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贾赦知道自己的闺女长歪了, 怕也只会说一句歪得好。他本就不把当世的规矩放在心中, 前世见的多是野蛮女友, 觉得女子就是要放下那有的没有温恭良俭才对。不过现在别说他不知道, 就是同在京中的李家也不知道就是了。
李家不同于将军府, 这是人家第一次接到太上皇的赐婚旨意, 都有些不知所措也难免。在厚厚赏赐了为来使后, 一家人都聚集到了李老太太的房里,即要说说这天大的荣耀,也得知道这六礼已经过半却才到来的赐婚旨意, 是原来太上皇就要给自家的,还是因为要与皇帝打擂台才下的。听说那位亲家可是几次让皇帝骂出养心殿的。
要不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可怜的贾赦只有一次让皇帝骂了一句“滚”, 就已经传得全京城都知道了。
张大太太做为出嫁女,又是这门亲事儿的保人, 自然要回娘家祝贺。可是听着家里人不着边际的猜测, 连她也觉得娘家人有点小题大作了——不过是一道旨意罢了, 看人家贾家, 已经三道旨意也没见这么诚惶诚恐。于是她对着自己的母亲打趣道:“母亲这回的孙子媳妇可是找着了。”
李大太太虽然亲自相看过迎春, 对着那个看起来平和安静的孩子没有恶感, 也主持了六礼中的三礼,可是现在一道赐婚旨意下来,她还是有些接受不能。这要是给自己儿子下的旨意有多好。
不觉对现在打趣婆婆的小姑子有点埋怨之心:自己家这些年在京中, 与小姑子走动频繁, 就是小姑子每次回家,自己也是待若上宾。可是这样的人家却没有说给自己的儿子,反而便宜了老二家。却不想想,要是当初张大太太给她儿子说亲,她是不是能答应,说不定那时她得恨上小姑子:自己千好万好的儿子,读书上进一表人才,怎么能与武将人家的姑娘相配?何况还只是记名的嫡女又不是真正的嫡长女,自己的儿媳妇可是要做宗妇的。所以这人呀,总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就算是平日看着多大方得体的贵妇也不例外。
李母听了女儿的打趣,也顾不上大儿媳的心思,只说道:“当日你说起他们家,我还有些不放心,毕竟文武殊途。再说听起来她那个父亲原来也不大成样子,只有个空爵位,不过上朝几日罢了。那孩子又只是记在嫡母名下,不是正经的嫡女。没想到今天有这么大的体面。”
李大太太这才想起当日小姑子说亲时,婆母有些微词,还是自己相看后加了些好话才算定下这门亲事。于是也就把自己刚才的埋怨放下了:就算当日小姑子真把人说给自己的儿子,怕是自己也不大乐意,还得担了与小姑子翻脸的风险。所以她相看后才多多地说了人家姑娘的好话,促成了这门婚事。跟着老太太问道:“就是这话。听说他们家里,已经定亲的三个孩子都是太上皇亲自赐婚?”
张大太太笑道:“要说我们这个姑爷,也是想一出是一出的人。也亏得他有这么大的脸面。谁能想到他因要去九省巡检,着实放心不下家里,把几桩事儿拿出来寻思。谁知就让他发现那两个孩子的婚事都得了太上皇赐婚,就是闺女没有。非得说自己闺女受了委屈,这不到太上皇那里撒泼打滚地讨来了这道旨意。”人家家里是真重视这个闺女,你们可别错打了主意。
就冲人家能在三礼过后还讨来太上皇赐婚的旨意,李家上下已经对还没过门的迎春重视了几分。听了张大太太的话,知道这位媳妇是家里面真心疼爱的,更是都打点起精神要与人处好关系——就算你是学成文武艺,也得卖与帝王家,书香世家也得听命于皇权不是。现成与皇家关系如此紧密的亲戚,不走动等着让别人捷足先登不成。
本来李大太太的亲儿媳妇还觉得这没过门的堂弟媳妇有些张扬得过了,可一听是人家父亲自己想出来的主意,马上熄了与人争高下的心思:就算自己家里算是疼女孩的,也不过是用度上偏些,可人家家里做的是长远打算。这又不是自己的亲妯娌,何必争一时的长短?还是好好相处才对自家相公最好。相公好了,自己也能好上几分。争高下的事儿,还是让二房的大儿媳妇自己愁去吧。
放下李家各人心思不提,朝堂上很快有了新的话题,掩下太上皇再次为贾家孩子赐婚之事。
皇帝终于“查清”了春狩做乱之事,并且快刀斩乱麻地下了一系列旨意:
原忠平亲王被部下挟裹作乱,当初见自己不能再掌控部下,为防小人打着自己的名头继续为乱,已经自刎明志。皇帝痛惜自己的二哥识人不明,更恨小人。本着人死为大,忠平王爷以亲王之礼下葬,准三品以上官员入府祭拜。忠平王爷无有嫡子,着庶长子降等袭国公,其余诸子封侯爵。就算是有人心里腹诽,这降等降得太狠些,也知道这还算是皇帝从轻处置了。要是没有在明宫坐着的太上皇,这忠平一脉能否存世都是未知。所以朝上一片颂圣之声。
对忠平能捏着鼻子从轻发落,还给了个识人不清的名声,对于那些“挟裹”忠平亲王作乱之人,皇帝可就没有那么客气:凡作乱之人,先行抄家,再着有司从快从重审查,看是否还有未露出来协同作乱的同党。
本来不该出现在朝堂的贾赦此时却出列奏道:“启奏圣上,对于做乱之人自当严惩,不过臣以为这同党追查一事还当慎重。”
皇帝能看着他出现在早朝上,就知道他所为何来:“嗯?你有何高见呀?”
