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又一个妖族被左右袭来的阵印轻而易举杀掉,火焰在四处蔓延,熊熊燃烧,尸体被烧焦的气味很难闻,让斫余直欲作呕。
妖军死伤惨重,守望者森林的天然压制力让他们很不适应自己的实力变化,在守望者手上吃了很大的亏。当然这些亏不是白吃的,守望者也多了许多损失。
冲锋!冲锋!
背后下达的命令只有这两个字,好像根本看不见妖军在守望者森林里流淌的鲜血,飞起的头颅,流逝的生命。冷漠的命令一个接着一个下达,生命在这种时候是那么脆弱,像是冬日里的蝶子,哪怕被保护完好,接触到真正的世界之后片刻就会死去。
妖军沉默着往里冲,推开挡路的林木与巨石,将它们扔进火焰之中,然后他们再沉默地死去。零星爆发的呼喊声与凄厉的嘶吼声才将面前的不真实感撕破,透出后面赤裸裸的充满了硝烟的暴力世界。
冲锋!冲锋!
背后的命令依旧在下达,流水一般绵绵不断,没有丝毫停滞。那一个个冰冷的字眼让人很难相信它们是从那些温暖柔和的嘴唇中蹦出来的。
斫余实在是忍不住了,他单纯受不了这种视妖命如草芥的态度,受不了这种冰冷,受不了这种漠然,他冲到了燕霞面前,赤红了眼睛大声吼道:“够了!”
燕霞冷漠看着他,不再说话,然而周围路过的那些妖族却依旧一大片一大片涌入密林之中。
浓烟滚滚,到处都是火光与皮肉烧焦的让人作呕的可怕味道。
他们甚至都没有停下来多看斫余一眼,又或者说这个世界对于他们来说已经不重要了,斫余说的那些话根本落不到他们的心中。
斫余冲到他们的面前,拦住一个又一个的妖族,没命说道:“够了,够了!别去了,别去了,这是在送死啊!”
那些妖族被他拦下便顿住,他松开手便继续往前走,没有反抗,没有争辩,没有讥讽,没有苦笑,只有走向死亡最后的平静。只有极少数的狂信徒用轻蔑的目光看着他,他们高呼着冲向前方,仿佛前面迎接着他们的将是荣耀。
斫余徒劳无功,转而冲到燕霞面前,大声吼道:“他们是去送死,你看不出来么?这就是你要教我的?”
燕霞将他拨到一边,继续发号施令。斫余在他的身旁不断挣扎着,甚至开始动用时间道。燕霞不耐烦拍住他,随口与身旁的三仙境大妖吩咐了两句,带着他走到一旁。
斫余被他扔在地上,刚刚触碰到地面,就像是脱水的鲤鱼一样蹦了起来,大声质问着燕霞,“他们都是师父的子民,你想要做什么!死的不是你的妖,你不心疼是么!”
“我倒要问问你要做什么!”燕霞呵斥了回去,“这是战争!战争!”
斫余脸红脖子粗,怒喝道:“战争就是让他们去送命么!”
“守望者森林已经被拿下一大半了,这种攻防战就是拿命填的,你懂什么!你有本事,你有本事想个法子出来,想不出法子,那就老老实实跟着学!”
“守望者森林压制我们的境界,他们进去就是送死,就是炮灰!为什么不让三仙境大妖打头,为什么要他们去当炮灰。”
“因为他们的命加起来都不如一位三仙境大妖!妖的命是有价格的,是明码标价的!战争就是用最小的代价获得最大的胜利,你懂不懂!”
“我不懂!”斫余红了眼睛,“那些守望者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慢慢打也是打,为什么要打这么着急?若是慢慢打,稳扎稳打慢慢压缩他们的空间,他们也不是我们的对手,更不可能死这么多的妖!”
“这命令是师父传过来的,是那三位妖祖一同做出的决定,你有意见?你有意见找他们去啊,你在我这里叫嚷什么,我能做主么!”
