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墨云台里的人和妖各自心怀鬼胎,气氛诡异;遗迹破殿之中的气氛却截然不同,画面一转,画风也跟着突变。
“加把劲!”
“嘿呦!”
“用力点。”
“嘿呦!”
“没吃饭么!”
“嘿呦!”
“攻它下盘!”
“师兄,这不是在打架。”
“揍丫的!”
巨大的神像木讷坐在那边,没有面孔的脸看着破殿的某一处。那一处空空荡荡的,倏忽间飞过来一道白色的线,细看之下哪里是什么线,分明是什么东西以急速撞破了云层,在云层中拖曳出一道白痕。
“啊……”的声音拉长了,在天空中划过。
唐未济像是一个小小的乒乓球,围绕着神像做不规则圆周运动,去势快,来势快,往往上一秒钟还在左边喊着口号,下一秒已经左右走了一个来回。
太阳珠和太阴珠顽固得像是千年不化的冰山,在他的体内横冲直撞,就是不放弃挣扎。
唐未济在买剑的“友好建议”下已经尝试了无数次的方法,从七星引命灯挣扎到剑道,甚至连刚刚学会的皇极奇书都用了个遍,依旧不能“感化”两颗珠子。
唐未济对阴阳道其实也并非一无所知,十八位妖祖的大道传承实际上都是有关系的,阴阳道与良平的生死道有异曲同工之妙,他当初在水晶阁好歹也是练过的。
但关键就在这里,时间过得太快,说实话,他已经忘了阴阳道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了。却又因为之前曾经模糊感受过人间的生死道,对妖界的阴阳道感悟就更加艰难了——总有些细节对不上,而那些细节还并非可有可无的。
在第一百次被当成皮球一样撞在神像上面之后,唐未济双手枕在头下,百无聊赖看着自己肚子里一颗白的、一颗黑的珠子疯狂乱跳,一边懒洋洋说道:“师兄,你的办法不行啊,它挣扎得厉害。”
“那是因为你太废物,连两颗小小的珠子都搞不定。”买剑冷笑不止。
“师兄,要不你来试试?”声音忽左忽右。
“我要不是被困在这里出不去,你以为我不会试试?”买剑在黑暗中随着声音摇脑袋,郁闷不已。
“换个法子吧,这法子不行啊。”唐未济诚恳劝他。
“为什么不行呢?”买剑更郁闷了,“我都是这么过来的啊。”
唐未济擦冷汗,“师兄,那是你,你看看其他人,哪有像你一样的?不敢比,不敢比。”
“行吧。”买剑揉了揉下巴,勉强接受了这个答案,“你为什么就不行呢?”
“师兄……”唐未济无奈,“你这话有歧义。”
“少废话!”买剑大怒,“信不信我给你头打歧义了!”
唐未济又一次飞过去,“那你说怎么办么。”
“你自己想想,为什么就是收服不了,之前在水晶阁道莲开得一朵朵,不应该啊。”
“不正是因为水晶阁那事儿,让我对阴阳道有点误会,这不,老想着之前那个,现在这个感悟不了啊。”
“有冲突?”
“有冲突。”
“有冲突你不早说,白白耽误了一天的时间!”
“我说了有什么用么。”
“有冲突那就解决冲突啊,一共有两种办法,你看看用哪种。”
“还有两个办法呢?”唐未济突然来兴趣了。
“当然。”买剑站着说话不腰疼,“要么融合,要么忘记。”
“啥?”唐未济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管怎么说,融合和忘记这好像不会和一件事情扯上关系吧,主体都不同啊。
主体的确不同,但买剑很快给出了解释,“你要么就把太阴珠和太阳珠融合,太阴珠是阳之极,太阳珠是阴之极,两者虽是大道之极,但谁又说不能相融呢?谁又能说这太阳之阳不存在,太阴之阴不存在呢。”
唐未济若有所思,买剑的想法很大胆却也很简单,只不过没有一个人或者妖曾往那方面去想过,不得不说他的办法还是有可实施性的,“那还有一种呢?”他问道。
“那就更简单了。”买剑的天赋足以支撑他说出这样的话,哪怕是面对唐未济,“既然你说你之前学的对你进行了干扰,那你把它们全忘了不就行了。”
醍醐灌顶!什么叫顶级理解!什么叫天赋异禀!
