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春也就是小时见过贾敬几面, 都是在她还没能记事的时候。等她能记事了, 贾敬也已经长住道观, 再不回府了。现在忽然出现, 惜春也忍不住打量起这位“父亲”。
只见一个削瘦的中年男子, 梳了道髻, 半尺来长的花白胡子飘在胸前, 脸上也没有什么血色,好象多日没有睡好一样,满是灰暗之气, 没看出仙风道骨,只觉得落拓。就算再是血脉相连,可是面对一个十多年没管过自己一天的人, 惜春也生不出亲近之心。
“大伯。”明明贾敬比贾赦还大些, 可是惜春用得还是原来与探春一样的称呼。现在她对这个大伯,比起没见过的父亲, 可是要信任多了。
贾赦安抚地道:“真的是你父亲, 以后, 你就与父亲生活在一起了, 高不高兴?”
谁知惜春一听这话, 竟又如受惊一般:“大伯, 别把我送人。”小脸已经白成了一张纸,眼泪哗哗地往下掉:“大伯,我不用丫头服侍了, 也不做新衣服了, 别把我送人。”小姑娘为自己争取道:“要不让我给大伯母做个丫头,服侍大伯母也行。让我在家里,别把我送人。”
反复说着,只怕贾赦一下子就让她与自己的父亲走了。贾赦看着贾敬的眼里都要出火了,不知道他最看不得孩子哭吗:“看看,看看,这都是你做的孽。”
喷完贾敬,回头哄起惜春却是一脸温柔:“你想差了,大伯不是要把你送人。是让你父亲与咱们一起都住在庄子里头。再等风声过去些,你大伯母也会来看你。”
惜春听说不是让她与贾敬一起走,泪也止了,小脸也不那么白了:“真不把我送人?”
“不送,”贾赦回答的十分肯定:“你就是大伯家的孩子,谁来要也不给。”
惜春这回高兴了:“好。谁来接我也不跟着去。”
二人说得热闹,听的贾敬可就尴尬了。他这个亲爹还在一边站着呢,这丫头进来不理自己也就算了,还口口声声说的是什么?怎么和自己走,就成贾赦把她送人了?谁才是她亲老子呀。那个贾赦也胡说,什么叫“你就是大伯家的孩子”,没见到自己在旁边呢。
不自在地咳了一声,贾敬叫道:“惜春。”
二人这才分给他一个眼神,可是惜春却只是看着他,如同打量一个陌生人,并不亲近,也没有与他说话的意思。贾敬就有些恼怒:“怎么,你竟是要不认亲父吗?”
贾赦听得这个气呀,心说你会不会哄孩子,没看孩子和你并不亲近,现在不说赶紧说些好的,吓唬孩子是个什么本事?所以他干脆不答声,只看惜春如何应付。
那小丫头能以一人之力,将尤家母女三人赶出宁国府,小嘴也不是白给的:“亲父?”她问道:“今日才知,我竟还是有亲父的人。只是不知道,我幼小无依时,我的亲父在哪里;我在老太太跟前不得脸、对着得脸的嬷嬷陪笑脸的时候,我的亲父在哪里;我无辜受哥哥牵连,一个女孩子进了大理寺,我的亲父又在哪里?”
看看贾敬,有一种说不出的漠然:“生恩深重,这个道理我是知道的。就算是哥哥再世人眼里千般不好,他年年没落地往荣国府送过我的用度银子。荣国府分家,也是嫂子将我接回宁国府,让我不至落到不知道何去何从的尴尬。可是我的亲父,这些事,可都不是你做的。”
又看一眼贾赦,发现他的脸上并没有反感,惜春才接着道:“再说养恩,从小到大,我在荣国府里住了几年,又在宁国府里呆了几天,亲父,你算过没有?就连排行,我也是与荣国府的姐妹们一起排的,算来,养大我的是荣国府。”
惜春深吸了口气:“这次我入了大理寺,是大伯将我从牢里接出来的,就好比是大伯已经把我买下来了,从此我就是大伯家里的人了。”
许是刚才说起了尤氏,这几年姑嫂相处不差,也是有感情的,惜春说完一席话,看也没看贾敬的表情,就试探地问:“大伯,我嫂子?”
