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三圈,右三圈,脖子扭扭屁股扭扭,早睡早起我们起来做运动……”
院子里,唐未济折了柳枝,蘸着青盐刷了牙,吃了早点之后蹦蹦跳跳,心情甚好,似乎压根没感受到外在压力。
王圣人在流沙府为他头秃,佛子在南漠沙海为他头秃,魏孝熙翰在天都为他头秃,玄武营在天都外面等得都担忧到不行,唯独唐未济本人一丁点感觉都没有。
“真是奇了怪了。”老王从门缝里往里面看了两眼,摇了摇头,“还真有不怕死的?”
老王是前线退下的老卒,是刑部派来关照唐未济生活起居的,说是关照,实际上就是监视。
他敲了敲门,笑呵呵走了进去,“侯爷,开饭了。”
唐未济在这些日子专注修行因果道,反倒像是看开了许多,一看见老王便笑了,“今天都有什么?”
“宣芳斋的五色糕点,李记的青竹泉粥,还有您昨天说的那湖麻咸鸭蛋,我可都给您带过来了。”
“嘿。”唐未济从他手里接过一个个的盘子,招呼道:“老王,留下来一起吃吧。”
老王连忙推辞,眼睛却还是止不住往那些东西上转。
有道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这些东西可都是同类中的上上品,寻常人家吃一次都是肯定舍不得的,若不是刑部给报销,他连那些铺子都不敢进。
唐未济不顾他推辞,硬拉着他坐下,“这么多东西,我一个人吃不下,转头浪费了可不好。”
等老王半推半就局促坐下,唐未济又把之前包的那油纸抽了一张出来,裹了一些糕点塞到了老王的袖子里。
老王脸红,没推辞过,还是收下了。
唐未济笑道:“回去带给你闺女,我记得你之前提过一嘴,说她想吃这个来着。”
老王手足无措,连忙道谢。不管唐未济是不是刑部的犯人,只要他现在还没进天牢,那名义上仍旧是大唐侯爷。
堂堂大唐侯爷与他这般和善,那是看得起他。不吃,那是不给面子!
老王坐下来,也不再矫情。说实话这些日子唐未济一直都留他一同吃饭来着,对他们这种小人物来说谁也不敢得罪,从最开始的无可奈何、小心翼翼到现在终究随意了一些。
老王摸着袖子里那柔软的一小块,下定了决心,咬了咬牙,低声道:“侯爷。”
“嗯?”
“外面这传得风风雨雨的,您就不怕么?”
“怕什么。”唐未济乐呵呵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回天都的目的很单纯的,不怕。”
老王不信也不行,他琢磨着,稍稍低下头,再次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老汉是个粗人,却也看得出来侯爷绝不是外面传闻中所说的一般,侯爷这些天怎么对我老汉心里清楚,若是侯爷有用得……”
他还没说完,便被唐未济打断。
“老王。”唐未济摇了摇头,笑道:“吃饭,吃饭,说那些做什么。”
老王不解,却不再多言。
唐未济对他不错只是这些日子念头通达,心情舒畅所致,并非要求回报。
他心里知道这里必然是有人监视着的,老王想帮忙是好事,但他现在不需要,况且若是真让老王说完,自然会有小心眼的人来找他麻烦。
唐未济不怕,又何必因为一时的疏忽、一时的好心闹得人家家破人亡。
吃完饭闲聊了一会儿,院门突然被推开,一行人冲了进来,为首的正是司徒戈。
老王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在一旁低着头手足无措。
司徒戈深深看了他一眼,眼神冰冷转向唐未济,“唐未济,征南侯与赵将军已在刑部大堂等候,请吧。”
唐未济笑嘻嘻地起身,轻松得好像是要去郊游,“呦,等了这么长时间,终于来了啊。小司啊,辛苦你了,走吧,前面带路。”
小司?老子堂堂刑部郎中,江南道清吏司,在你嘴里就变成了小司?再说老子姓司徒,即便要叫也是叫小司徒,小司是个什么东西……呸呸,想什么呢。
司徒戈心中暗骂不止,只觉得今日的唐未济极其古怪,与那日在长安街把他抓回来的模样截然不同,就像是换了个人一般。
这事儿古怪!得找机会让上头知道。
他打定主意,转身带着唐未济出了院子。
一路七拐八拐,中途还穿过了一条小小的巷子,就在唐未济觉得这货是不是走错路的时候,他们终于到了刑部大堂。
一路都有羽林卫值守,气氛很严肃,不仅仅是刑部主官在,老太师也在,坐在旁听位置,在他身旁是淮侯与鉴侯。
堂下站着征南侯以及一个唐未济压根就不认识的中年人。那人国字脸,满面须,虎背熊腰,一身正气,一只手臂断了,见到唐未济,顿时便是目眦俱裂,几乎要冲上来。
唐未济扫了一眼,在场的人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但站在他这边的似乎也只有那个被挤在最角落的班道远。
刑部门外熙熙攘攘挤满了人,听见升堂的声音顿时呱噪了起来。
“那个卖国贼来了!”
