱跑?”明珠嘴里絮絮念着,“区区固元境罢了,惹恼了我,一口给你吃了!没良心的,还当我姐姐呢,自家相好的一回来什么都忘了。当初谁与我唉声叹气,现在却又是几家欢喜,哼,气死我了!说好的岁月静好呢?有了男人忘了妹妹。”
“愁死了。”明珠撑着下巴,悠悠看着远方。原来这就是过年的感觉啊,的确比妖界更有烟火气。只可惜这样的日子持续不了多久了。
前些天从这里路过的那两道三仙境的气息不知道是做什么去了,怕是又要出乱子,要不要走呢。
她揉了揉自己的脸,作出凶恶模样。怕什么!我可是堂堂玄仙境大妖,无依无靠的,光脚不怕穿鞋的!
屋子里的甜言蜜语还没有结束,明珠咂了咂嘴巴。
冷静!冷静!别冲动。
我是不怕,但说到底这里还是人间,莫名其妙的三仙境都在这里出现了,说明这里已经不安全了,没准就要发生什么事情,牵扯到他们就不好了。以防万一,还是早早离开的好。
明珠看了一眼屋内,眼神有些留恋不舍。
是个好人呐,这段日子似乎是我过得最开心的一段时间了,可惜花无百日红,是该到了分别的时候了。
只是……明珠突然想到了什么,目光又变得凶恶了起来。
这个叫泽阳的家伙,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之前就抛弃过姐姐一次,这次说不准是打听到什么消息,知道自己有孩子才赶回来的,保不定日后还会欺负她!
公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尤其是人族的公的,别看现在是甜言蜜语的,说不准日后又会狠狠伤她的心。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抛弃一次就能抛弃第二次,现在有多甜蜜日后就有多无情!
不行!遇到个好人不容易,她真把我当妹妹,我也不能做无情无义的事情。走是得走的,但走之前得好好警告警告这个叫泽阳的小子,让他再不敢欺负她!
明珠打定了主意,站起身就要朝屋子里走,却听见屋子里泽阳说道:“对了,咱们好好准备一下,我师兄说过几天要过来看看你。”
师兄?
明珠停下脚步,眼珠一转。有道是送佛送到西,斩草要除根。要不然的话趁着他那些什么狗屁师兄过来的时候一起警告警告?
对这些人族警告没什么用吧,要不然全杀了?
明珠舔了舔嘴唇。算了,全杀了泽阳怎么办,这不是让自家姐姐夹在中间难当人么,还是小小警告一下好了。
可是万一出了什么差错怎么办?她稍稍犹豫了一下,旋即为自己的过度小心而失笑。
泽阳不过固元境而已,他师兄再怎么厉害最多也不超过三元境,我堂堂玄仙境大妖,还怕这个?
她放下心来,重新又坐了回去,继续收拾柴禾,心里想着最狠辣的台词,手上的树枝被她撅得“啪啪”响,煞是吓人。
***
剑南道靠近龙州府的地方有座小城叫三江。
大年初二大清早的,三江城就来了一位风尘仆仆的旅人。他黑黢黢的脸上长满了皱纹,花白的头发歪斜着盘在脑袋上,衣服又脏又破,这让他看起来恨不受欢迎——就像是个乞丐。
只是刚过年,讨个吉利。茶铺的小二才没把他撵出去,幸好这人穷归穷,五文茶钱总是给得起的。
刚过天元二十年,整个大唐的民心似乎又变得好了起来,这一切得益于剑南道战场上大败妖族的那一仗。自浮池之渊被妖族攻破以来,大唐战事从来都是处在劣势,前线听闻的消息只会让人人心惶惶,少有一场大胜,激得人心振奋。
得益于民间和官府的共同宣传,这场大胜似乎都已经变成了一个标志。剑南道迁走的人大多又回去了,只是官府的那些老爷们不建议他们回到家乡,毕竟妖族还是有可能突破剑南道防线再次攻打过来的。
没人听他们的,以三江城为例,多少背井离乡的人连夜赶了回来。金银细软可以带走,那些宅邸田地怎么带?只要有个希望,谁愿意拖家带口往外走。
茶铺年初二开门讨的就是新年吉头,也许是战事压迫人的时候太长了,过来喝茶聊天的人还有很多。
那过来喝茶的老头没个坐像,蹲在凳子上。人倒是安静得很,抱着一碗热茶听着周围人说话,也不吱声。茶小二暗自瞥了他两眼之后便放下心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怕不是哪里来的土老帽,这种人哪里见识过大城市的繁华,让他闹事都不敢的。
茶小二的注意力很快便被一旁一伙高谈阔论的行商吸引了过去。
“我听我小舅子说,那些妖族其实没那么厉害,之前没打过那是因为军方中了埋伏,后来正面硬碰硬,那些妖族就完全不是对手了。”
“不能吧?”有人表示怀疑,“我可是听说了,那些妖修的实力强得很,你怕不是空手说白话,在这儿糊弄我们呢吧。”
“放你娘的屁嘞!我堂堂和记掌柜的会在这种事情上骗你?”