这个有些难办。贾赦也不给贾敬打圆场,只琢磨有没有可行之处——尤氏与王夫人不同,虽然都是主母,可是她自己本身并无大恶。可坏也就坏在她是主母身上,享受了主母的荣华,也就得担起主母的处罚。
看他不出声,惜春在牢里也隐隐听说哥哥牵进了逆案,大伯能把自己救出来,只怕已经费了大力气,就道:“大伯也不用为难,要是不行,只求嫂子在牢里不受罪也就是了。”
这么懂事的孩子,比家里那几个都更省事,可让贾赦听得却更不是滋味:要不是受了磨难,哪个孩子不是捧着长大的?只有历了磨难,孩子才不得不自己成长,不得不懂事,不得不学会看人的脸色。
再狠狠瞪一眼贾敬,才对着惜春道:“这事大伯去想办法。不过大伯只能尽力,却不能保证一定能成。可是只让她在牢里过得好些,大伯还是能办到的。”
惜春就给贾赦行礼道谢,就想回自己屋里去。可是贾敬就算是平日再无为,今日已经见到了闺女,哪能真的心如止水。
“惜春。”趁人还没有出屋,贾敬叫了一声。
惜春只是转过身来,对他行了一礼:“惜春告退。”完全没有在贾赦面前的自在,客气、疏离就写在脸上。
对这个堂兄,贾赦看原著时,还以为真是个堪破世情,对宁国府心灰意冷的人物。可是让皇帝一说,也不过是个为保命无所不用其极的胆小鬼。所以指着贾赦给他台阶下,那还不如做梦来得快。
等了好半天,贾敬也没得到一句安慰,只好自嘲道:“摊上我这么一个没有本事的父亲,也难怪孩子不肯相认。”
贾赦才不惯着他,随口就道:“说得是。要是我的老子这样对我,我怕是做不到惜春这样礼貌。”
把个贾敬怼得呀,再不想提此事,只问:“你只是让我炼丹吗?”
“那你还会做什么?还能做什么?”贾赦今天就是要彻底压服此人。贾敬自然没别有话好说,因为他确实肩不能担、手不能提,就算原来说是修道,也有一大群小厮服侍着。还是皇帝给他挪地后,才只剩下他自己,现在好歹能把自己收拾干净而已。
“回头我给你一个方子,你先炼着,看能不能成。我可和你说,这方子炸炉的可能极大,你千万自己当心。”把你炸飞了不要紧,可就没有人给老爷我挡箭了。
想想还是不忍,贾赦今天做了第一次圣父:“惜春那里,你也要多与她接触接触。孩子还是想要父亲的,只是你这些年来不闻不问,让人冷了心。”要不哪儿有原著里小小年纪就要出家的话。
贾敬只能点头答应,想着日后如何与惜春相处。
时先生等惜春离开后,已经进了屋,将二人的对话听了个十成十。他对这个当年没有首告之人更是没有什么好看法,只拉着贾赦商量起日后的安排。
“可惜没有善水战的人。”贾赦有些丧气。
就算是来了庄子上,他也没有真正清静下来。原来从听说探春死讯后,他就想起了三春过后诸芳尽这句话,算算时间,已经快到了南安郡王兵败、探春远嫁的时间。
可是本朝自太祖时起,就已经禁了海,没达到片木不得入海的程度,可海军力量却等于零。而打败南安郡王的茜香国,正是在海上立国。
时先生忽听他说到水战,有些不解:“好好地不修你的路,怎么又想起水战来?”
晃点人,这个是贾赦的长项,已经到了张嘴就来的地步:“忠安伏诛,这消息北夷不日就会知晓。那些夷人一心想南下,失了忠安这个内应能甘心?说不得北边就得闹上两年,非得把他们打痛了、打怕了、打残了,才能清静几日。”
“那和水战又有什么关系。”不解释还好,一解释,时先生更觉得这人刚才是不是让贾敬气昏了头。就是贾敬,也听住了,倒没想着这些也是凡尘俗事,听得是津津有味。
贾赦就接着给他们分析:“你们可看过茜香国这几年来贡的东西?都是些什么玩意,居然还有什么汗巾子,那个女王是得有多饥渴,这不是挑逗是什么?”
其实二人都不知道茜香进贡了什么东西,贾赦也不过是借了原著顺嘴胡诌,只是他后面的话太过义正辞严,让二人不得不相信。
做为正统读书人出身,就算是已经修道了,可是修得又不是欢喜禅,贾敬还是一个合格的卫道士:“果然轻佻了些。”
“是吧。如此轻佻,对我大青又有何敬重之心?”轻慢还差不多。
时先生也同意,毕竟他也曾与太子一起为了这个国家奋斗过,是看不得谁轻视自己的国家:“没有敬重,就没有畏惧。棒槌,你是说?”
贾赦这才说出自己的结论:“不错,我是怕一旦北夷有异动,那茜香会想分一杯羹,到时两边呼应,怕是会成一时之患。”
时先生猛一拍桌子:“不好。西边还有一个西宁王爷。”
那才是忠安的死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