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双并不知道自己蹲在玄关哭了多久。
大概有很长一段时间,单从身体感知细胞的变化便能得知一二,她的腿部肌肉经历了酸胀,麻木,到和缓,最后完完全全失去知觉,只能无力的坐在地上。
地面的温度并不冷,温热的地采暖熨帖着她的肌肤,好像原来的她,也曾被这样温热的触感包围过。
陆双有些厌恶自己,厌恶自己会被韩乾如此轻而易举的撩了个七荤八素,厌恶自己不止一次,想要伸手触碰他的腿。
真是不争气!
陆双在心底痛骂着自己,烦闷不堪的将头发揉乱。
只有到了这种时刻,她才能在心底进行更为深刻的比较,原来那些所谓的好马不吃回头草,皆有原因,只不过是因为还没有那么爱罢了。
陆双不敢哭出声,只是紧紧的捂着自己的嘴巴。
她不知道自己说的那些话,韩乾是不是会相信,若是不信呢?若是怀疑了呢?他会不会把小猴子从她的身边抢走?
陆双只觉得自己的眼前早就乱作一团了,从开始到现在,有太多事情是她无法选择的,只能被命运推着,强迫着,一步步走到今时今日。
但她还不想认输,她是陆双,她怎么能认输呢?
陆双哭了多久,陆栖迟便陪了多久,站在二层楼梯的拐角。
视线仿佛扎根在那个女人的身上,看着那张精致的小脸抽抽噎噎,拧着眉心,隐忍的捂紧了自己的唇瓣,和房间里那只小猴子哭起来的时候当真是一模一样。
任谁看,这一大一小都是母女啊。
真不知道他们的谎言到底还能维持多久,也不知道未来的某一天,该如何与陆芊希解释,她叫了那么多年的aunt其实就是她的妈妈。
三年半以前,为了淼淼的身体,那是他们没有办法的选择。
虽然三年半以前的那天,她和陆双早就预见到未来的某些问题了。
陆双哭够了,理智便回来了。
她撑着墙壁起身,走到一层的卫生间去洗脸。
陆栖迟连忙闪回陆双的房间,坐回自己刚刚的位置。
探了探芊芊的额头,那个小丫头已经不发烧了,小脸粉扑扑的,出了不少的汗。
陆栖迟拿着纸巾帮她擦了擦汗,陆双便正好推门走了进来,带着一股子……清晰可见的酒气和烟味儿。
陆栖迟的眉头立刻蹙了起来,眼睛中染上了薄怒,只是端坐着,仿佛在质问不听话的女儿。
“喝酒了?还……抽烟了?”
陆双一愣,下意识的捂住了自己的嘴。
天呐,陆栖迟的鼻子要不要那么好用?
她上楼之前,特意去洗了脸,就是害怕自己红肿的眼睛被这个家伙发现,从而又是一顿说教。
但出人意料的是,针对她红肿的眼睛和鼻头,陆教授并没有过多的问询,反而是发现了她刚刚喝过酒,且练习过抽烟的事实。
陆双有些尴尬的咬着唇瓣,不敢凑到陆栖迟近前去了。
她用短暂的几秒进行了激烈的思想斗争,到底要不要说实话。
见到陆栖迟一切都了然于胸的模样后,索性心一横,实话实话吧,反正他也发现了。
“呵……呵呵,喝了点酒,嘿嘿,你别生气啊。我只是忽然间想到了一句话,何以解千愁,唯有抽一口,然后就去买了包烟试吸了几口,但是我不会抽,也就那个样子,这个爱好以后培养不起来了。”
陆双耸了耸肩,本着落荒而逃的原则,在陆栖迟强有力的目光注视下,挨到衣柜旁边,拿了睡衣出来。
“小猴子退烧了吗?”陆双战战兢兢的问,并不敢走到床边去。
“你怎么不自己过来看?”陆栖迟冷着脸色反问。
“我这有酒味和烟味儿啊,对孩子不好……我这就去洗澡。”
话音落,陆双便一溜烟的钻进了浴室。
陆双用最快的速度洗了个热水澡,也迅速冲掉自己全部的不愉快、浓重的酒味以及烟味儿,还有……属于韩乾的味道。
待到她从浴室中走出来的时候,陆栖迟正用热毛巾仔仔细细的帮小猴子擦脸。
他手腕内侧的那漂亮的文身miana龙飞凤舞,一时间便让陆双心尖难过了几许。
她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在陆栖迟的身后停下脚步,手,轻轻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喂!”