“和记?没听说过。谁知道呢,反正你说完就跑了。”
“嘿,你小子,我要是不抖搂点真消息出来你还真就骑在我头上了。这么着吧,我要是把你说服气了,今天在场诸位的茶钱你请,若不然……”
“若不然怎么的?”
“若不然的话我请大家伙去燕来楼喝酒!”
“好!正好我也知道些消息,你说来我听听。”
“你可知这剑南道战事最关键的人物是谁?嗯,谁知道,谁知道站出来说说。没人说是吧,你也不说?那好,我可就不客气了。”
和记掌柜的一只脚踩着板凳,一只手叉着腰,端起茶碗“咕咚咚”喝了一大口,抹干净嘴,一拍桌子。
“啪!”一声轻响,“有道是乱世出英雄,这话还真是不假。要说这剑南道战线上的英雄还真是多啊。韩白登韩老将军咱们就甭提了,那是妥妥的英雄,那是这个!”他左手挽起右手袖子,右手高高竖了个大拇指。茶楼里的人频频点头,有不知道韩白登的也在低声像旁边人打听。
“韩白登老将军以身殉国,力守百景城,可你们却不知道了,这最关键的人物还不是韩老将军。”和记掌柜神神秘秘吊人胃口。
“哦?那是谁?”方才搭话的那人高声道:“你老实说,可别哄我们,我们不是傻子,多少知道些消息的,你若是说的话和我们知道的有半点不符,咱们可就架着你去燕来楼了。”
“放心。”和掌柜挥了挥手,“我和记以诚信为本,向来公道,我身为和记掌柜,那也绝不会说假话哄诸位的。”
“和掌柜的,”有人笑道:“你和记的东西我们是知道的,别吆喝了,赶紧说那关键人是谁吧。”
和掌柜朝着那边拱拱手,撸起袖子,“你们可知道当初天都有两位侯爷前往剑南道收拢残军,稳定军心?”
“不就是征南侯和少游侯么,这谁不知道。”
“这就对了。”和掌柜道:“说实话,若不是我小舅子亲口与我说我还不敢相信,这拯救剑南道万民于水火之中的竟然是那大名鼎鼎的少游侯!”
“假的吧?剑南道沿线百万大军,能人志士数不胜数,那些将军随便提出来一个不都比少游侯会打仗?”
“在下可真没说假话。”和掌柜朝着一开始那人叫道:“这位兄台,你方才说你也有些消息,可证明我说的是真是假。先说好了,可别为了燕来楼一顿酒席昧了自己的良心。”
那人冷笑了一声,站了起来。茶楼里面顿时鸦雀无声,茶小二提着大茶壶,勾起脖子朝着那边看,肚子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着实想知道这是真是假。
那人朝着和掌柜随意拱了拱手,高声道:“在下作证,和掌柜说的话不假。”
茶楼里哗然声一片。
“还真是如此?”有人惊疑不定。
“莫不是和掌柜和这人联手诓我们的吧。”
“有道是无利不起早,和掌柜诓了我们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这倒是。”
“先前的的确确听人说是前线某位侯爷力挽狂澜,现在看来居然是真的。”
“若真是如此,那少游侯可就是万家生佛啊!”
