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一干人回了东大院时天已不早, 王夫人却没有立时歇下的意思, 侯着贾政梳洗完了才对着他诉苦:“老爷, 刚才在席上老太太提了省亲园子之事。”
贾政不以为然:“我听到了, 你不是说只剩下收尾了。那就催着人快些, 等年下齐备了也好上折子请娘娘回家省亲。”王夫人早知他有此一说, 只说自己的难处:“咱们分家时拿到的东西本就不多, 建园子到现在已经近一百万的银子出去了。如今我是再一点办法想不出来了。”
“怎么这么多?”贾政也是一惊,有点怀疑王夫人打了偏手:“又不用买地,不过是起几座楼台罢了。”
王夫人听出他有疑心自己的意思, 真想不理这个每天只知要钱的甩手掌柜,可是园子已经建成这样,宫里元春还在盼着, 这时不是她意气用事的时候, 只忍着气对他道:“自从说建园子,大老爷是一文钱也没有的, 老太太出了十万, 珍哥出了十万, 我娘家又给了五万, 我自己嫁妆出了三十万, 下剩的四十万, 都是我从薛家借的。”
贾政不解地问:“就算分家时没分下什么东西,可好歹也有些吧。”王夫人只能继续给他算:“咱们分家时得的现银不过两万多点,当时大老爷说是在谁跟前伺侯的人都跟谁, 跟过来的奴才就有近三百人, 这一房的人要吃要喝要月钱,可哪里够呢。”
做为一个“何不食肉糜”的杰出代表,贾政问出了让王夫人崩溃的话:“不是还有庄子和铺子吗?”
“老爷可知道分家时我们得了几个庄子,几个铺子?有多少出息?”王夫人强忍着。
“这些内宅之事,何必问我。”
王夫人只能自己数下去:“五个庄子,三个铺子。庄子不到送年例的时候,铺子只是每月的租金合起来不到四百两。咱们主子不算,下人的月例加起来就是近二百两。”见贾政还要说什么,王夫人不想让他在今天把自己气死,接着道:“这些我嫁妆再贴补些也就是了。只是老爷,这园子建好了,收尾的事儿还要钱不说,各类摆设才是大头。”
听到这些事就发烦的贾政以为不是王夫人在忍他而是他在忍着王夫人:“库房里不是还收着些,只管摆出来就是。”王夫人真想手动再见,无奈势不如人:“不说摆出来能不能与新建之地相符,就算是都摆上了也不过能摆齐一半。”
贾政也是无话,要是以前他还会让王夫人去求一求老太太,可是因生日之事老太太连对他都有些淡,王夫人更没这个脸面。至于宝玉,也是个没良心的,枉老太太那么疼他,竟也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现在连最好的出面人都没有。想到宝玉,又想起席上贾赦与贾琏父子相谈甚欢,就连贾琮也与贾琏兄弟和睦,贾环之名从他脑中一闪而过。好在他还不是全无头脑,知道此时不是提起贾环的时候,只在心里记了一笔。
“不行把各人屋里摆的都收一收先摆出来吧。”贾政只能如此说道。王夫人和他费尽口舌,不过是想着他能自己出面到老太太跟前求上一求。谁不知道老太太自己私房丰厚,就算是园子的摆设都由她来出怕还用不完,谁知贾政半天就给了她这么个主意,不由心上一灰,掉下泪来。
贾政本就不耐,看她泪下更是焦燥:“大节下你越发不忌讳了。”
王夫人边哭边道:“老爷也替娘娘想想,一般的回家省亲,哪家不是倾全族之力迎接这份体面,只有我们娘娘,只有父母操心不说,东西不周不备的,让娘娘日后可如何在宫中立足?”