“干嘛?”那个男人微微转头看她,目光清浅温润,一时间倒让陆双的情绪五味杂陈了。
“陆栖迟,你抓紧时间去交女朋友吧,你年纪已经不小了,在我们这一大家子人的身上浪费了四年的光阴,突然间觉得有些对不起你……”
陆双扯了扯唇瓣,将干发毛巾拿在手上,垂了下来。
虽说她们是一家人,陆双也发自内心的把陆栖迟当做自己的弟弟,可越是亲近的家人,越是会为对方的人生思忖筹谋,陆栖迟的人生,不该围着他们这一大群人转,他分明有更美好的事情要去做。
“你觉得……我缺女人?”陆栖迟一勾唇瓣,给了陆双一抹颠倒众生的笑。
“好吧好吧,你不缺女人。我都忘记了哟,陆教授魅力不凡,身边的女人乌泱泱的,也对,凡是能凑到你身边的女人,都是仙女级别的,美的不可方物。也不知道冷颜,现在在哪里,还有吴晓晓……那丫头到底在做什么?”
陆双不过是随口问了一句,而陆栖迟却叹了口气,伸手整理好小猴子的衣服,不着痕迹的道了句。
“当医生了、在第一医院。”
额……陆双有些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毕竟看上去,陆栖迟总是对吴晓晓那个丫头兴致缺缺,可是看着他现在的模样……
“哇哦,陆教授,您这是在默默关注着自己的女学生吗?”
陆双凑到他的身边,贼呼呼的笑着,俨然一副看戏观众脸。
“为什么要这么看着我,我也是被动了解到的,那个丫头每周都会发邮件给我,说她的近况,我没有主动打听。”
“但你还是看了啊,她发来的邮件。”
陆双依旧贼呼呼的笑着,陆栖迟显然没有心情和她讨论这个问题,随手抓乱她的湿发后,便道了声晚安,回房间了。
四年前,陆栖迟从a大辞职的时候很突然。
提出辞职到办理手续只用了三天的时间,还好当时学生们已经结束了期末考试,也没有课要上了。
a大最年轻的教授,就这么销声匿迹了。
当时校领导执意挽留他,他也只是说家里的情况特殊,有病人,要到国外去静养。
最后两边各退一步,陆栖迟依旧是a大的名誉客座教授,只是不再进行教学工作了,停薪留职。
他没有和他的学生们告别,毕竟那个时候他们都放了寒假。
吴晓晓知道他离开的消息,正好是过年。那个丫头编辑了一段天花乱坠的拜年微信发给他,甚至还有小雪花不停往下掉。
她的微信淹没在众多拜年信息里面,陆栖迟本无意回复,毕竟他本就是个不喜欢这些多媒体信息手段的人。
但犹豫再三,却还是回复了几个字。
“好好学习,新年快乐。”
他觉得自己这八个字以及两个标点符号并没有透露到任何有关于自己已经辞职的消息。
但那丫头却好像知晓了什么,一连串微信接连顶了过来,问他的去向。
陆栖迟没有回复,唇角却不自觉的勾了勾。
果然是,他的……学生啊,很聪明,算得上心有灵犀了。
那之后,吴晓晓便很少再发微信给他。
若是发,不过也是几个特殊的时间节点,圣诞节、新年、以及……教师节。
算得上是很有心的学生了,即使他只教了她几个月。
吴晓晓似乎发现了其他可以和他有效沟通的途径,比如说,邮件。
她每周都会发邮件给他,总会以“陆教授,您好!”这样客气又疏离的语气开始她的开场白。
那个丫头话很多,总是洋洋洒洒的写很多字。
她的周记短则三四千,长则一万有余。
陆栖迟并不知道她需要用多久写完这些,但他总会认认真真的看,一个字一个字。
就像吴晓晓站在他的身边,默默和他叨念着一般。
她会和他说自己的生活,说她家的债务全部还上了,她搬了家,她快要毕业。
有的时候,还会提及某些临床病症,或是她在写论文的时候遇到的问题。
秉承着,师者,传道受业解惑的原则。
有关于生活的方面,陆栖迟从不回复,但若是她在学业方面有疑问,陆栖迟总会找上一些有帮助的论文回复邮件给她。
当然,他的热心有好处,也有不好。
因为渐渐的,吴晓晓便不再分享生活给他了,谈论更多的都是学问和工作。
陆栖迟这四年来,回国四次,但从未见过吴晓晓。
那个丫头也并不知道他的行踪,自然不可能来见他。
这样也好,她那么年轻,有大把美好的未来……若是耐心寻觅,总能找到比他更好的良人。
