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猜的对,陆双。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你不要介意什么。你妈妈她是不爱我了,但我不想放她走……”
说完这些话,陆政便开始咳嗽。
“爸!”
陆栖迟连忙放倒那被陆政被摇起来的床头,轻抚着他的胸口帮他顺气。
他嗔怪的看了陆双一眼,又迅速地移开了视线,满是为人师表的腔调。
“陆双,你是个医生,你应该知道爸的病不能情绪激动的。”
陆双转身冲回床边,一把攥住了自家父亲的手,想要让他的情绪平静些。
“好了好了,我不问了,我不问了。”
难得有一次,陆栖迟会激动的连名带姓地叫她。
就算陆栖迟不说,陆双也心知肚明。自己父亲的身体状况不能生气更不能情绪激动。
可有的事情,她不过只是想要一个答案。
陆双的眼眶通红,好像有很多情绪在她的胸腔燃烧,说不清道不明的。
因为有陆栖迟的安抚,陆政的情绪很快平静下来。
陆双被陆栖迟叫出了病房,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往外走。
陆双觉得自己对于韩乾是绝对忠贞的,因为即使是这种时候,她依然没有忘记自己和韩乾的约定,绝对不会单独见陆栖迟。
陆双带着陆栖迟往天台上走,毕竟天台那种地方速来人影丛丛,他们也算不上是独处。
陆双找了椅子坐下,是她和吴晓晓曾经一起坐过的地方。现在她和陆栖迟坐在这里,也算是有意义。
到了十一月末,太阳落山得早。此时正是落日余晖的光景,天边染着一层淡橘色的光芒,无端端的让人觉得温暖。
可即使是视觉上的暖色却依然没有办法让陆双的心情转寰,她仿佛被扔进了深不见底的海水里,憋得喘不过气来。
“谢谢。”陆双淡淡道。
“谢什么?”陆栖迟反问,从口袋中摸索出了烟盒。
“谢谢你来看我爸爸,我不如你。”
陆双只是淡淡的答。她想要表达的感谢很意识流,多一分便成了排斥,少一分又表达得不够确切。
她甚至不知道该如何说明自己的真实想法……她只是在想,陆栖迟对他父亲的好,她学不会也赶不上,更没有把握会像陆栖迟对自家父亲这般地待他的母亲。
抛开过往的种种,他们还是重组家庭中诞生的姐弟。
二十多年来都会称呼对方的父母一声爸妈。
陆双只是想,无论这嘴上叫的再亲,有的东西毕竟有着一层隔阂。至少在陆双看来,她很难把陆栖迟的母亲当作自己的亲生母亲。
可偏偏陆栖迟总是能把关系拿捏得恰到好处。
“又又,你都知道了,对吗?”
陆栖迟淡淡问道,他将烟盒紧紧捏在手里,眼睛中充斥着一种幽暗的光芒。
“我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六岁。”
陆双只觉得自己下意识的吞了吞口水,有什么东西仿佛堵在了嗓子眼,上不来下不去。
她不知道该对陆栖迟说什么,只是转过头,认认真真的听他把话讲完。
“那时候,我们的家刚刚重组不久。我不太明白我妈说的意思,我不知道什么叫做出轨,只觉得那大概是很严重的事情,严重到即使两年过去了,她还是会因为这件事情而偷偷地哭。那个时候我向我妈妈保证过,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离开她,绝对不会像我亲生父亲那样。我十岁的时候,知道了我父亲的死因,他和你妈妈一样,都是在试药的过程中猝死的。药物研究所的人发现他们尸体的时候,距离死亡时间已经过去二十四个小时了,他们两个人趴在实验台上,手却紧紧牵着。那时候你爸在出差,我妈带着我住在外地的外婆家。活着的人赶到现场的时候,死去的人是并肩躺在两个解刨台上的。我妈妈说那画面真可笑,就像他们两个人陆浩然和丛姗狠心,那我们也得报复回来,不如我们也成为一家人,让他们死不瞑目。后来他们两个便怀着恨意结了婚,或许男人的世界总是比女人的世界简单,你爸爸待我那样好,和亲生儿子没两样,我妈却始终不能心无杂念的待你。这么多年过去,我们所有人竟然闹成这般光景,也是可笑了……”
陆栖迟的声音很好听,他说的一字一句都是清清淡淡的,没有过分的情绪,仿佛在说着别人的故事。
陆双知道,很多伤口存在的时候并不会觉得如何,但若是故意去戳那伤口,便会觉得噬心蚀骨的痛,因为那伤口早已不在皮相,而是深入骨髓了。