“在哪儿呢?就是他啊!獐头鼠目的,我一看他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征南侯一心为国,他居然那样对待征南侯。”
“剑南道死的那些人死不瞑目啊,还好今日有征南侯主持公道,揭穿事实真相,还他们地底安宁。”
“你我都有功劳,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大家都有功劳啊。”
“杀了他!杀了他!”
“王八蛋,我哥就是死在剑南道,就是被他害死的!”
“杀了他!”
外面的人看不见唐未济,怒吼着,骚动不安着。里边的人见到了唐未济,一个个眼神诡异,恨不能杀了他。
唐未济从他们面前飘过,伸手打了个招呼,“大家好哇。”
一群人的动作刹那僵住,各种表情凝在脸上不知道应当作何回答。
司徒戈等人跟在他的身后,明明是押送他前来的,现在看起来倒像是护送他过来一般。
“这是……怎么回事?”
气氛诡异,人们被唐未济的举动惊到了。
从唐未济入城之后,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少游侯,不是说他已经被刑部关了好长时间了么,怎么看起来没一点心思的样子?
少游侯绝对不是个傻子,外面的风风雨雨明显就是冲着他来的,落到谁的头上都是碾死人的巨石,他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反而像是心情很好的样子?
不仅没有害怕,没有担忧,反而像是很高兴?
这是怎么回事?
不仅是他们,就连堂上的众人的心中都忍不住是咯噔一下。
老太师低着头像是睡着了,站在他身后的天心却是忍不住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淮侯和鉴侯一眼,眼中满是探询。
怎么回事?
事出反常即是妖,不是说唐未济在刑部老实得很么?这算老实?怕不是有了他们不了解的什么事情发生?
淮侯与鉴侯哪里知道这些,只眼中透露出的惶然揭露了他们心中的不安。
天心稍稍地下了头,扫了一眼征南侯,逐渐放下心来。
没事,人证物证俱在,当初参加过战斗的百景城与宣威城的人也不敢说话,只凭着唐未济一个人能翻得了什么大浪。
他刚刚坚定决心,就听见刚到了堂上的唐未济与他打了个招呼,“这不是天心兄么,这么有闲情逸致,到这里来散心?”
天心的思绪一下子被扰乱,捉摸不准唐未济要做什么,便不敢回话,生怕自己说的每一句话变成了他日后的借口,只是勉强笑了笑。
唐未济也没想管他,刚和天心打完招呼,又和淮侯和鉴侯打了个招呼,“两位侯爷,稀客啊,这是专程过来看我的?咱们大唐只剩下四位侯爷,今日齐聚于此,日后在史书上传开,那也是一段佳话啊!”
淮侯心里暗骂了一声小兔崽子不安好心,黄鼠狼给鸡拜年,冷哼了一声没理他。
鉴侯那边也是勉强笑了笑,心里却怒吼:谁特么跟你这个小兔崽子要有佳话。平英侯折在你手上,脑袋都不知道去哪儿了,淮侯因为你被软禁在了天都,征南侯也被你在百官面前暴揍过,就剩下个自己,谁愿意和你扯上关系?
刑部尚书揉着自己的脑门,实在无奈。
他今日亲审此案,原本那叫一个杀气腾腾,结果被唐未济这三蹦两跳一闹,原本肃然的气氛荡然无存。
他咳嗽了一声,“此乃刑部公堂,还请侯爷自重。”
唐未济朝着他笑呵呵点了点头。
笑你大爷呢!