贾赦又道:“历来出现犯上做乱之事,一旦追究同党,都免不了波及无辜,常有小人借机党同伐异,构陷之事频生。所以臣以为皇上还当立下规矩,将哪些做为视为协同作乱,哪些人不过是受人蒙蔽一时糊涂。”
大学士甄应嘉却出列反驳:“贾大人此言差矣。那些所谓一时糊涂之人,怕是原就有些阴微心思,或是首鼠两端,事后推到识人不明上脱罪。所以还请皇上除恶务尽。”
贾赦好悬没让他恶心死,最该除的不就是你吗:“甄大学士才真是老成之言,臣见识不及甄大学士。”
这就完了?打到棉花上的无力感是从哪里来?甄应嘉摸不清此人路数,立于朝堂中央不知该如何。
皇帝心中暗暗为贾赦阴人的功夫叫好,还是接着演下去:“既然甄大学士如此忧国,那么这追查同党之事,就由甄大学士主理吧。”
朝臣看甄应嘉的眼神都不对了。
其实依着贾赦的法子是最好的,也不至于让朝中人心不稳,朝臣们也不必担心让人无端攻讦。可是甄应嘉为了把贾政之事牵出来,却要把贾赦的主意推翻。可以想见,今后一段时间,朝臣们都得人人如履薄冰地过日子,能看他顺眼才怪呢。好象谁真不知道忠平是你亲外甥一样,说不定最大的同党就是你。要不是你老娘活得时间够长,太上皇又免念旧,说不定你现在就在大理寺里呆着呢。
没想到看似莽撞的贾赦竟如此奸滑,甄应嘉只好接过这个烫手的山芋,不接行吗?皇帝已经摆明了谁的梦谁自己圆的架势,一个不好他就得落下心虚的口实。所以就算是牙咬得再累,甄应嘉也得认了。
他是认了,可是那些由他联络起来的人家却不想认。要是听了贾赦的话,皇帝就此放下同党的事儿不提,说不定一家人还有个活路,可是就是人不肯放过,现在多少人家吃不下睡不着?于是可悲地甄应嘉明白了一个道理:众怒不可犯。
接下来的几日,皇帝的御案上摆的都是弹赅甄应嘉的折子,有些人更是为他列了十大罪状、二十大罪状,说得甄应嘉为乱朝纲,为天下之贼一般,似乎不除此僚将天下不稳。就是当年弹赅贾赦都没有这么猛烈好不。
皇帝为了朝堂稳固,只好到大明宫向太上皇求助。太上皇当时能想着让甄应嘉进京,就是为了防备他这个“江南王”与忠平南北联手不好收拾。现在忠平已去,离了江南的甄应嘉也不过是落水狗而矣,所以太上皇只说了一句:“奉圣夫人有年纪了,别再让她担惊受怕了。”眼不见心不烦吧。
听了太上皇的话,皇帝心中一喜。可是见人一头白发比前更见风霜,又有些不忍。可是为了太子哥哥,走到今天的皇帝并不后悔,所以他到底没劝出口,只默默地向太上皇行礼告退。
亲口说出对自己奶母的处置,太上皇不是不心酸。可如今他已退位不说,当年之事甄家所做太过:竟以一个奶娘之女就妄想控制皇宫不说,还染指皇嗣,这是得知实情的太上皇也不能忍之事。所以只是一个甄贵太妃入冷宫,绝不能消来太上皇的怒火,甄家,既然有胆子让忠平生出不臣之心,也得为这份胆子付出代价。
至于奶娘,她是曾经一心一意地照顾过自己,可是从她出宫,自己给了她多少体面,为她家带去多少荣耀?这些她都以为是理所当然了。下人,终是眼皮子太浅了。太上皇长出一口浊气:既然我能给你,我就能收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