陆栖迟也不去管陆双的反应,只是淡淡的说着他自己想说的话,不疾不徐。
“那时候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解释我的决定,只是忽然间觉得我妈妈可怜得很,她爱了一辈子的男人离开她了,他唯一的儿子不能也离开他……那样对于她而言,太不公平了。”
陆双不喜欢陆栖迟这种拐弯抹角的说话方式,什么离开不离开,什么公平不公平,无非都是说辞罢了。
她勾了勾唇瓣,脸上却没有半分笑容,只是有些自嘲的说道。
“如果和你在一起的不是我,不是丛姗的女儿。你们或许早就有情人终成眷属,happy ending了。”
陆双觉得自己的大脑从未有如此这般的清醒过,好像很多东西摸得透透的。
“我会找个时间和韩乾一起去看……你妈妈的。为我这么多年来对她的误解而道歉。”
陆双还是没有如陆栖迟那般的叫上一声妈,而是称呼田羽清为你妈妈……陆双觉得这是她最恭敬的态度了,她没有办法和陆栖迟的母亲毫无芥蒂。
确切的说,即使自己母亲和陆栖迟父亲在一起的事情是真的,她也不会允许侮辱她的母亲,更何况,她自己也是那个被侮辱的对象。
陆双知道自己的性格,素来记仇得很,很多东西并没有那么容易便能忘掉,或许吧,她这个人就是小家子气,并且会永永远远的小家子气下去了。
陆栖迟并没有强求,只是替陆双开解掉她的包袱。
“算了,不必去。你们两个素来不亲近,我妈的性子冷淡,你虽然外向,可在情感方面却很被动。你不用强迫自己把她当做家人,她待你的程度也不值得你去奉献过多的爱,我可以理解。这三年来,韩乾一直派人照顾着她,我已经很感恩很知足了,不需要你再做什么了。”
后面,两个人就陷入了沉默。
虽然并肩坐着,可周遭确是一片彻彻底底的安静。
陆双只是在想,对于一个六岁的孩子而言,知道自己父亲出轨该是什么样的心情?
她一个已经二十八岁的人了,在知道那些事情之后,都没有那么快的如释重负。
她又在想,一个十岁的孩子知道自己父亲的出轨对象是何方神圣,又该是各种的心情?
该有多么无助,多么恐慌?
好像从小到大,都有很多人说他们两个人并不像是一个家庭中走出来的。
陆栖迟的圆滑委婉,他超高的情商以及那种可以咽下一切情绪的温润,总是和她的冒冒失失、不通人情世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原来,只是在她不懂事的时候,陆栖迟一个人默默承受了那么多秘密。
二十多年了,陆栖迟从未在她面前提起过一个字,她不知道一个小孩子是如何做到守口如瓶的,只是觉得有些心疼他,在那些她毫无察觉的岁月里,默默背负着一切。
“toxic……”
陆栖迟先打破了这份宁静,他念出了那个单词,或许对于他或是陆双而言,都算是梦魇。
“我打算继续研究,其实我在非洲的时候已经研究三年多了,还有很多谜题没办法解开,这药始终没有配成。”
“如果我劝你停下来,不要去研究了,你会听吗?”
陆双歪过头,目光幽深的望着陆栖迟。
她只是发自内心的在想,并且在冥冥之中有一种预感,这个东西或许承载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噩运,它要走了陆栖迟父亲的命,也要走了自己母亲的命。
所有要人命的东西都是魔鬼,避之唯恐不及。
她不过只是个世俗的人,没有那么多超出于常人的胆量,这些东西能不碰便不碰了,大家的生活都可以趋于平静。
“又又,这是我爸爸临死前都想要研究成功的东西,我想帮他完成。”
陆双觉得陆栖迟的话说得格外的稀松平常,并不像是在一种会让人死亡的药上做文章,只像是在讨论某种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物件。
“并不是所有理想都需要被实现的,陆栖迟!停手吧,这个东西别碰了!你在非洲的时候,有没有吃过它?上次冷颜来找我的时候,吞吞吐吐说了很多话,你在那边……有没有试过这种药?”
陆双的眼眸中写满了认真,她的眼睛仿佛定在陆栖迟的脸上,深邃,带着从未有过的睿智。
或许陆双一直是个睿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