刑部尚书心里骂了一声,说实话是真不想接这个烫手山芋。
他是老太师的门生,又是圣皇钦点,若不然的话他早把这事儿推给手下人去做了。今天这案子两头都不能轻易得罪,他能做的也只能根据事实小心断案,适当的时候选择站在老太师这边而已。
他不再去管唐未济,生怕他再冒出什么幺蛾子,清了清嗓子,一拍惊堂木,沉声道:“升堂!”
两旁水火棍点地,已经唱起“威武”。
一通仪式走完,不管是门外还是门内都安静了下来。
一行行墨字里面透着血腥味,刑部尚书翻看着自己眼前的卷宗,眼皮微微跳动,哪怕这些东西他已经看过不止一次,却仍旧感到一阵心惊。
这些东西都是征南侯递上来的,若每一样都是真的,其背后藏着的那黑暗让人心惊。
他好歹是刑部主官,沉凝片刻,已经不似之前那边分散心神。
“少游侯,今日本官受圣皇之命审剑南道战事谣言一案,请侯爷过府问一些话,侯爷可否愿意。”
唐未济笑着点了点头,“我乃大唐侯爷,必然知无不言。”
他态度好,外面看热闹的黎民百姓却是早把他恨之入骨,闻言顿时议论纷纷。
“呸!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我若是他,哪还有脸站在这里。”
“大唐就是被这种人败坏的。”
“肃静,肃静!”声音之大,逼得刑部尚书两次拍打惊堂木,待到他们声音平息,这才继续道:“那好,我这里有些问题要问侯爷,侯爷只需回答是与不是,可否愿意。”
“愿意。”唐未济点头答应。
刑部尚书下意识坐直了身子,正色开始发问。
“去年岁末,侯爷与征南侯一同去往剑南道劳军,此事是否为真。”
“不错。”
“当初劳军人选原本定征南侯,侯爷是否对此不满。”
“不错。”
“在太和殿之前,曾经为此有过一场争执,侯爷是否出手打伤征南侯?”
唐未济的眉头稍稍皱了一下,他只记得他的确揍过征南侯,也的确是在那个时候,但具体是为了什么他还真忘了,只记得是那小子太嚣张,在自己面前蹦跶来着。
他扭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征南侯,征南侯目不斜视,压根就没看他。
唐未济想到了什么,顿时失笑,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吧。”
刑部尚书并没有在这个不甚严谨的词语上多做文章,继续道:“侯爷去往百景城,征南侯去往宣威城,这件事情侯爷在命令下达之前是否得知?”
“不曾。”
“侯爷是否认识百景城主将韩白登。”
“不认识。”
“听闻侯爷刚进百景城的时候,百景城守军曾经敌视侯爷,并且杀过侯爷的马匹?”
“不错。”
“当初杀害马匹的那些人是否是义渠军?”
“不错。”
“侯爷在百景城没呆了多长时间,后来是否带着义渠军全军五千人出了城。”
“不错。”
“五千人最后只剩下了一千人,是否为事实。”
“剑南道战事激烈,义渠军的确只剩下一千人左右。”
“侯爷出城当天便袭击了宣威城外的望舒妖军,据我所知望舒妖军共有五万之多?”
“不错。”
“听闻侯爷以一千义渠军袭击妖军之后战损不到三成,可谓全身而退?”
唐未济沉默了片刻,“不错。”
又是一阵哗然。
“假的吧,五万妖军能压得宣威城几十万人族军队出不了城,会被一千义渠军偷袭,还全身而退?”
“那义渠军是何方神圣,莫非人人都是三仙不成。”
“做戏!一定是在做戏,勾结妖族!”
“肃静!”刑部尚书猛拍桌子,压下那些声音,已经有些口干舌燥。
他伸出左手微微按了按自己的喉咙,压下自己因为震惊快要变化的声线。
“当日出城,百景城白登军同样袭击了百景城外的宁远军,是否属实。”
“确实如此。”
“在这里本官多嘴问一句,既然要袭营,侯爷为何领义渠军袭击宣威城外的妖军,而不是跟随白登军一同袭击宁远军。”
唐未济想了想,回答道:“计划如此。”
“什么计划?妖族的计划么。”
“我看他就是为了给妖族借口,让他们名正言顺攻打宣威城,他就是为了挑起战争,目的这么明显还用问么。”
惊堂木拍得“砰砰”响,刑部尚书的额头已经出现了一颗颗米粒一般大小的冷汗。
“袭击望舒军之后你们是否回到百景城。”
“没有。”
“你们去了什么地方?”