听她说得凄惨,贾政也是一叹,只觉自己是贫贱夫妻百事哀,只好说道:“你也催着他们快点收尾,等哪天我与老太太说上一说吧。”
中秋一过,查袭爵规制之事开始实行。这次说是由礼部户部联手清查,实际干活的还是户部居多,礼部的人不过是动动嘴皮子,指出不合规矩之处,可是功勋田却要户部的人实打实地出面丈量核定,再算出哪些该收回,哪些该减等,减哪处也得户部做主。一时户部门庭若市,人来人往,贾赦又让张尚书骂了个狗血喷头。张尚书本来还打算就让贾琏去负责此事,谁知他那个做过两朝帝师的师爷爷早就替贾琏想好了应对之词,人家说道:“下官家中也涉及功勋田收缴减等之事,怕有人传出下官些不妥之词,理当避嫌。”张尚书也只能徒呼呵呵。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竟有些袭爵人家因年代久远,将功勋田当成自家之物变卖的、做嫁女陪嫁的、分家将功勋田也分了的种种奇事皆出。此事礼部户部都不敢隐瞒马上上奏,引得太上皇和皇帝龙颜大怒,吩咐凡有变卖或未保全功勋田的,由袭爵之人上折明白回奏,所缺功勋田限十日内一例照市价做赔不说,爵位更降一等。
一时京内有勋人家到互相拜访走动不说,也往各自姻亲与各王爷家中说项,希望有人能为功勋上达天听,就算不能让皇帝收回成命,也最好能缓上一段时间,让勋贵有个筹备银两的机会。忠顺很光棍,那就是他从来就不与勋贵人家来往,你要拜访?不好意思,我家王爷不认识你,门子一句话就把这些人都打发了。忠平与忠安就不能这么打发人家了,因为他们与勋贵不光认识,原本就挺熟的好不——你年轻时人家就开始给你送银子支持你去争大位,结果你还没争来。人家也没跟你要银子不说,担心受怕老半天,皇帝也没清算,人家就当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逢年过节仍然给你送节礼,你这时再不给人家说句话就不合适了吧。
怎么就不合适。不得不见客的忠平忠安二人在自家的客厅里想的都是这一句话。这俩当年谁对大位没点想法?在他们看来自己本是皇子身份高贵,那些人孝敬他们都是应该的,现在却拿那点孝敬说话,实在是不把堂堂王爷放在眼里。要不是现在二人可用之人不多,而勋贵子孙虽然不大成器,也总有些是自己或姻亲尚可一用的,再说这些人家多年经营,总有些旧脉在暗中,让二人不得不略客气些。说来还是自己没登上大位,让这些人狗眼看人低的逼迫至此,他们怎么不敢到皇帝面前哭祖上功劳去?
想是这么想,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是忠平忠安与这些勋贵一向往来的模式,两个王爷还是各自到宫中去见母妃。说起他们的母妃也可怜,太上皇禅位时元后与继后皆薨逝多年,宫中现在的太后是当今的养母,当今登基后第一道旨意不是下给太上皇夸其在位的文治武功,而是封太后。那时二人的母妃原比太后当年位显却从此后要低人一头,如何不到太上皇跟前点这现成的眼药?却让太上皇轻轻放过,从此在太后跟前执妾礼。
忠平看着母妃所居的狭小宫室,面有不豫又不想让其难过,只好自己劝自己母亲不过是忍耐一时,等自己筹划得当必要重修慈宁宫以天下奉养母亲,才把脸色缓过来。甄太贵妃也是过五十之人,眼角有了风霜,眸间不再水波流转,因见到儿子高兴才显出几分神采来。
听了儿子来意,甄太贵妃问道:“所有勋贵都要收功勋田,朝议时竟没有人反对一声?”
“徒凌教出来的好弟弟。与他一样狡诈。不等人说什么,先计较起了个叫碳笔的新鲜玩意儿,大家正想着是什么的时候,他已经下令让礼部户部同查了。”
“那些勋贵不是号称同气连枝守望相助吗?怎么就认下此事?这可不是几亩田的事儿,是子孙基业。”
忠平摇了摇头:“这些年下来,勋贵不成器的更多,我算算能够上早朝的人不过三四个人,说是有些姻亲,可姻亲也有自己的家族,哪能真为了亲家连自己家都不要的。”
甄太贵妃也点点头,想想对忠平道:“你那个侄子如何了?”
忠平扑哧一乐:“那就是个不识数的。从贾赦进了上书房就跟着人家后头叫爹,人家也没好脸给他。又不知道怎么想的在父皇面前演了出求亲,还把人搞错了,求的不是人家的亲闺女,不过是养在他们家的外甥女。好好的一个正妃之位给了一个无父无母之人,今后能有什么助力。”
甄太贵妃道:“李氏还是气性太大了。当年那孩子小小年纪已经封了郡王,多少事情筹谋不得。”
忠平也正容道:“李氏一去,他跟前的只是下人,我那个好皇帝哥哥说是不放心侄子,还不是让自己的旧人把侄子围了个严实?现在又出了个贾赦,窝了二十年的人居然又蹦出来了,替人管起家务来,把我的人清得一个不剩。”
“贾赦。”甄太贵妃猛地想起一事:“你不防见见这个贾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