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得功的勇猛,世所罕见。他的彪悍之气感染了三军将士,渔船齐出,竟以微弱之军主攻发起了进攻。
兵卒们迎着左军庞大的舰队奋勇而上,在波涛中飞速前行的渔船,浮浮沉沉,但充满了悲壮豪迈之气。
左良玉回过神来,见明军气势大盛,急忙下令道:“开战!”
左军士兵们先前被黄得功的举动震慑住,此时听到将令,慌乱了一阵,这才开着军舰冲杀出去。
水战与陆战不同,兵卒们局限在战船上,更加依赖团队配合,也更加仰仗火力装备。
总体而言,谁的军舰越坚固高大,谁的武器越充足,胜利的天平就越倾斜向谁!
左军装备远胜于黄得功军队,且顺流而下,处于上游,占有地利。而明军逆流而上,相当于仰攻,困难程度更大。
左梦庚嚣张喊道:“莫要与他们啰嗦,直接开船撞上去。哼,我倒要看一看,小小的渔船经得起军舰的几次撞击?”
左军采取这种简单粗暴的打法,数十艘庞大的军舰一字排开,船桨上下翻飞,如同一头头鲨鱼破浪而来,张着血盆大嘴准备咬碎明军的渔船。
不多时,最前面的渔船撞上了军舰,船头木头破碎,船身侧翻。士兵们坠入水中,霎时间被汹涌的波涛吞噬。
左军士兵们朝着水里射箭放枪,很快江里翻起血浪,一具具尸体浮出水面,随着滔滔江水摇晃不定。
更为惨烈的,则是渔船直接被撞飞,砸落水面时断作两截,许多士兵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便葬身鱼腹了。
明军的第一道防线轻而易举化为乌有,损失了数十条渔船,将近千人。左军不作任何停留,继续卯足力气往前冲。
黄得功挥舞着铁鞭喊道:“冲上去,用鱼群战术!”
所谓的鱼群战术,就是凭借着渔船小巧便捷的优势,成群结队钻到敌军军舰之间,而后近身肉搏。
军令一出,第二道、第三道防线上的渔船同时出击,一派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拼命阵仗。黄得功军中所有大炮一同开火,掩护渔船。
“哼,要比火力吗?”左梦庚冷笑不止,拔剑道,“开炮,炸死黄闯子!”
一时间炮声大作,江面上不断腾起水柱,又不断哗然落下,形成了一个个漩涡,仿佛下着一场大雨。
再次损失了数十条渔船之后,明军终于接近了敌人军舰,在军舰之间的水面上来回冲杀,弓箭和火枪无休无止射击。
许多军舰上插满了羽箭,布满了弹孔。军舰过于庞大难以转向,左军不得不近距离与明军交火。
这样的近身肉搏战,有一个好处,便是能让敌人军舰两侧的火炮失效。如果敌人胆敢开炮,纵然能杀死明军,但也会误伤身边的战船。
但不管怎么说,渔船太小太低矮了,始终处于劣势。左军朝下射击,且往往是两面夹击,明军的伤亡非常惨重。
黄得功脸色渐渐暗淡下去,心里直打鼓:“不得不承认,敌人水军太强大了,而且此次左良玉决心很大,照这样打下去,今日难免一败!哎,要是在陆地上交战,就算来十个左良玉,我老黄也不把他放在眼里……”
随即收敛起颓丧情绪,咬着牙道:“罢了,罢了,拼将一死报君恩!皇上,臣去也!”
就在黄得功准备亲自上阵搏杀时,阵中突然驶出一条奇特的快船。那条船上悬挂着龙旗,战鼓隆隆。又有一面旗子,上书“冰与火之歌”几个大字,迎风招展。
船头上立着三人,都戴着面具,身穿黑袍。
快船如同利箭射了出去,与黄得功的战船擦身而过。黄得功还听见那三人吹着欢快的口哨,心里纳闷不已,叫道:“尔等是何人,为何在船上悬挂龙旗?”
“靖国公,且看我三人中流击水,为你斩杀左良玉!”一人道,声音脆生生的很悦耳。
浪遏飞舟,江风吹送,这一条快船卷起雪白溅射的浪花,如同游鱼灵敏而迅捷。那三人大咧咧挺立船头,黑袍随风翻卷,煞是好看!
黄得功看得呆了,忍不住赞叹道:“真壮士也!”
快船在枪林弹雨之中穿梭,直奔敌人中军,似乎要来个擒贼先擒王。左良玉发现了这条快船,明白了他们的用意,下令道:“拦住他们,快拦住他们!”
却听一人遥遥喊道:“左贼,拿命来!”
语毕,弯弓,搭箭,箭出,破空,直取左良玉咽喉。
几个亲兵急忙团团护住左良玉,举起盾牌来,遮蔽得密不透风。左良玉笑道:“真是异想天开,想用弓箭射杀本侯,不啻于痴人说梦!”
身前的一个亲兵叫道:“咦,箭呢,你们看到箭飞去何处了吗?”
原来那一箭射来,亲兵们举起盾牌后,却看不见羽箭的踪影。
“兴许落在水里了吧?哈哈,肯定是射箭之人臂力太弱,简直就是来搞笑的……”
话音未落,左良玉一声惨叫。亲兵们回过头去,犹如五雷轰顶,只见左良玉一只手捂着咽喉,血水从手指缝间汩汩涌出,他嘴里嗬嗬嘶嘶喘着气。
亲兵们面面相觑,怎么也想不明白,左大帅为何中箭了?
一人突然叫道:“快看,快看,那一支箭飞回去了,落在射箭之人手里啦!”
