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二本就青紫的脸色更难看了。霍九娘道:他试药后一直如此,原本还能压制一二,只是这几天越来越难熬,恐怕那药里的奇毒作祟。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霍九娘带齐云山几人出门,在院中石桌前坐下,将自己所知娓娓道来。
少门主怀疑胡竞入了魔道。甫一坐下,霍九娘便语出惊人。胡竞是前任门主的关门弟子,但前任门主陨落后,蒋老门主继任时,他便离开了承坤门,直到五个月前才回来。他颇得门中几位长老器重,蒋老门主也很信任他,一回来便让他跟进了炼丹房。
胡竞回来一个多月后,蒋老门主练了一炉小还丹,不久后服药的人竟相继出事,还未查清,蒋老门主便被人杀害。蒋少门主彻查下,发现小还丹出炉那日胡竞跟老门主进过炼丹房,老门主被杀害那日他也不知去向。
霍九娘道:没想到胡竞先发制人,施计让苦主上门,逼迫少门主试药。
齐云山凝重道:胡竞是魔修一事,蒋少门主可有留下证据?
胡竞下手太快,少门主没等到证据到手便被迫试药,昏迷至今。不过胡竞继任后太过得意忘形,让我查到一些东西。承坤门中一部分丹药灵草被他挪走私用,同时,他与天魔宗余孽也有来往,我猜,那些药多半是给那帮前段时间被青阳宫打得溃不成军的天魔宗余孽送去。霍九娘蹙起秀眉,少门主服药前曾告诉胡竞他手握证据,胡竞怕他玉石俱焚一时不敢动手,却不知将来会有何筹谋,我想尽办法将少门主转移此处,有阵法护着胡竞进不来,我再传出假消息,他也不清楚少门主是否真的醒了,便不敢动二少。
末了,霍九娘郑重道:少门主昏迷前嘱咐我与二少等玄天宗诸位道友前来,还请诸位相助。
蒋家父子这么信任玄天宗,顾雪岭都不知该讥讽或是与有荣焉,他们平日也不会想到玄天宗的好。
齐云山问:那证据何在?
霍九娘垂眸,被少门主交给了一个很信任的手下。
见她不愿细说,齐云山又问:霍姑娘认得天魔宗余孽?
霍九娘一笑,红唇烈焰风情万种,又有种干脆利落的飒爽。
不过是往来的客人路子宽了点,跟我说了几句。五个月前,青阳宫得来了潜伏在东洲的天魔宗余孽的名单,打得那些魔修到处乱跑。顿了下,霍九娘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说来也巧,胡竞就是在那时回了天誉城,还带了一身极重的内伤,他跟蒋老门主说他在外遇到魔修袭击,身边带了两个受伤的朋友作证,可我怎么看都觉得他们才是那些天魔宗余孽呢。
顾雪岭下意识看向宣陵。
应该是当初方师兄在曹婆婆家拿到书信,才让青阳宫揪出这群藏得比老鼠还深的魔修。
齐云山叹道:当年天魔宗败得突然,的确还有许多余孽未除。
天魔宗百年前便是魔道之首,更是修真界之首,屡次进犯天道盟与万妖宗,甚至是人间,天道盟和万妖宗联盟后用了将近五十年的时间攻打都未能将其拿下,仅仅只是制衡!
可那最后一战竟是有如天助,直捣天魔宗总坛,原来恰逢天魔宗内乱,斗得正是筋疲力竭之时。天道盟和万妖宗便顺势荡平天魔宗总坛。
那时天魔宗还有很多人不在总坛,那部分魔修在之后的五十年里一直销声匿迹,叫天道盟和万妖宗如鲠在喉,故而除魔联盟一直都在。
宣陵也知道天魔宗。
在妖皇之前,天魔宗的魔主是叫人闻风丧胆的魔头,是魔道的信仰,在妖皇之后,天魔宗余孽尽数被他收归手下,妖皇之后不再有魔主。
修真界以强为尊,连攻打过天魔宗的老人都常说,若是妖皇早生一百年,轮不到魔主祸乱世间。
霍九娘有些着急,手握证据的人除了少门主谁都不认,我们也找不到他,没办法迫使胡竞交出解药。不知阁下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自然是先找到解药!蒋二的声音忽地插进来,几人看过去,黑胖少年关上房门过来,我大哥快熬不下去了,必须要马上找到解药。
齐云山问:胡竞身上可有解药?
蒋二道:他回天誉城时就有内伤,那炉小还丹本就是为他练的,刚出炉时我爹亲眼看着他服药,他也的确伤势好转,可别人服药后却出事了,这说明他早已服过解药!
胡竞显然漏洞百出,可他斩草除根极为利落,而他师父在世时又德高望重,便没人怀疑他。如今局势不算太过恶劣,也许是胡竞回天誉城时太匆忙,并未筹谋太多,只要蒋鹏醒来,他手上有证据,其余都不是问题。
顾雪岭无语地看着蒋二,所以,你就跑到药堂去堵胡竞?
