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初,阅兵大典结束。
李存明扫视着官员们道:“还想辞官吗?”
士子们能猜出皇上举行阅兵典礼的用意,官员们自然也琢磨透了。
如今皇上有了一支骁勇忠心的军队,身边还有闫尔梅等才干非凡的心腹大臣,还真不怕不识时务的官员们集体辞官。
可不等官员们回答,皇上已经往城楼下走去,悠然道:“不急着回答朕,朕与尔等打赌一事还未见分晓,你们继续留在洪武门,看一看什么叫作民意!”
“朕乏了,回宫去也。彻底清清楚楚想明白了,来上书房见朕。”
洪武门前的广场上,百姓们久久不愿意离开,他们还在兴奋地回味着阅兵大典上的所见所闻,手舞足蹈地谈论着,赞叹着。
士子们本以为要受到皇帝的接见了,可等了半晌,一点动静也没有,压根没人搭理他们。
“快看,皇上好像离开洪武门走了!”眼尖的人叫道。
士子们你看我我看你,顿时感到心头一片失落。事情很明显了,皇上压根不在乎士子们,对他们极为轻视。
有一种蔑视,叫作无所谓!
古代的读书人,功名利禄之心非常浓厚,别看他们整天把家国天下挂在嘴上,其实最关心的还是出人头地,还是受到朝廷官府的重视。
可折腾了许久,他们什么也没有得到,一点浪花也没有折腾起来,反而给了皇上一个展示朝廷实力的机会,成就皇上一场作秀。
为谁辛苦为谁甜,到头来为他人作嫁衣裳,士子们的自尊心碎了一地!
就在士子们不知该何去何从时,洪武门城墙上突然呼啦啦悬挂下来两幅巨大的布帛,上面写满了文字。又有许多户部官员走出城门,号召人们聚拢过去。
片刻后,蒋德璟站在城楼上,俯身冲下面喊道:
“百姓们,这两幅布帛上写的是朝廷最近推行的新政内容,一是’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纳粮一体当差’,一是‘火耗归公,养廉银制度’。请大家仔细观看,并听户部官员们的讲解。”
那些户部官员便分散到人群之中,用通俗易懂的话语,开始讲解起新政来。
“啥是摊丁入亩?就是以后不再征收人头税,按照田地多少来征税,有钱有田的人多缴纳赋税。”
“官绅们也要纳粮当差,皇上对天下子民一视同仁,谁也别想高高在上,大明朝不养废物,不养蛀虫。”
“养廉银制度,则是提高官员们的待遇,从而防止他们贪污腐败。”
百姓们认真聆听,很容易就理解了朝廷新政的精髓,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赞不绝口。
有人道:“好啊,这样挺好的,没了人头税,我们这些穷苦人少了许多负担。”
有人道:“不止如此,你细想一下,按照田地多少来征税,富人自然要多缴税。穷人呢,种田养活不了自己,还可以去做工,去做小本生意,不必束缚在田地里了。”
“对,就是这么一个道理!”人们纷纷点头,继而又议论起养廉银制度来。
“呵,你们看,正一品的官员每一年有15000两的养廉银,皇上对当官的也挺照顾的!”
“是啊,真不知道这些读书人们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成天瞎折腾,还要罢考,一点也不懂得珍惜和感恩!”
人们的议论围绕着养廉银制度展开,渐渐引到了士子们身上,情绪从羡慕变作嫉妒,又从嫉妒变作愤恨不齿。
一个常年在城里杀猪的屠夫,突然扯住身旁一个士子的衣袖,吼道:
“狗娘养的,你还有啥不知足的?要不咱们互换一下身份,你来杀猪,老子去读书考试!奶奶个熊,朝廷出那么多钱养着你们,还不如养猪呢!”
又有人从旁骂道:“王八羔子,你们吃干抹净,撑的肥头大耳的,也就罢了。皇上推行新政,为了穷苦老百姓好,你们偏要来捣蛋,自己吃饱了却要掀桌子,还是不是人?”
