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师兄怎么来了?原来是闻弦检查完了曹婆婆的尸体。
方师兄浅笑道:听闻村里出事,过来看看,果然另有收获。
的确,没想到村里会藏着这样一个邪阵。闻弦道,他见顾雪岭脸色苍白,担忧道:怎么了?
顾雪岭摇摇头,不着痕迹地偷偷瞪了眼边上的方师兄。
登徒子,臭流氓。
边上的村民主动交待发现曹婆婆死亡的开始和经过。
大家都知道,曹婆婆为人孤僻暴躁,常年待在屋里不出来,孤身一人带着个孩子,却也极少让他出门,那扇褪色的朱门永远是禁闭着的。
直到今天早上,曹婆婆家里那个发色古怪的孩子拍开了隔壁的门,哭着跟他们说,有人杀了曹婆婆。
方师兄问:那个孩子呢?
屋外有个妇人应声道:早上说完话就晕过去了,在我家躺着,我见他全身都是伤,也不敢乱动。
看来她就是隔壁的邻居了。
顾雪岭有些担心,宣陵的伤不至于致命,却也很严重。
他朝闻弦看去,闻弦很快会意,那我们去看看那孩子?
顾雪岭连忙点头。
却听门外那妇人又惊呼一声道:不用了!他过来了
果然,瘦小的身影很快在人群里钻进来,雪白的发色格外明显。宣陵脸色苍白,衣上的血色便有些触目惊心,顾雪岭便快步过去扶他。
你没事吧?
宣陵原本是有意躲避顾雪岭的手的,却快不过他,而闻弦和方师兄又都看了过来,他便作出害怕的表情,琥珀眸子转了转,小声道:听说仙人们在找我,是为了婆婆的事吗?
村里的人大多称修士为仙人,他这样的表现确实很像个被吓坏的孩子。
片刻后,几人坐在门槛外说话,人群已经被遣散,方师兄一人在屋里观察阵法与曹婆婆的死因。
一来是屋里血气太重,二来是给宣陵一个休息的地方。
你的剑,昨夜忘记还你了。
宣陵将手里干净雪亮的短剑递过去,声音虚弱,折腾了一宿,他还没洗脸,就像是抹了一层黑灰,也难掩憔悴,眼底正痛苦地闪着盈盈泪光。
闻弦抱剑守在一旁,或许是因为宣陵太小,就算手里有武器,也不会有人怀疑曹婆婆是死在他手上的。
你的伤好些了吗?顾雪岭将短剑归入随身携带的剑鞘中。
宣陵掀起眼帘,目光穿过长发的缝隙望向顾雪岭身后的闻弦。
顾雪岭解释:他是我师弟。
对了!顾雪岭想起早上的事,我跟他说昨夜是你救了我和蒋二,他不信,我便带他来找你。你亲口告诉他,昨夜是你救了我们,对不对?
闻弦原以为顾雪岭是戏言,如今也以为是戏言。因为小孩本就重伤,且看他泪眼朦胧,一眼便给人一种弱者的感觉,看去只是个可怜孩子。
宣陵却道:不是。
你怎么说不是?顾雪岭吃惊道:明明就是你救了我。
宣陵指着顾雪岭道:昨夜我只是尾随他上山,我的伤是妖兽所为,但妖兽是他杀的,与我无关。
顾雪岭震惊道:我怎么杀的妖兽?
宣陵眼睛也不眨一下,答道:你有护身符,还有灵剑。
顾雪岭哑口无言,不明白小孩的功劳为何要推给他?护身符和灵剑他是有,但他真的没有动手!
见顾雪岭半晌无言,闻弦也觉好笑,他自然不会相信顾雪岭能杀妖兽,他看着小孩,目光深邃起来,你胆子不小,一个人也敢上山。
宣陵眨了眨琥珀眼眸,借机掩去眼里水光,声音弱了下去,昨夜我被婆婆赶出门了,在村里看见他被人背走,我只是好奇跟上去看看。
闻弦道:可有看清带岭儿上山的人?顾雪岭跟他分析过,或许将他带上山的人不是蒋二。
宣陵愣了下,直到顾雪岭开口纠正是大师兄不是岭儿,他才会意,垂下双眸敛去眼底的懊恼。
不认识,天太黑,也看不清。
顾雪岭纳闷道:那你总还记得你昨夜跟我说过的话吧?
宣陵皱眉,我说了什么?