蒋二呐呐道:那是,那是因为我爹背了污名,那些看我和大哥不顺眼的狗东西就帮他把我们赶出来,还派人将承坤门守得密不透风,我和霍姐姐都进不去,要见他只能
霍九娘板起脸道:二少,昨日之事你最好莫要再做了,你大哥不希望你去冒险。如今玄天宗的人已来了,你且静候佳音便是。我想,玄天宗诸位会帮二少找到解药的。
齐云山哪里听不出她话中深意,有些啼笑皆非。人家早有谋划,只需他们帮忙找到解药罢了。
蒋二支吾半晌,小声道:他们这么弱,也找不到解药的
霍九娘想堵住蒋二的嘴。本来怕这些人不答应,才奉承了半天,万一他们不肯去找解药可怎么办?
顾雪岭想了下,倏然一笑,是啊,我们找不到解药的。我们进不了承坤门,也没有这个本事。
齐云山竟真的点了头。见二人态度,宣陵已眉头紧皱。
霍九娘忍了忍气,朝顾雪岭嫣然一笑,有些讨好地问:这位便是顾大师兄吧?相信我,胡竞若知道你下山了,定会想见你一面。
齐云山皱起眉头,不悦道:大师兄明日便回山了。
顾雪岭可没有这样的安排,却也没有反驳齐云山的话。
霍九娘愣了下,忙解释道:你们是玄天宗的人,他是新上任的承坤门主,他自然会想见你们的。
齐云山故作恍然,竟是如此。
蒋二没忍住道:霍姐姐,我们都不得不逃出来,顾雪岭去了肯定会更危险,还不如寻个修为高的
二少爷慎言!再三被自己人打断,霍九娘狠狠瞪了蒋二一眼,气道:快给顾道友道歉!
我蒋二我了半天,硬是抿着唇一句话都不肯说。
齐云山不说话,朝顾雪岭小幅度点了头,顾雪岭便起身,笑吟吟道:我们自是要帮忙的,蒋少门主的状况我会去信南师叔,询问她可有法子医治。天魔宗余孽之事,恐怕还是找青阳宫会更合适。他故意亲切道:霍姐姐,蒋二少,我们就先告辞了。
不等二人挽留,顾雪岭和齐云山三人便离开了酒馆。
齐云山将二人送到金玉坊,跟顾雪岭使了个眼色便走了。
这时一路默不作声的宣陵忽然开口,为什么不帮他们?
顾雪岭闻言眨巴眼睛,笑道:为什么要帮他们?宣儿可知承坤门与我玄天宗向来不交好啊。
宣陵摇头,即便如此,也不该为了私仇不管蒋少门主死活。
顾雪岭忧愁地看着宣陵。我知道宣儿善良,可别忘了以前他们是怎么对我们玄天宗的,至少,也要等他三催四请,让我看到诚意。
那蒋少门主怎么办?宣陵能理解,可觉得这样很任性。
顾雪岭看着他,别有深意地问:宣儿真的想救他?
宣陵认真点头。
顾雪岭眼里闪过一丝满意,却并未解释,只置之一笑,宣儿心肠好,别人未必也这么好。
回到药堂,掌柜很快递上一张烫金请柬,上头印着承坤门的金印,顾雪岭才打开,便朝幽幽一笑。
霍九娘真是料事如神,鸿门宴来了。
宣陵接过请柬一看,果真是胡竞以新门主的名义宴请玄天宗大弟子顾雪岭。不过想起顾雪岭刚才的话,他神色有些冷,反正你不会去。
这回顾雪岭却是笑着摇头,不,换件衣裳就去。
宣陵猛地抬头看他,惊疑道:刚才不是说不去?
摆架子是一码事,救人又是一码事,而且宣儿想救人,做师兄的当然要做个好榜样。顾雪岭看看自家傻师弟,默默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只是去打听一下,他不敢对我们怎样,趁七师弟还没回来我们赶紧走。
宣陵怔怔地看着顾雪岭。不论是妖皇还是顾雪岭,他从来都不了解。见他拒绝时,本以为他天生冷漠,才会成就后来的妖皇,可他现在又他越来越看不透顾雪岭,嘴上凶残刻薄,可似乎,心地还挺仁善,挺好的。
第二十三章
顾雪岭当真换件衣裳就去了承坤门,趁着天色还早,他带上宣陵瞒着齐云山熟门熟路去了承坤门。
承坤门这个门派在天誉城规模最大,哪怕没有玄天宗的名气,也是有近百名弟子,且还算富裕。
到门前时,宣陵低着头紧跟顾雪岭,没成想顾雪岭本事不大胆子却不小,竟然就这么来了承坤门。
万一承坤门真的被天魔宗余孽控制了,他进来岂非羊入虎口?但来都来了,现在走也来不及了。宣陵看着面前那一片云纹衣摆,颇有些无言。
顾雪岭向来只穿白衣,一个颜色穿出几种风格,皆是不凡。
他今儿特地挑了件广袖端庄的道袍,莲冠高束,身上的雪色披风已不是那件毛绒绒的兔毛披风,平日里看去像个清俊小公子,现在看去
多了几分贵气,多了几分庄重,黑眸半垂时,徒增几分悲悯。
出门前宣陵很是纳闷,去承坤门穿得这么隆重做什么?