陆双搂着小猴子睡了一整夜,因为退烧药的缘故,怀中的小人儿总是汗岑岑的。
她每隔十几分钟就要下床一次,准备热毛巾,帮她擦汗。
对于这样的工作,陆双乐此不疲,甚至比做了任何高难度的手术都开心。
天亮时分,她终于昏昏沉沉的睡过去,可是那个小不点儿却像是睡够了一般,睁开大眼睛,在她的身边滚来滚去。
陆双无奈,原本想把手机递过去给她玩,但想到陆栖迟三令五申嘱咐她的话,又立刻作罢。
这些东西,还是让她晚点接触比较好。
想了又想,陆双索性从抽屉中拿了本她小时候看过的连环画,开了床头灯,让陆芊希自己看着解闷。
好在小猴子乖得很,不会打扰她睡觉,只是安安静静的靠在床边看着那本小书,连纸张翻页的声音都很微弱。
陆双昏昏沉沉的又睡了一阵,天便大亮了。
小猴子早就被陆栖迟带走洗漱吃早饭,床头灯也关上了,让陆双能够安安静静的休息一会儿。
多体贴的男人啊,陆双一向觉得嫁给陆栖迟的人会很幸福,如果对方能够忍受这个家伙女人缘太好这个不可抗力因素的话。
只不过,当陆双整理好自己,下了楼的时候。
客厅中却坐着一个不请自来的客人,对着她灿烂的笑,那笑容看起来很欠揍又碍眼。
“早啊,我已经等了你一个小时了……”
陈安洵起身,对着陆双挥了挥手。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小猴子正坐他脚边的地毯上,趴在茶几上画画。
那小丫头的精神好了很多,脸色也好看了不少,当然……如果没有那个讨人厌的陈安洵,她今早的心情一定会很好。
陆双四处看了看,并没有发现陆栖迟的身影。
陈安洵仿佛立刻洞悉到她的想法,极其具有主人翁意识的开口解释。
“找你弟弟呢?他在后院维修秋千呢。”
“你来我家干什么?”
陆双的眉头拧得死紧,她裹紧了身上的睡袍,一步步走下了楼。
“你们警局不忙吗?”
“嘿嘿,本来是忙的,不过今天不是周末嘛,自然不忙了。昨天见到这个小丫头,就喜欢得很,今天便来看看她,我这个当叔叔的,总得给孩子送点见面礼啊。”
也是这个时候,陆双才发现沙发上放着大包小包的购物袋。
有玩具,有衣服,甚至还有苹果手表。他确定这些都是买个一个三岁半小孩子的?
“陈警官出手还真是阔绰……”
陆双叹了声,坐在陈安洵侧面的单人沙发上。
“说吧,找我什么事?一般大清早找到别人家的,都没有好事。”
“不,绝对是好事!”
陈安洵起身走到那堆购物袋旁边,从某个袋子中掏出了一本大红色的荣誉证书。
打开,递到了陆双的面前。
“瞅瞅,这是不是好事?你得奖了,五好市民奖呢。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陆双飞速的扫了一眼上面的字,大声的朗读出来。
“陆双同志:在侦破我市一起大型毒品犯罪案件的过程中,因热心提供有效证据,为案件的侦破提出了有力的支持,特颁发五好市民奖,以资鼓励。”
时间是四年前,落款处的公章,陆双看不分明。
只感觉某些东西,在她的大脑中凌乱了,她并不知道陈安洵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啧啧啧,瞅瞅你高兴的,特别惊喜,特别意外吧。”
“并不会。我不记得自己帮助你们破获了什么大案要案。”
“怎么会?你明明帮了我们大忙,强哥被抓住了,算不算大案要案。”
陈安洵连忙将手中的荣誉证书合上,双手递给陆双,“陆双同志,我代表市领导感谢你。当然啦,这荣誉证书当年也不止这么一份,当年也给韩乾颁发了一份,但他那个比你的厉害,有奖金的。”
“哦。”
陆双淡淡的应了声,将手中的荣誉证书扔在了桌子上。
她最害怕的,就是陈安洵这突如其来的热情。
毕竟这个家伙若是热情起来,总会做出些惊天地泣鬼神的事情,让她猝不及防,无处可躲。
那个男人重新坐回沙发上,轻轻抚了抚小猴子的头发,状似不经意实则很刻意的问了声。
“你就不好奇韩乾为什么会有奖金吗?”