顾雪岭笑了起来,你说家中已无挂碍,愿上玄天宗学本事。
宣陵默然看着顾雪岭弯成新月的桃花眸子,只想道一声魔头无耻。
幸亏闻弦及时阻拦,岭儿别闹。
顾雪岭原本还想下套哄骗这个喜欢骗人的小孩跟他回去,谁知闻弦一眼就看出真假,他只好泄气。
这小孩这么有趣,留在这里,顾雪岭还真有些舍不得。如今见曹婆婆已死,才有了带他回宗门的心思。
宣陵同时暗松口气。跟顾雪岭进同一个宗门,是不可能的事。
如今还是曹婆婆的死更重要,闻弦问:昨夜不到三更,七师弟便送你回来了,曹婆婆也是昨夜被人杀害,你可知道曹婆婆被谁所害?
宣陵垂下双眸微微摇头,看去情绪低落,叫人不忍。
不必问了。方师兄在屋里走出来,笃定道:那个曹老婆子应当是死在魔修之手,或许连她自己也是个魔修,而且还是天魔宗余孽。
天魔宗?
闻弦眸光一凛,对这个已死的曹婆婆重视起来,还有眼前这个和天魔宗余孽一起生活的白发小孩。
顾雪岭也是错愕。
因为天魔宗乃百年前的魔道之首,魔主暴虐狠绝,治下惨无人道,道盟与万妖宗不得已结成联盟反攻。
至今,天魔宗已被清剿将近五十年。
当年魔道大败,元气大伤,多年来鲜有魔修敢在正道出没。
没想到时至今日还有人提起天魔宗。
方师兄说罢,若有所思地看向宣陵,忽地一把捏住他的手腕。
顾雪岭惊道:你做什么欺负人!
方师兄利索扒开小孩的衣袖,只见那只骨瘦如柴的苍白小臂上横斜遍布着许多新旧不一的伤痕。
看来里头的阵法是她为你准备的,你是她养来祭阵的。
顾雪岭这才后知后觉地看向小孩小臂上的伤疤,甚至有一道血痕才结了痂,伤口又在刚才裂开溢血。
正要找手帕,闻弦便递了过来,亲手帮小孩将伤口包起来。
这种阵法很邪门,靠吸人精血修炼魔功,也只有天魔宗才有。况且那老婆子的骨龄至少活了三百岁,绝非是个普通人。方师兄又问起被顾雪岭护在身后的宣陵,小鬼,你知道她是魔修吧,那可知她有没有同伴?
宣陵踟蹰须臾,摇头,不过楼上有她跟人来往的书信。
方师兄有些意动,又多问了一句,昨夜你几时回来的?可有撞见她和别人在一起,这个阵法是启动过的,起码昨夜,她还想拿你祭阵。
元婴修士果然能看到更多。
手臂上因为被拉扯裂开的伤口痛楚如针扎般一阵阵传来,连带着腹部的伤口也是钝痛难耐,宣陵只好睁着琥珀眸子,面无表情地含泪道:我回来时,婆婆跟以前一样让我放血,但是很快她就说有人来了,把我藏在楼上,还用朱砂画了阵法,不让我被人看到。
曹老婆子此人,的确是个魔修,也的确是为了祭阵才会收养宣陵,他在九岁前便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宣陵记得,今日若不杀她,三月后修士们解决兽潮离开,她便会屠村。
她想要恢复青春美貌,就必须用全村人的鲜血交换。
不过现在显然没有她的事了,宣陵杀她时很是干脆利落。
也验证了他心底的一个困惑。宣陵又看了眼顾雪岭的衣襟,曹老婆子是个金丹期,她拦不住自己的绝杀一击,顾雪岭的护身符却拦住了。
那护身符的确厉害。
事关天魔宗,便是大事,揪出隐藏正道的魔宗余孽更是大功一件。方师兄到底心动,说了一声便上楼去了。片刻后,他带着一些书信下楼,神色凝重,蹲下来拍了下小孩肩膀。
那一下并不重,宣陵察觉到一缕灵力顺着经脉而下,他险些忍不住推开那只手,所幸方师兄的试探很快结束,随后,他扬起嘴角笑了。
事关天魔宗余孽,这是大事,小鬼,你立了大功,看你根骨不错,有没有兴趣来我青阳宫修道?
竟然还收揽起宣陵来,这个发展叫顾雪岭和闻弦错愕不已。
诚然,方师兄的表现可以看出他的确拿到了天魔宗余孽的名单,并且宣陵的根骨是真的叫他满意。
顾雪岭便撞了撞身侧闻弦的手肘,朝他挤眉弄眼。
还愣着作甚,快抢人啊!再晚些,他看中的人就要进青阳宫了。
宣陵也是一愣,随之婉拒,我,想等我娘来接我。
你还有父母?方师兄竟很快放弃,也罢,虽说是难得一见的纯阳之体,我却不好强迫他人。
这话还故意说出来给几人听。顾雪岭眨巴眼睛,看向闻弦。
闻弦低声解释道:这样特殊的体质,的确是修炼的好苗子。
顾雪岭不是不知道,但闻弦明显会错意了,他便出口提醒道:方师兄得了书信,还不速速回去揪出天魔宗余孽,岂不是很浪费时间?