两妖吵个不停,斫余多次反抗未果,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妖族一片跟着一片死去。
在他们后面不远处,十七祖的视线一直都没有从斫余的身上离开过,“听说斫余与别翼关系很好,现在看来果然不虚。”
“年轻妖之间的惺惺相惜罢了,正常,十七祖年轻时候没有遇到过这种妖?”四祖轻描淡写糊弄了过去。
十七祖冷笑了一声,“别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个别翼今天不死,以后死的可就是我们了。不管怎么样,一定要抓到他。”
“别翼的成长速度太恐怖了,若是没有二祖在背后支持他,说什么我都不会信的。四祖,你与二祖交情匪浅,真没听说过他这么一号妖?”
“二祖在那次去往人间之后便没了消息,若是我与二祖还有联系的话,你们今天也不会坐在这里了。”四祖坐在首位,仍旧轻描淡写,说出来的话却很是霸道。
“四祖自然是有说这话的底气的,只是不知道别翼与二祖究竟是什么关系啊。”十七祖之前被唐未济逃掉,心中不忿,话语里夹枪带棒。
“他与我说过,他说是在人间认识的二祖,既然你们都说他会二祖的倒果为因,想来是师徒关系吧。”
“既是师徒,四祖没什么想法?”
“你们也不用试探我,我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若要出手我早就在岳浣纱还在的时候出手了,你们不一定挡得住我和她的联手。妖祖之道终有尽头,二祖看清楚了这一点,所以才会前往人间。相比人间,妖界的道不够完整,我只想一同看一看人间的风景,你们的事情,我不会掺和,这是我最后一次与你说这样的话,若有下次,从这里安安静静滚出去吧。”
十七祖柳眉倒竖,却受到九祖与十祖一同阻拦,又说了几句不搭噶的话,九祖话锋一转,“不管如何,还是要多谢四祖帮忙。守望者森林就这么大,一层层筛选过去,迟早都会找到他的。”
“这些我不管,我只管那些守望者的死活,你们之前答应好的,与守望者的最终战你们都要出手,我不会冒任何风险。”
“四祖只管放心。”九祖笑道:“只要别翼能死在这里,无论什么条件我们都答应你。”
四祖不置可否,仅仅观看着手上的一条时光长河。
十七祖盯着他,四祖突然伸手探入长河之中,十七祖脸色剧变,闷哼了一声。
四祖缩回手掌,指尖残留一丝血迹,“再有下次,我当场杀了你。”
十七祖闭上眼睛,心中微寒。
……
石村与雾村的人已经集中到了一起,退守到了更靠后的雾村,那些阵印、石珠还有各种各样的血脉都已经被收集在一起。
石村与雾村的乾坤戒其实不算少,对于他们这些罪人之后,最缺少的其实是食物和丢失的修炼功法。因为功法问题,他们在这里只能借助阵印和自身血脉才能战斗,因为食物问题,他们才会越来越少,逐渐落寞。
唐未济帮助他们解决了一小部分的问题,便让守望者森林焕发出新的气象,若是他们能重新开始修炼,怕是每个人都是天才。
妖族的疯狂让他们始料未及,以往也有过大妖进入守望者森林的事情发生,也有过小规模的骚扰进攻,但从来没有过像这次这样疯狂无秩序的。
在妖军如此大规模的进攻之下,守望者数量太少的弊端顿时显现出来。因为人手少,所以需要不停地战斗,因为人手少,能防守的面积就少。哪怕有守望者森林的天然压制力,他们也是一退再退。
纵然个体战斗力无敌,纵然每一片小战场上他们都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妖族堆命上来的攻击仍旧让他们吃不消。
雾村的气氛有些凝重。每一个人都在抓紧时间休息,雾村村长刘美人和石村村长漫步在那些巨大的石屋之前,看着有些重伤浑身是血的族人,看着那些被拖回来的尸体,眼神悲戚。