唐未济忍不住替买剑鼓掌。看看,这才叫大师兄么,什么样的困难在他面前都不算困难,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你干嘛呢?”买剑在依稀之间听见了并不会属于这里的鼓掌声,狐疑问他。
“我给你鼓掌呢。”唐未济还没有意识到危险的降临。
“鼓什么掌!”买剑恨铁不成钢,“赶紧的,你还有两天时间!”
唐未济笑呵呵的,很轻松,“没事,方向已经找到了,两天时间而已,足够了。”
买剑郁闷,却不得不承认唐未济说得对,结果正这么想着呢,突然间听不见他的笑声了,顿时那叫一个疑惑。
“你怎么了?”他疑惑问道。
没有回答。
“怎么了?”买剑一下子警醒,话语都变得警惕了许多。
也许是听见了他言语里的危险意思,唐未济终于说话了,他发出一声苦笑,“师兄,我们好像……”他挠了挠头,“剩下的不是两天了。”
“什么?”
唐未济看着自己心湖中秦雪儿的传音,有遗迹阻隔,但秦雪儿好歹是玄仙境,唐未济还有妖祖源丹加持,勉强算是收到了传音。
“我们好像只剩下一天时间了。”唐未济看着那传音,梦呓一般说话,满是不真实感,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说的话,“一天之后,遗迹就要关闭了。”
买剑深吸了一口气,“关闭了就出不去了?”
“好像是这样没错。”
“那你还废什么话,还不赶紧的!”
唐未济手忙脚乱,开始走上买剑指引的道路。
……
“还有一天了。”四祖拿着一杯水,就这么在屋子里坐了一天一夜,也没出去,也不看什么,似乎这水墨云台的一切对他来说突然间就失去了兴趣,也就斫余来拜见的时候抬了抬眼皮,一直都是那若有所思的模样。
他手中的水像是永远喝不干净,刚刚喝完,干净的水杯里又重有水涌上来,很神奇。
“我看这位新任的十一祖出不来了。”相比较四祖的淡定,燕霞对猫舍似乎更感兴趣,一直坐在门口张望个不停。
对影琼和他的那些手下感到好奇,也对玄武营感到好奇,这里的一切对他来说似乎都充满了乐趣。
“还有一天时间呢。”四祖换了个语气,“你怎么就知道他出不来。”
“遗迹显化已经这么长时间了,却没有半点动静,这还不够说明什么么?”燕霞嗤笑道:“您常教导我们,要从细节之处发现事情的本真,这难道就不是真相么。不管这位十一祖在做什么,他总归是会惹出点动静来的,如今除了最开始,什么动静都没有,只能说明他失败了。
“他若是认输,早就出来了。没动静,却又不服,才形成了现在的僵持局面。一天时间而已,他能做什么。这种妖我看多了,我看人和妖也没什么不同,一样贪心,这样贪心,迟早出事。”
哪怕是四祖,也不得不承认燕霞说得很有道理。那个别翼是天才么?按照朱仲春和斫余的话,那肯定是的。这么天才的妖,年纪轻轻就成了大妖,还是二祖门下,玄仙境成就妖祖之位,心理膨胀是难免的。
有道是骄兵必败,膨胀不可怕,就怕膨胀了自己还意识不到,碍于面子死不认错,那样必然会出大乱子。这个别翼,看样子就要惹出大乱子了。
“他若是被困在遗迹,那我的那些问题去找谁问清楚?”四祖幽幽叹了口气,“二祖与我交好多年,守望者的秘密也一直藏在我和他的心中,但他比我知道得多很多,这些人突然出现在元龟岛,是在他的布置之下,若说没有半点目的,我是半分都不信的。”
“那找到二祖问清楚就是了。”燕霞满不在乎。
“谨言!”四祖突然厉喝了一声,“你说别翼也就算了,毕竟只是玄仙境妖祖,除了周子,他是第二个,有其特殊性,却也有其可怜之处。但二祖乃是我的兄长,乃是始祖之下第一,也是你能妄议的?”