此言一出,如同在平静的湖面砸下一块巨石,立即掀起了狂涛巨浪。
百姓们心中本就不平,多年郁积在心里的愤怒、委屈全爆发出来,对着士子们叫嚷,推推搡搡。局面一片混乱,搞不好要闹出人命。
士子们狼狈不堪,想要抱头鼠窜,却又无处可逃。
正万分惶恐之时,还是巩永固带着兵卒来维持秩序。
巩永固道:“自诩为民请命的士子们,你们看到没有,老百姓不需要你们自作多情,你们谁也代表不了!走吧,想要活命的,回到考试院前去。”
城楼上的官员们亲眼目睹了百姓们的骚乱和愤怒,一个个变了脸色。到了这个时候,他们终于认清楚了现实,新政深受百姓拥护。
“我们终究错了,再继续冥顽不灵,就是与皇上作对,与天下百姓作对!走,去上书房给皇上磕头认错,好生忏悔!”终于有一个参与辞官事件的官员说出了众人的心声。
……
与此同时,曹化淳正在西厂接见冒襄和林时对。
面对着大魔头曹老板,冒襄和林时对脑门上全是虚汗,坐在凳子上局促不安,端在手里的茶杯颤动着发出声响。
曹化淳低头喝着茶,平淡道:“咱家不杀人好长时间了……”
当啷!
林时对手中的茶杯掉在地上,摔碎了,茶水流了一地。他面色寡白,几乎要吓哭了。
“你怕啥?咱家只是感慨一句罢了。西厂与以往不同,现如今专门掌管商务事宜,咱家大部分时间只跟商人打交道,谈的是生意买卖,确实很长时间没杀人了。”
曹化淳皮笑肉不笑,抬起眼皮,直勾勾盯着冒襄道:“咱家找你们来,也是谈生意的。”
冒襄急忙问道:“不知曹厂督要谈什么生意?”
“很简单,既然你们二人能带头罢考,便也能带头参加考试。”
“曹厂督的意思,是让我们背叛士子们?”冒襄皱起了眉头。
“做生意嘛,不存在背叛。你们开个价吧!”
冒襄看了林时对一眼,林时对低头不说话,显然早已没了胆量。
冒襄只得自己硬着头皮道:“我辈读书人,杀头事小,失节事大!我二人与士子们有了盟约,不会背叛的,除非朝廷废除新政,我们才会参加恩科考试!”
曹化淳竖起三个指头:“一人三万两白银!”
“我冒襄出身书香门第,家风严明,自幼深受熏陶。我受到的教育,不允许我做出见利忘义之事……”
“五万两白银!”
“曹厂督,您别费心了。我再重申一遍,我是个读书人,是圣人门徒,绝非钱财可以收买的!我不是那样的人……”
“十万两!”
冒襄嘴角抽动,突然挑眉斜眼笑道:“曹老板看人真准,成交!”
曹化淳翻了个白眼,从袖子里掏出一沓银票,整整二十万两,递到冒襄和林时对身前。两人伸手要接,曹化淳却缩回手来。
“跟我曹老板做生意谈买卖,你们铁定大赚特赚,但咱家也不会亏本。这二十万两银子,不仅买的是你们的良心,还有全家老小性命!”
“您什么意思?”冒襄和林时对异口同声。
曹化淳腾地站起来,脸上全无笑意,杀气腾腾道:“拿上银票,考完试之后,你们二人必须立即全家搬离应天府,今生今世不得再踏入南京城半步,否则杀无赦!”
冒襄和林时对倒抽一口冷气,想要拒绝,可抬眼看见曹化淳那一张剥了壳的鸡蛋脸,身上的勇气顿时化为乌有。
“别怪咱家冷酷无情,实在是你们自作孽!天作孽,犹可活,人作孽,不可恕!去吧,参加考试去吧,这是你们人生中最后一次考试了。”
说完,将银票扔在地上,扬长而去。
……
酉时,天上的乌云翻滚不休,冷风呼啸。
考试院前昏天黑地,早早点起了火把。士子们仍旧静坐着,但与早上的情形相比,已然没了慷慨激昂大义凛然的氛围,一个个垂头丧气。
士子们不知道该怎么办,组织罢考示威活动的领头人物们只剩下瞿式耜一人在场,郑森、林时对、冒襄三人不知身在何处。
而瞿式耜威望不如另外三人,势单力薄,且经历了大阅兵典礼,以及见识到百姓们的愤怒之后,已经心灰意冷,他自己都迷惘了,更加无力支撑局面。
“我们到底该怎么办,谁来说句话?”有人叫道。
士子们的目光看向瞿式耜,瞿式耜长叹一声,道:“再等一等,等郑森三人回来,再做计较。”
“可他们人呢,不会是跑了吧?”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朝廷压根不在乎我们,领头人物不知去向,咱们这些人完完全全成了鸡肋,一不小心就会成为丧家之犬,徒惹天下人笑话。哎,当真是一场笑话!”