“红枫坡。”
“红枫坡据说有几十万妖军打玄武营,是否夸大其词。”
“不曾。”
“小侯爷确定,这件事情很重要。”
唐未济沉吟片刻,“不曾。”
“玄武营是否为小侯爷从红枫坡救出。”
“不错。”
“本官能否问一下,当初在那边共有多少位三仙境大妖。”
唐未济在心里算了算,“四位。”
“义渠军最高战力是什么。”
“逸元境巅峰。”
“那么本官是否可以这样认为:侯爷带着五千义渠军,把已无再战之力的玄武营从几十万妖军及四位大妖的手中救了出来。”
“准确来说,义渠军当时只剩下两千人,还有一千人是从大雪山支援我的方寸山弟子。”
“本官可以认为,侯爷带着这些人把玄武营从四位大妖以及几十万妖军手中救了出来,并且没有太多死伤。”
“的确如此。”
震撼!
这番话让刑部主官都忍不住一阵失神震撼。
整个剑南道战线上不过才二十万妖军。剑南道人族披甲士几百万,被这二十万妖军打得缩在城里不敢露头,战损达到九成,军心都差点被打得粉碎。
妖族的战力从这里便可见一斑。
你却告诉我你领着几千个给妖族塞牙缝的三元境三气境,就这么把玄武营一千两百余人从几十万妖军的手中救了下来。更离谱的是那几十万妖军还是四位大妖领头的。
你知道你这些话意味着什么么?
妖军若如你口中所言这般不堪,那我大唐披甲士岂不是孱弱如婴儿?
外面的喧闹声已经压不住了,哪怕羽林卫把他们拦住,也仍旧有人跳起来高呼不止。
“唐未济勾结妖族!”
他们义愤填膺,叫唤不止。
刑部尚书再次拍打惊堂木,拍得自己的手掌都被震得有些发麻。
“侯爷领着人回到剑南道之后,是否救下了阳关。”
“阳关当时被妖族攻破,我适逢其会罢了。”
“救下阳关之后,侯爷进了宣威城,所为何事。”
“说服文鸣栾文将军,与他合兵袭击宁远,解百景城之危。”
“文将军答应了么。”
唐未济笑了笑,语气轻松,“不曾。”
“那么此后不久,宣威城被破,是因为妖族从小道绕道宣威城,避开了城内阵纹,此事侯爷是否知晓。”
“知道。”
“有人说,那些妖族是被人引过去的,这件事情,侯爷是否知晓。”
重点来了!
天心眼中寒芒闪过。
征南侯嘴角露出隐蔽的得意笑容。
这是个唐未济无论如何都避不过去的陷阱,同样也是他们陷唐未济于死地的第一步。
若是唐未济按事实说话,说那些人就是玄武营,他引着妖族偷袭了宣威城,那么他是什么成分?
若唐未济否认了他知道这些事情,不仅后面的一些事情没法说清楚,天心还帮唐未济找到了更“完美”的、更能杀他的理由。
他们巴不得唐未济否认。
不管否认,还是说出事实,唐未济只要回答了这个问题,他第一只脚就已经踏上了阎罗殿。
唐未济显然也在思索这些,半晌,他轻声道:“知道。”
堂上堂下许多人的脸色顿时变了。
老太师睁开眼睛,厉喝了一声,“不当人子!”
原本为唐未济无比担心的班道远缩在人群的角落,眼珠呆了呆,只觉得周围的一切在这个时候离他慢慢远去,他像是落进了毫无着落的梦里。
仅仅是“知道”两个字,便说明了太多的东西。更叫绝的是这些东西不仅仅是事实真相,还有许多被脑补出来的画面。而那些被脑补出的画面才是最关键的。
你一个少游侯,在宣威城,如何知道是人族引着妖族攻城。
你既然已经承认,那说明人族引妖族攻城已经是事实,而当时在整个剑南道,尚且行动自如,能引着一万妖军追杀过来的,除了阳关跟着唐未济的那些人,似乎已经没有其他人了。
唐未济回答“知道”这两个字,就相当于说他自己与妖族勾结是事实,说那宣威城被破,十来万人被杀的血债要归咎到他的身上。
门外的叫嚷声陡然间变得热闹且愤怒起来,人们高声大叫,破口大骂,即便是羽林卫也不能阻止他们。
“我****唐未济,你这个满手血腥的刽子手!”