燕霞慌得一下子站直了身子,恭恭敬敬地认错,“您说得对。”
“行了。”四祖闭上眼,揉了揉眉心,他的眉心之处荡漾起银色的波纹,随着手指有节奏荡着,他睁眼就叹了口气,“还是看不清啊,这个别翼,果然是有大气运的,竟然连我都看不清。斫余啊,你与他打过交道,你和我说说他。”
一直没说话,恭敬站在一旁的斫余连忙点了点头,面色古怪说起他和唐未济如何在第八岛相遇,又是如何听闻他以逸元境斩杀九头鸟一族的玄仙境大妖,然后在遗迹之中又是怎么变换身份坑妖的。
四祖听着忍不住摇头笑了笑,揉了揉眉心,“原来是这么样的一个妖么,这么说来,他的流青狐身份也许也是假的了。
“和我一样的那些老家伙果然是老了,年纪越大,越是老成持重,这些事情无论如何都是做不出来的,果然还是年轻天才有活力啊。”
“您那是自重身份,别翼此前并未成妖祖,自然可以这么做,如今成了妖祖,想来也会爱惜羽毛的。”斫余在四祖的面前就像是给自己的小嘴涂了蜜。
“好了,我知道你的意思,”四祖笑道:“只是随口感慨一句罢了,不用紧张。”他停了停,“皇极奇书修行得怎么样了?”
斫余苦笑了一声,“还是有些晦涩难懂。”
“正常,”四祖对此似乎是有所了解,“这座遗迹本就是那位天下共主遗留,所留修行之法本就不适合我妖族,你可以作为参考,却不要误入歧途。”
他今天似乎是心情好,难得多提点斫余几句,“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前妖的智慧固然深远,却也是站在更前者的肩膀上去看的。你们要学会站在前妖的肩膀上往前看,而不是只知道跟着他们的脚步走。让你看书,是让你学会思考,而不是让你顶礼膜拜,懂不懂?”
“懂了。”斫余老老实实点头。
“哦。”四祖眉毛一挑,“那我与你说,时间长河是可是真实显化的,你可承认?”
“可师父之前不是说时间长河不可……”斫余想要争辩,看见四祖的眼神之后声音便逐渐低了下来,嘟囔了几句之后恭谨点了点头,“徒儿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四祖问他。
斫余惊愕抬起头,心说我明白个鬼,您之前不是这么跟我说的啊,我就说我明白了,还真问啊。
“我告诉你的是错的,你也明白了?”四祖话语温和,“方才还与你说,要学会思考,而不是跟在别妖的脚步后面,哪怕是一脉相承的同一种大道,也可结出不同的果实。怎么,别妖算是前妖,我就不算了?”
“可师父……”
“我又有什么不一样呢?若是别翼在这里,你觉得他会和你方才那样,什么都不争辩,便承认我说的是对的么。”
“这……”斫余不敢否认。
“他定然会说我说的是错的。”四祖肯定道:“他绝对不会是甘心屈服于权威之下的妖,清高自远,这一点你不如他,要向他多学习学习。”
“只有有自己的思想才能走得更远,如今这年代,这样的妖已经不多了。别翼绝对是其中的翘楚,我认定他绝不会如你这般。”
他感慨道:“一天时间,我便再等他一天时间。他若是一天之后出不来,怕真是要成为妖界的笑话了。”
“这难道不是事实么。”燕霞在一旁笑道:“他这样的性格,能创造奇迹,却也不可能每次都创造奇迹,我倒是觉得斫余的脾气挺好。”
“不思进取,没有峥嵘,如何进步。”四祖斥责道:“都是你寻常给他惯得,不知天高地厚,看看别翼,再看看他!”
斫余在一旁那叫一个委屈,看了看燕霞,心想人家有师兄能一巴掌把妖祖拍死,我燕霞师兄又做不到这一点。
“像他这样不畏权势的妖,我倒是很想看看他能搞出什么样的风浪。”四祖言语越发赞赏,“十八祖的位置得动一动了,总不能一直都是些老不死的。”
而此时此刻,在遗迹之中,那位被四祖高度赞扬,觉得他不畏权势、自有思想的别小翼正高声说话,像唱歌一样充满了喜悦,极尽溜须拍马。
“师兄说得对啊!”
“师兄说得太对了!”
“师兄你早点说啊,就是要把他们打服气才行!”
“师兄厉害啊!”
“早这么说,师弟我绝对按你的意思来,绝对不遗余力把每一个字都落实到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