顾雪岭只回他一句,师弟这就得好好学习了,美人计知道吗?
宣陵:他一定是在开玩笑。
承坤门那些弟子还认得顾雪岭,往日对他态度并不热络,可见他手持请柬,很快就热情地请了一个容貌秀气的黄衣少女出来迎接。黄衣少女面相有几分刻薄,也无喜色,见着顾雪岭后敷衍地行了礼,便请二人进去。
顾雪岭看这她眼生,便道:姑娘不是承坤门的弟子吧。
引路的黄衣少女勉强扯了扯嘴角道:承坤门弟子众多,顾道友怎就一眼看出我并非弟子呢?
顾雪岭望向不远处绵延迭起的精致阁楼,淡淡一笑,整个人气质都变了,竟有几分高深莫测。
玄天宗与承坤门虽然不交好,可同在天誉城也互有来往,在下知道承坤门并无几个女弟子,若道友是承坤门的人,在下不可能没见过。
少女哼笑一声,似是有些不耐烦,的确,我叫林宜,是胡竞的朋友,现在暂时帮他打理承坤门。
原来如此。
顾雪岭看了林宜一眼,笑着点点头,一路上没再说话,倒是宣陵,因为霍九娘说过胡竞带来的人或许是天魔宗余孽,他便多看了两眼。
他看过曹婆婆跟天魔宗余孽联系的书信和名单,没有林宜这个人,也或许林宜只是一个假名,他很快低下头去,跟随二人到了宴会厅。
酒菜早已摆上,胡竞也已等了许久。
二人一来,他便热切地上前行礼,顾雪岭急忙还礼,胡竞一双眼睛一直盯着顾雪岭,尽是艳羡。在下对顾道友神往已久,今日终于得见!
顾雪岭笑道:胡门主客气,前些时日得知承坤门已换了门主,我等也正打算上门拜访,恰逢门主宴请,在下今日来也顺道恭贺。
说着宣陵自觉将手中的礼盒奉上。
胡竞笑着让林宜收下,还一直道谢,林宜暗暗撇嘴,在宣陵手中接过礼物,便被胡竞吩咐下去了。
顾雪岭也不是喜欢说场面话的人,所幸没寒暄几句,胡竞便请二人落座,比起昨日在街上时,胡竞倒是差别不小,看去极为温和有礼。
宣陵跟顾雪岭坐下,胡竞也才看到他,这位是?
顾雪岭随口道:是我新入门的九师弟,他向来胆小,又木讷至极不会说话,还请胡门主勿怪。
胡竞摇头表示怎会怪罪,靠近顾雪岭坐下,目光在顾雪岭身上就没移开过,眼神略为露骨失态,近乎迷恋,顾雪岭面上笑着心里厌恶极了。
早在蒋二闹事时他就知道这个胡竞不是个好东西,刚才还装得好好的,现在看来,这个人耐心也不如何。他边斟酒边主动说起昨日之事。
想必顾道友也知道承坤门近来并不安宁,那蒋家父子与魔修为谋,做假药害死了不少人,昨日蒋二还来闹事,叫顾道友看笑话了。
到了胡竞这边,果然又是一翻说辞。
顾雪岭倏地面色一冷,不悦道:胡门主不必解释,想来胡门主也知道我们玄天宗与他蒋家向来不和,前段时间兽潮起时,那蒋二将我打昏送往禁区,意欲要我的命,我那时便知道他们蒋家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竟还有此事?胡竞面露意外,这,蒋师弟怎可如此!
顾雪岭冷笑道:他们想要我的命,还想害我玄天宗,这么多年来没少暗地里动手脚,可惜我玄天宗人少势弱,又能将他们如何?师父便只能让我等远离承坤门,谁成想他们蒋家还做出与天魔宗余孽合谋害人这种事?顾雪岭欣赏地看向胡竞,不过现在蒋家倒了,胡门主回了承坤门,不知
顾雪岭停顿下来,面露难色。
胡竞道:顾道友有话不妨直言。
顾雪岭叹气,修长二指端起白玉酒杯,似是很为难,也很是焦躁,一口饮尽杯中酒水,才下定决定道:蒋家自从掌管承坤门后,这么多年没少找我玄天宗麻烦,在下看胡门主是个仁义之人,有意同承坤门交好。