“你与妖族勾结,你不得好死!”
“枉我还信你,真没想到堂堂少游侯是这样的货色。”
“我大唐哪里对不起你,我大唐将士哪里对不起你,你要如此害他们!”
“王八蛋,你别让我找到机会,找到机会我定要把你寝皮食肉!”
堂上的征南侯与天心此时却觉得有些可惜。
唐未济若是说他不知道,后面才好玩呢,不过虽然可惜,结局还是改不了的。
待到声音平息下来,刑部尚书擦了一把冷汗,觉得手足发麻,咽了口唾沫,偷偷瞥了一眼老太师,继续问道:“玄武营是否还算是人族。”
残存的喧闹声瞬间寂静了下来,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所有人都很关注的。
不管唐未济有没有和妖族勾结,玄武营在红枫坡爆发的战斗力都是有目共睹,这些人的身份是好是坏都牵系着所有人的心弦。
唐未济咧开嘴笑了笑,似乎是压根就没听见之前那些人对他包含恨意的控诉,“算是吧。”
“算是,到底是,还是不是。”刑部尚书这一次在这个回答上没有打马虎眼。
唐未济偏着脑袋想了想,“他们就在城外,你们想知道他们是不是人族,自己去看就是了。”
刑部尚书下意识想发怒,却陡然想起来堂下这位的身份,一瞬间惊得一身冷汗。
加上当乌鸦的那段日子,唐未济手上的人命没有一千也已经上百,若是把宣威城死去的那些人也算在他身上,那是过万的!
杀神呐!他竟然会被这种人脸上的笑容给迷惑了,实在不该。
刑部尚书伸出颤颤巍巍的手,轻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迹,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转而问道:“你是否指挥玄武营披甲士威胁并且殴打征南侯。”
唐未济笑了起来,“开什么玩笑呢,要是有打他的机会,我会亲自出手的。”
“狂妄!”
“口出狂言,你当天都是你家的么!你当大唐没有人治得了你么!”
“刑部公堂之上都如此放肆,由此可见此人寻常时候是多么目无法纪!”
“征南侯多好的人呐,没少被少游侯欺负啊!”
“所以我们才更要站在征南侯这边,站在正义的一方,哪怕是死也不能让唐未济这种人继续活着横行霸道,欺男霸女!”
刑部侍郎又看了老太师一眼,没管外面那些百姓与羽林卫之前的冲突。老太师闭目养神,就像是压根没听见这些话。
他咬了咬牙,狠下心来,加快了语速,用不过脑子的话飞快问道:“侯爷的意思是你不曾对征南侯出过手?”
“不错。”
“好。”刑部尚书长舒了一口气,嘴角的肌肉微微牵动,勉强露出一丝笑容,“我的话问完了。”
他话音刚落,外面便爆出一个人愤怒的叫嚷声。
“大人,这还用继续审么?唐未济勾结妖族,坏征南侯大计,吃里扒外已成事实!他眼看征南侯临危不乱转危为安,竟又心生歹意,强取豪夺征南侯的军功,这种人留着有什么用!”
“谁知道他这次来天都有没有带妖族的任务。”
“放他活着,就是对我大唐死去将士的不尊重。”
“征南侯战功赫赫,在前线为我人族出生入死,却反遭唐未济这等阴险小人迫害,此人不除,天理难容!”
“对,天理难容!”
“我们把他伪善的面容撕开,见到的全是丑陋,这种人也配称为侯爷?”
“若不是征南侯留了一手,若不是赵将军仗义执言,我们这些普通人还要被蒙在鼓里。”
“若我们对唐未济这种人感恩戴德,死后有什么脸面面见大唐列祖列宗,有什么脸面面见那些死去的战士!”
“我儿就是因你而死,唐未济,不杀你不足以平民愤!”
“你这个人奸!”
“让你死都是便宜你了!”
“唐未济,你没想到总有一天你会落在我们手里吧?”
“我大唐将士用力,朝堂清明,百姓智贤,你这等伪君子想要欺骗我们,那是找错了对象!也不看看我们是谁,是你这种小人能骗得了的么!”
“去死吧!”