这倒也是。方师兄点了头,不过他没有立刻走,他见顾雪岭这般急,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忽然朝宣陵伸出手,笑道:不过你的伤势不轻,这里也不适合再住人,你先跟我回去疗伤,待此处整理好了再回来。
宣陵甚是意外,没想到方师兄会有意招揽他,更没想到他会当众说出自己的体质,他的确是纯阳之体,可方师兄这话,叫他觉得哪里不对。
顾雪岭也觉得哪里不对,一抬眼,正巧对上方师兄的笑脸,却是看着他的好像在挑衅什么?
第六章
秋离山的兽潮不算太严重,比起东洲与北地多地迭起的兽潮而言简直只是儿戏,在青阳宫的相助下,玄天宗与承坤门不下数日便拿下山中那头四阶妖兽,其实还是方师兄亲自斩杀了妖兽,秋离山的兽潮才由此结束。
农家小院里。
冷落了多日,方师兄终于来看宣陵,一坐下便问:可知道你母亲是什么人?我们将要离开这里,若有头绪,我可以顺道帮你打听一下。
这是拐弯抹角地在怀疑宣陵先前说的要等的母亲也是天魔宗的人,谨慎一些也不无道理。
宣陵心知肚明,面上却怯懦地小声回道:我不知道,婆婆说,捡到我时我身上有一道灵力护体,父母应当是正道修士,日后会来接我的。
若非早已将短剑还给顾雪岭,宣陵怀疑,方师兄或许会看出人是他杀的,因为这个人眼神极其毒辣。
此时青阳宫的人早已查清了宣陵的身世,几乎如一张白纸,一清二白,青阳宫的师弟便没了耐心。
师兄,看来他什么都不知道。
既然没了利用价值,也不愿随他们回青阳宫,就没必要浪费时间。
方师兄笑了笑,什么都没说,明显也不想搭理那师弟,那师弟便不再说话,颇有些尴尬地站在一侧。
方师兄将人带回来便没再管,照顾宣陵的便是边上那个年轻的医修。几日下来,宣陵身上的伤早已结痂,曹婆婆也被村民们草草下葬了,只是方师兄一直不发话,便没人敢放他离开。
大家都以为方师兄想将宣陵带回青阳宫。
宣陵却认为方师兄其实根本无意带他回青阳宫,他将他带回来本就很古怪,极有可能是冲着门外那个人
宣陵看向门前,正巧被门前的人瞧见了,扬起漂亮的笑脸冲他招手。
昔年宿敌,如今只是个稚嫩的少年,宣陵的脸色一顿。
方师兄敏锐地察觉到宣陵这一细微的变化,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果然也见到了近来每日必来探望宣陵的顾雪岭,嘴角笑意似是更真切了几分。
有那么一瞬,宣陵觉得这个颇具邪气的笑有些眼熟。
自从宣陵被带回来后,顾雪岭就天天来探望他。毕竟有青阳宫的师兄在,晾承坤门的人胆子再大也不敢乱来,原本打算轮流留下来照看顾雪岭的几名师弟都放心上山除妖兽去了。
不过看穿顾雪岭心思的闻弦几次暗里劝他,跟青阳宫抢人没必要。
青阳宫是修真界排名第十一的大宗门,玄天宗只是个众所周知的落魄小宗门,孰强孰弱一眼便看得出来。
宣陵能拒绝青阳宫,更不会进玄天宗。
万一呢?顾雪岭想,既然是人才,那玄天宗肯定要争取一下了。
况且那个小孩还喜欢骗人,他一定要揪到他的小尾巴。
虽说这个小孩真的很冷淡,除了换药时会忍不住掉几颗金豆子,平时都安安静静地躺着养伤,话不多说,还总是对顾雪岭持有莫名的敌意
没想到方师兄在,他一看过来,顾雪岭立马转身往屋外走。
方师兄却笑着追出来,这算是我们第三次见面了。
被挡住去路,顾雪岭只好敷衍地行礼,方师兄记性真好。
方师兄嘴角噙着笑意,正要靠近,顾雪岭便一脸严肃摆手,我今日没有吃韭菜,也向来不带香囊,不熏香,我每天洗澡,身上没有味道。
回头想想,上次方师兄十有八|九是在调|戏他。
一连串话让方师兄怔了怔,嘴角笑意更是意味深长,迈开腿朝顾雪岭走去,见少年戒备皱眉,他稍稍低头,低声道:你难道不是
大师兄果然在这。
一道声音打断方师兄的话,顾雪岭赶紧朝那声音的主人跑过去。
四师弟,二师弟。
果真是闻弦与叶景来了,兽潮平歇后,除了上山清剿的小队伍,众人都闲了下来,准备离开王家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