亲兵们如同见了鬼,呆愣愣定在原地。直到左良玉噗通栽倒下去,他们才回过神,几人去抱左良玉,几人喊道:“不好了,左大帅中箭啦!”
不多时,消息很快传开。敌人军舰纷纷驶过来,护住中军主舰。左梦庚惶惶急急跑过来,喊道:“父帅,父帅……”
连喊几声,没听到回答。走近了,发现左良玉已经断了气,咽喉上有一个触目惊心的伤口,那是贯穿伤,显然羽箭从后而来,又破吼而出。
左梦庚霎时心儿凉,肝儿颤,腿儿软,一屁股跌坐下去,吼道:“谁下的狠手?”
“是那三人!”一个亲兵指向江面。
左梦庚暴跳而起,奔到船头,却见那一条快船早已远去,隐隐还能听到欢快的口哨声。
快船上的三人仍旧是不动如山,黑袍仍旧随风鼓荡,船头仍旧浪花翻卷,说不出的潇洒,道不尽的飒爽!
“杀,给我继续杀,为父帅报仇!”左梦庚咆哮,仿佛狼嚎。
一个将领道:“小侯爷,大帅已死,军心不稳,不能再打下去了。撤吧,先收拾人心才是正事!”
左梦庚就是个纨绔公子,绣花枕头一包草,本就没什么真本事。父亲死了,他的心乱了,脑袋里乱七八糟没了主意,听到将领如此劝说,只得鸣金收兵。
大军撤回九江,江上平静下来。只有偶尔浮起的尸体,散落在江里的木板,殷红的血水还在诉说着方才一场恶战的惊心动魄。
……
酉时,夕阳的余晖洒落在江面上,半江瑟瑟半江红。
黄得功收拢了兵卒,安排人手去巡营,这才在战船上安坐下来。一个大夫帮他清洗了左眼上的血水,给他缠上白布。
黄得功举着镜子,摇头道:“哎,我老黄戎马一生,早就看淡了生死,死在乱刀之下也是应该的。可偏偏瞎了一只眼,以后还怎么带兵打仗?”
“靖国公,谁说瞎了一只眼不能带兵打仗了?李自成也瞎了一只眼,不也生龙活虎的吗?”有人道。
黄得功抬眼看去,见舱门外站着三人,脸带面具,身穿黑袍。
他急忙示意大夫离开,而后起身鞠躬作揖:“三位壮士,请受我一拜!今日多亏三位相助,我军才免去灭顶之灾,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
“靖国公客气了,你不用感谢我们,应该感谢皇上。”
“啊,你们是皇上派来的?”
“正是!”一人摘下面具,笑盈盈施礼道,“我是长平公主,见过靖国公。”
黄得功吃了一惊,随即大笑:“原来是长平公主殿下,你今天好威风哪,巾帼不让须眉,当真是我大明朝的花木兰!”
“靖国公,你也勇猛得很,竟然吃了自己的眼珠子,英雄气概不输樊哙、张飞!”
一番寒暄,黄得功命人端来酒水饭菜,一边殷勤劝酒,一边问道:“公主殿下,您怎么来九江了,皇上有何旨意吗?”
“皇上派来了三十万伏兵。”长平公主道。
黄得功独眼发亮,万分激动道:“先前我在淮安辞别皇上,皇上给袁继咸总督写了两封信,其中一封信上说倘若左良玉图谋不轨,命我和袁总督坚守九江,会有伏兵来援。好啊,如今援兵当真来了!敢问殿下,援军现在何处?”
长平公主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王义和影子,道:“喏,都在这里了。”
“只有你们三人?”
“对,只有我们三人!”
黄得功愣怔片刻,纵声大笑:“够了,殿下三人就够了!你们一出手,就杀死了左良玉,逼退敌军,三十万大军也不过如此。来,我敬你们一杯!”
喝了酒,长平公主道:“靖国公,左良玉虽然死了,但他儿子左梦庚还活着。皇上说了,斩草必须除根,我们三人还要去刺杀左梦庚,就此告辞吧。”
“好,臣恭候公主殿下早奏凯歌!”黄得功道,心里却想,当今圣上连自己女儿也训练成了杀手,厉害呐。
三人走出船舱,下了黄得功的战船,回到那一条快船上。夜风席卷,江上波浪很大。
长平公主喝了酒,脸上一片酡红,英气中透出女儿情态。她心血来潮,道:“王义,影子,陪我在船头坐一坐,这江风吹在人身上,好不快活。”
说着,竟脱了鞋袜,一双玉足垂落到水里摆动,不时挑起许多浪花。
王义瞥眼看着长平公主的粉足,心跳加快,脸上发热。他拽了拽斜挎在肩上的皮革盒子,坐到长平公主身边,鼻子里闻见她的幽香。
影子则坐得远远的,他人如其名,无时无刻都像个影子,悄无声息若有若无。
“咱们从浙江回来,一直没有事情做。还好左良玉大军东进,咱们才能一展身手,否则闷也闷死了。”长平公主道。
王义道:“看你说的,倒像是来游山玩水,可别忘了,咱们身负重任,容不得半点差池!”
“你有时候太无趣了,心里永远只记得皇上的命令。王义,本公主问你,除了皇上之外,你心里就没有别人了吗?”
王义张了张嘴巴,没有说话。
“又哑巴了!”长平公主在王义头上凿了一下。
一直不说话的影子突然开口了:“没意思,一点也没意思!”
“你说啥?”长平公主和王义同时扭头问道。
影子站起来道:“我说今天杀左良玉太轻松了,没意思,一点也不刺激。”
长平公主和王义互看一眼,又都哈哈大笑。笑够了,长平公主道:“我也觉得不过瘾,要不咱们玩点高难度的,玩点刺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