“连带着方寸山一起去死吧!”
“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们的愤怒在情理之中。
唐未济回答的那些话都是真的,但落在他们眼中,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自然觉得唐未济说的是假话。
再加上那些刻意而为之的问题,什么领着几千个人从几十万妖军手里逃出来,连四位大妖都拦不住……你当人们是傻子么?
这种话欺骗三岁小孩都骗不过,要么就是唐未济与妖族勾结,没有第三种情况!
征南侯被玄武营殴打的影像早就被放了出来,在场的人看过的还不少。唐未济却矢口否认说他不曾让人打过征南侯。
撒谎撒得如此不知羞耻的人他们还是头一次见。
“骗子!”
人们愤怒嘶吼着,笃定了唐未济就是与妖族勾结,是人奸,是害得剑南道死伤过百万将士的罪魁祸首。
淮侯举起手,朝着外面高声道:“静一静,大家静一静,此事我大唐必然会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大家莫要着急,让尚书大人继续审下去!”
声音平息。
征南侯举起一块玉白石头,放出一段影像,面色通红,面露羞耻与悲愤,“唐未济!你来看看,这些人是不是玄武营披甲士!”
唐未济看了一眼,顿时明白过来是在什么地方。
他懒洋洋打了个哈欠,“不错,他们是玄武营,但你挨揍的地方也不是剑南道吧?”
“目无王法!”外面有人厉声叫道:“刑部大堂如此严肃的地方你竟然敢打哈欠!”
唐未济揉了揉太阳穴。
征南侯凄声笑道:“我被你夺去了功劳,只是追着与你理论一番,你便让人如此殴打我,差点让我身死,你竟然还这般无所谓!唐未济,我问你,你这心中还有‘害怕’二字么!”
他一把撕开自己上半身的衣服,“大家来看看,看看我身上的伤势,这是和妖族战斗时候留下的,这是他玄武营打的!大家看看,看看呐!看看我人族的英雄现在都被小人逼成了什么样子。我堂堂大唐侯爷,有苦难言啊!”
“杀了他!”
“征南侯如此良善之人竟然被欺辱到这般地步。”
“他不过仗着自己是圣皇驸马罢了。”
“唐未济勾结妖族,哪怕是圣皇,也不能视而不见!”
“杀了他!”
征南侯凄声怒号道:“唐未济,你这般对待我,你就不怕那些被你害死的将士化作厉鬼来找你报仇么!”
唐未济想到了征南侯在宣威城做的那些事情,无奈笑了笑,诚恳道:“我怕他们嫌我打得不够重。”
哗然声一片。
群情激奋!
形势一下变得难以控制。
唐未济的话就像是往油锅里浇了水,刑部大堂外面轰然炸开。
“苍天呐,睁开眼看看吧,看看我人族英雄被欺辱成什么样子了!”
“这狼子野心的少游侯啊,杀了他吧!”
“老天爷啊,你睁开眼看看啊。”
“唐未济你必死无疑!”
“征南侯护我大唐,实在辛苦了!”
“就应当多一些征南侯这样的少年英才,我大唐才有希望啊。”
“唐未济吃里扒外,与征南侯相比,你不觉得羞愧么?我若是你,现在便跪地求饶,给征南侯赔罪,征南侯一时心软,或许还能饶你一条狗命。”
唐未济高喝了一声,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再没了笑意。
“他们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你们去过剑南道么?你们亲眼见过这场战斗么?我堂堂大唐侯爷,岂容你们诬陷!”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实么,你若不勾结妖族,你怎么能活着袭营,你怎么能从红枫坡回来,这事情要么就是假的,要么就是你勾结妖族,别说什么你杀回来的,这种话连狗都骗不过的!”
“就是,我们都是聪明人,都有眼睛有脑子,你别想用言语哄骗我等!”
唐未济眉毛倒竖,眼中几乎射出光来。
那边那个一直没说话的独臂大汉陡然高喝了一声,“小侯爷!”
唐未济忍不住看向了他。
那大汉跪在地上,凄惨道:“侯爷,事情已经败露了,事实真相已经被藏不住了,你当初答应给我的那些好处我都不要了,害死了这么多兄弟,我心难安,我于心不安呐!
“侯爷,你莫要怪我,我也是为了赎罪。
“侯爷,你就认了吧!你忘了我的这条手是怎么断的么?是你当初逼着我去拷打征南侯斩断的啊!”