有人窃窃私语,也有脾气火爆不怕事的高声叫道:“小张三,人家和掌柜的消息是从小舅子那边听来的,你又是从哪里来的消息?你我都是成天在三江城晃着的,没道理你知道这些消息,我们不知道啊。”
“就是,就是。”显然有认识那位小张三的,顿时起了哄,“你莫不是与和掌柜做了什么交易,帮着和掌柜说话呢吧?”
“你怎能平白污人清白!”和掌柜顿时急了。
小张三也是大骂不止,“放你娘的狗臭屁,我小张三再怎么没出息,也不至于在这种事情上说假话。我为什么知道这事儿?明白着告诉你们吧,前些日子我碰着少游侯了!”
此言一出,茶铺里的那些人眼珠子齐刷刷就朝着小张三看过去了。就连最开始坐在这边的一言不发的老头儿都忍不住看向了他。
小张三看着众人冷笑,得意洋洋道:“怎么着,一个个都不说话了?哑巴了?”
“嘿。”有人笑道:“我现在说我是少游侯,你信不信?”
小张三顿时面红耳赤,气急败坏道:“我又不是傻子,那群人一个个气度不凡,一看就不好惹,我敢拍胸脯保证他们绝对做不了假。”
“呦?碰到正主了?你怎么就知道他们是正主。”
“人家过来人亲口跟我说的。”
“亲口跟你说的?你当你是谁啊。”
茶铺里一片笑声。
小张三耳朵根都红了,仍然不服软,“我小张三要是在这事儿上撒谎,天打五雷轰,出门就被黄狗咬死!
“分明就是我前些天跟人聊天的时候谈到了剑南道的那位小侯爷,那群人过来几个非要告诉我剑南道有两位侯爷,我说的那位是少游侯。说话那当口,那边有个年轻人往这里看着,一看就是非富即贵的大人物,你们说那不是少游侯本人是谁?除了少游侯,谁在这种事情上会较劲啊。”
小张三又是赌咒又是发誓,言辞凿凿,看他说的不像是假的,众人半信半疑之下又听那位和掌柜说了一些剑南道边境线的事儿才逐渐换了个话题。
小张三呆了一会儿,和茶铺掌柜的打了个招呼,记了个账,晃晃荡荡除了茶铺,见时间尚早,抄了个近道想去集市上热闹热闹。结果刚七拐八拐没走多远便突然僵在了原地,瞳孔散乱,动作僵硬,像是失了魂魄一般。
前面的拐角处转出来一个人,定眼看去才发现是之前茶铺里蹲在凳子上的那老头。
老头走到小张三的面前,咳嗽了一声,吐了口浑浊的血痰在地上,用脚尖擦干净之后低声问道:“你方才在茶馆里说的话都是真的?”
小张三机械般地点了点头。
“把你那天的经历一五一十跟我说了,什么时候,在哪里遇到他们的,他们往哪个方向走的,都说清楚。”老头一边说话一边咳嗽,一句话咳嗽了两三次。
小张三用没有半点起伏的声音把在茶馆里的那些话重复了一遍,只是多加了一些细节。包括那些人穿的什么衣服,领头的那个年轻人大致长什么样子。
老头黢黑的脸色越发不好看,咬了咬牙,瞬间在原地消失不见。
小张三过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晃了晃脑袋“咦”了一声,低声嘟囔道:“真他娘邪门了,我刚才要去哪儿来着?怎么不记得了。”
他挠了挠眼皮,换了个方向走了。
没多久,又有个驼背的老头凭空出现在了这里。他低头看着方才那黢黑脸老头吐痰的地方,瞳孔幽深,一个呼吸之后又从这里凭空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