他们的人数本就不多,妖族疯狂推进车轮战的情况下,许多人的阵印根本不够用,来不及补充,只得燃烧自身的血脉。这些人有的死在了战斗过程之中,也有的血脉干枯,哪怕被救了回来也成了废人。
大家抓紧时间在恢复体力,阵印师则在班师的带领下没日没夜刻画着阵印。他们两个来到村子里的一间石屋之前,里面是忙得热火朝天的阵印师们。
两村加起来阵印师只剩下七位,楼十六也在其中,干瘦的脸颊显得有些苍白,目光却无比专注。
在场的每一个人嘴唇都裂开了一道道口子,抿上嘴巴稍稍摩擦一下,都是砂纸刮一样的痛,伴随着那痛便是咸腥温热血液的渗出。
他们在这里忙了很长时间了,专注力集中到了一定层次,根本不会注意到自身的情况,一个个唇上沾了鲜血,是长时间没张开嘴巴皮肉黏在了一起撕扯下来之后导致的破裂。
石村村长和刘美人的到来并没有引起他们的兴趣,他们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石村村长绕过外面的好几位阵印师,远远看着班师与楼十六,两人站在一起,似乎是在忙同一件事情。
他们彼此之间没有任何交流,然而没过多长时间,又开始发生了激烈的争吵,两人面红耳赤,吵得口干舌燥之后只舔了舔嘴唇,喝了口水又继续吵,过了片刻之后又像是达成了一致,各自投入手头上的工作当中,没多久又是一阵争吵。
石村村长做了个手势,刘美人与他悄悄退了出来。两人的脸色都很沉重。
“还差点。”石村村长深吸了一口气,揉了揉自己的脸颊,“已经没什么地方再退了,再退便是虚无,去了可就回不来了。”
“还差点。”刘美人问道:“若不然的话让他们与班师一同想办法。”
“他们并非班师和楼十六这等天才,真帮忙也帮不了什么,何况他们还需要刻画战斗阵印,大家的战斗阵印都不够用啊。楼十六师承唐师,班师受到唐师提点多次又继承古法,他们两个合作才会有灵感的火花碰撞,如果连他们都想不出来办法的话,那么这条路注定是行不通的。”
“可惜楼十六年纪还是小了一些,若是经验再丰富一些,也许还能更进一步。”
“若是唐师在这里就好了。”石村村长苦笑了一声,叹了口气,“若是唐师在这里,这阵印怎么会难得倒他。”
“还不是怪你?这种东西你藏着掖着做什么?为什么不早些拿出来。”刘美人斥责他。
“我哪里知道唐师此去便这么长时间没回来啊,那个时候我是真忘了,人老了,糊涂了啊。”石村村长苦笑连连,“这东西一直都放在别处,何况还是残次品,我真没觉得它有多大用。”
“当初连通人间的那条通道便是依此阵印而建,据说出自逍遥仙人之手,这便是仙印,仙印受天忌,不存于世,哪怕逍遥仙人百般护佑也是落了个粉身碎骨的下场。天雷九十九,晴空万里哀,可惜啊。”
“若是能把仙印复原,哪怕只是其百分之一的威力也足以让我们拖延一段时间了。这种时候,能拖一会是一会吧。”
两位老人一高一低站在一起,没了莫名的喜感,反倒让人感觉到无边的落寞。
他们的衣衫哪怕陈旧了一些却依旧干净,这并非两人不出手,而是他们出手的对象迄今为止还不曾出现。
“外面多出来的那几道气息感受到了么?”
“察觉到了,真没想到为了我们这一群罪人,竟然会出动四位妖祖。看样子妖界是要有大动作了,攘外必先安内么。”
“拖着,我们本就是守望者,守望人间,哪怕中途出了变故,这终究是我们的职责。”刘美人重重顿了顿脚,却发现身旁的石村村长一丁点的反应都没有。
她感到有些奇怪,“你怎么了?”她问话,却发现石村村长一点动静都没有,她抬头往石村村长看的方向看过去,只一眼,一下子便愣住了。
唐……唐师!
盘坐着的人群潮水一般站起来,他们看着眼前的少年,那些被战火和鲜血染得面目全非的脸上涌出大颗大颗的泪水。这些战斗受伤只当家常便饭,收尸埋骨只道寻常,积攒了无边的战意,在绝望中仍旧战斗不息的汉子们刹那间红了眼。
唐师说过的,他会回来带我们走的。
他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