他扭过头,朝着外面嘶吼道:“没错,我就是那个对征南侯严刑毒打的人,我叫赵嘉,乃宣威城文将军手下的副将。
“我有罪,我愧对你们,于心难安,我宁愿一死以谢天下。
“临死之前,我要对那些被我害死的兄弟抱歉,但我也是被唐未济骗了的,我可以用性命担保,征南侯所言一切都是真的!”
唐未济看着他,眼中光芒一闪而逝。
有人高呼着回应他。
“赵将军,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也是被唐未济欺骗,此等作恶多端的人该死,你不该死啊!”
“是啊赵将军,我们明辨是非,你赤胆忠心,良知未泯,可戴罪立功,何谈死罪!”
一群人纷纷呼应,完了之后又开始对唐未济口诛笔伐。
刑部尚书再次猛拍惊堂木,把这些人压下之后与唐未济冷喝道:“少游侯,你可知罪!”
“我何罪之有?”唐未济冷冷笑着。
“你勾结妖族,破坏征南侯的作战计划,引妖族攻打宣威城,战后抢夺征南侯功勋,恶行累累罄竹难书,你还有什么话说!”
唐未济摊开手,一脸无辜,“你说的那些我都没干过,这种事情可不能随便扣在我头上啊。”
刑部尚书指着征南侯与赵嘉,“人证物证俱在,铁证如山,你还敢狡辩?”
唐未济突然笑了,他走到赵嘉身旁看了看那条断臂,扭头反问道:“人证?”
他又走到征南侯身边,征南侯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唐未济冷冷看了一眼征南侯手里的石头,“物证?”
他扭头看向刑部尚书,“就这些?就凭这些你就说是铁证了?”
“唐未济,你还想妖言惑众!”一直没说话的老太师突然睁开眼睛,厉喝一声。
“不错,唐未济,事情发生经过,我等都是清清楚楚,你现在承认,还能换个从轻发落。”鉴侯见老太师发话,连忙紧随其后。
“念在你我同为大唐侯爷的份上,唐未济,我只劝你好自为之!这里是天都,公道自在人心!举头三尺有神明,你莫要连人都不当了!”
人群愤怒起来,他们就像是被人点燃之后在风吹下撩动的火焰,“呼啦啦”释放着炽热的光与热往人脸上怼过来。
唐未济就像是暴风雨中在大海上的一叶小舟,随时都有可能被海浪吞噬,被拍打得粉碎。
那些声浪铺天盖地冲击过来,并且还有更多的人加入到了对唐未济的口诛笔伐之中。
眼前的一切在声浪的冲击下都开始变得扭曲起来,那些笔直的木梁都变成了弯弯曲曲的面条。
事情就要发展到不受控制的方向。
天心与征南侯对视了一眼,彼此眼中都流露出得意笑容。
他们原以为唐未济会有后手,却没想到唐未济什么都没有。
他们以为唐未济在刑部小院那边的时候是手里捏着什么底牌,现在看来却是他们多想的。
真是天真啊。愚蠢的人是最容易把煽动的,哪怕再聪明的人,在十遍百遍的话语冲击下,也会认为那些话说的是真的,何况他们还有证据。
唐未济觉得这些早就已经愤怒的百姓会相信他所说的话么?
真是天真啊。
他死定了!
两人正得意着,耳边突然响起一声炸雷。
“轰!”
一声巨响!
声浪戛然而止。
无数被声浪裹挟,几乎变成了野兽的人重新恢复了理智。
他们看向大堂之内。
唐未济一脚剁在地面上,地面都炸开了一个洞,青石板龟裂开来。
羽林卫冲出,将唐未济层层包围,严阵以待。
天都大阵悬在他们头顶,散出淡淡的金光。
唐未济跳起来朝老太师道:“老太师,这世道,都不让人说话了?”
老太师叹了口气,挥手冷静道:“下去。这里是天都,侯爷不会蠢到在这里动手的。”
羽林卫沉默下去。
唐未济笑道:“这才对么。”
他拍了拍自己的衣服,看了一眼征南侯,又看了一眼像是木头一样站着的天心,冷笑了一声。
小爷看戏看到现在,不等你们唱完,我怎么上场啊?
我来,是想杀人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