“不好奇。”
陆双冷声回答。
她分明说的是不好奇,可不知道为什么,到了那个男人的嘴里,就变成了好奇。
“我就知道你会好奇,那我就勉为其难的告诉你哈,因为啊……你呢,只是提供了证据,而韩乾算是为了那个案子豁出了命。”
陈安洵的话,让陆双心里没来由的一震。
那种感觉并不美好,对于一个医生而言,所有可以豁出性命的事情,都不是什么好事。
而她,经过一个晚上的调整,刚刚有些平静的内心,自然经不起任何的波澜。
陆双的脸色沉了下来,只是斥责道,“疯子,我又没问你,你用不着回答我。”
因为有孩子在场,她没有办法怒吼,否则此刻的陆双一定会对陈安洵咆哮。
“张妈,带猴子上楼玩一会儿吧。”
陆双沉着声音道了声,张妈便立刻从厨房钻出来,收拾了小猴子的画纸和画笔带她上楼了。
“这孩子叫猴子?你给她起的?刚刚陆栖迟明明叫她芊芊……可比猴子好听多了。”
陈安洵依旧在笑,只不过那笑容中多了几抹苦涩。
是啊,确实是该苦涩的。
这四年过去,物是人非,太多的事情值得苦涩了。
“陆双,我今天来,你也明白我是做什么的。”
“你愿意来做什么,都和我无关,但我必须告诉你,过去的事情,我一点知道的兴趣都没有。”
“没有?若是没有,你现在不早就消失在我面前了吗?”
陈安洵依旧笑着,露出了满口白牙。
陆双自然不了解国内的警衔官职,但昨日在墓园,她看到了这个男人穿警服的模样,他肩膀上的东西似乎和四年前不同了,看上去便是加官进爵,功成名就。
或许吧……破了一个大案子,肯定是有所收获的。
见陆双迟迟没有说话,陈安洵便自顾自的往下说。
“其实你应该知道吧,四年前,韩乾的弟弟韩坤被强哥绑架了,让韩乾拿着钱去赎人。”
陆双目光冷漠,只望着那大红色的荣誉证书发呆。
当然,她是知晓的。
那一天她在研讨会,程姨来了电话,说家中出了事。
她快要急疯了,她知道韩乾按照强哥的要求去赎人了,但她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如果用眼下的情况去联想,或许那一天,韩乾便出了事,所以他这四年来,才会坐在轮椅上。
“强哥的老巢,并不是一般二般人能进去的。我们警方当时的计划是要一举端了那个贩毒团伙,正好,韩乾便能和我们里应外合。他起初的目的,只是想救自己的弟弟,可没想到,最后却还是搅合进来了……”
陈安洵叹了口气,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扯出了一抹狼狈的笑容。
“其实那一天,我应该让韩乾和我们的车一起走的,是我放松警惕了。”
陈安洵大抵是在自责,可到了这种时候,自责的话语都显得苍白了。
“那天情况很顺利,一切都在我们的掌握中。韩坤受了很重的伤,便被救护车直接带走了,我们收队离开,韩乾也开着自己的车子准备返程。只不过……他的车子似乎被人做了手脚,刚刚开出那个老城区,便发生了车祸,和两辆大货车撞在了一起。”
陈安洵的语调极尽的酸涩,他在审视着陆双的目光,有一种职业病般的认真。
当然,陆双并不是犯人,神色也坦荡,至少他没有在她的目光中捕捉到任何一丝犹豫或是酸楚。
这丫头的心,当真是铁做的。
天知道他要将这些话说出来,昨晚准备了多久的演讲稿,自己偷着练习了多少遍,只为了达到让陆双感动的目的。
陈安洵是真的愧疚啊,愧疚大发了,否则也不会像个戏精一般在陆家大宅表演。
沉了沉声音,他才继续道。
“就是那一天吧,韩乾和你提了离婚?他的身体素质很好,手术后很快便清醒过来了,只不过他的脊柱受了伤,大夫说他后半辈子很难站起来,所以……”
“陈安洵,我也是个医生。我并不认为,韩乾那个段位找到的医生,会在手术后的第一时间判了他的死刑。换句话说,他和我离婚,和他站不站的起来,没有任何关系。你别那么单纯了……”
陆双淡淡一笑,满是无奈。
当然,陈安洵的后面更加激情澎湃的演讲也被她这煞风景的话堵了回去。
“你刚刚说的那些,不过都是你的猜测罢了,陈警官。这个世界上多得是你理解不了的事情,当然……我也理解不了。”
陆双叹气,扶额,轻轻揉了揉。
“不过看你准备了那么久,我也必须给你表现的机会,强哥现在怎么样了?”
“无期徒刑,因为逮捕她的时候,那个女人怀了孕,所以……”
怀孕?陆双心尖泛着异样,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冷颜当时也怀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