“那能怎么办,参加考试吗?”有人试探着问道。
没人回答,谁也不敢当出头鸟。人群的喧哗归于沉寂,只有冷风飕飕。
就在此时,突然有人跳起来喊道:“快看,冒襄和林时对回来了!”
所有人站了起来,眼巴巴看着冒襄和林时对走了过来。瞿式耜急忙问道:“郑森人呢?”
“啊,他没跟你们在一起吗?”冒襄惊讶道。
林时对正愁着该如何完成曹化淳交代的任务,正好找到了一个借口,咋咋呼呼嚷道:“跑了,郑森肯定扔下我们逃跑了,这小子就是个滑头,狡诈得很!”
“郑森不是这样的人……”瞿式耜要辩解。
林时对瞪大眼睛,厉声道:“那你告诉我他人在何处?哼,罢考一事本就是郑森最先倡议的,现在他却逃之夭夭,出尔反尔背信弃义,置我们于何地?”
冒襄很快明白了林时对的意图,附和道:“好啊,有了黑锅,让我们来背,有了危险,让我们来承担,郑森太阴险恶毒了!既然这样,休怪我不仗义,我不罢考了!”
说完,大踏步走到考试院门口,对守门的兵卒道:“应天府生员冒襄,前来参加恩科考试,请让我进去。”
兵卒态度很友好,搜了身,客客气气请冒襄进去。
士子们一下子傻了眼,林时对喊道:“恕我也不奉陪了,我也要参加考试!”
这一下彻底炸了锅,既然领头之人逃跑的逃跑,反悔的反悔,普通士子们哪里还有坚持罢考的动力和勇气?
士子们争先恐后奔向考试院门口,嚷叫着要进去。
巩永固出现在门口,笑呵呵道:“这就对了嘛,千万别被人当枪使,被人卖了还要帮着数钱,你们说是不是太愚蠢?排队,一个一个接受搜查!”
瞿式耜站在风中,凌乱不已。
……
戍时初,夜幕降临。酝酿了一天的大雨,终于从天而降。
上书房门外风雨如晦,电闪雷鸣。前来认错的官员们跪了一地,雨水浇透了他们的衣服,但谁也不敢起身离开,只管磕头。
王承恩在雨中奔跑而来,踏起一片片水花,嘴里叫道:“皇爷,士子们全部进入考试院,参加恩科考试了!”
官员们抬起头来,虽然结果在预料之中,但没想到来得这么神速,十二个时辰还没过去呢,他们再次震惊了。
仔细一算,皇上是在凌晨卯时与臣子们打的赌,此时才到了戍时。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皇上只用了八个时辰,便平息了罢考事件,而且兵不血刃,既没有动武又没有用强,当真英明睿智哪!
官员们彻彻底底折服了,齐声喊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臣等愿赌服输!”
上书房的一道门打开,李存明站在门口,问道:“还想辞官吗?”
“臣等昏聩,做下了糊涂之事,还请陛下原宥。臣等收回辞呈,从今而后誓死追随陛下!”
“叮,一共获得官员们正面情绪值50000”
李存明笑了,目光落在钱秉镫和陈贞慧二人身上,眼神冷峻:“钱秉镫,你身为礼部尚书,是此次恩科的负责人,却放任士子们闹事,罪无可恕,杀!”
“陈贞慧,你也参与罢考事件,虽然罪不至死,但你蛊惑太子,煽动太子反对新政,这一条罪行无论如何赦免不了,杀!”
几个锦衣卫奔过来,摁住钱秉镫和陈贞慧二人,手起刀落,血溅当场。
李存明冷冷看着钱秉镫和陈贞慧的头颅,半晌后道:“朕开恩科,是为国选拔人才,为百姓们选拔清廉能干的官员,不是给跳梁小丑们提供舞台。”
“朕新作了一首诗,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 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材。”
“王承恩,带上这一首诗去考试院,告诉士子们,先前的试题作废,让他们以此诗为题,写一篇论述何为人才的文章。”
恰在此时,一道明晃晃的闪电划过天空,天地间一片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